重伤

    夜深人静。

    窗外暴雨不停。

    屋内灯火昏暗,刘大夫在床上咂吧着嘴,翻了个身。

    他睡得正舒服。

    “碰碰碰……”

    突然外面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刘大夫一下子睁开眼,猛地被惊醒过来。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谁啊!大半夜好死不死地找上门,是阎王将你七大姑八大姨家全收了,这么急!”

    骂得真脏。

    苏承州看了苏允一眼,见他一副悻悻然无知无觉的样子,不由得暗自感叹。

    看来语言不通有时候也并非什么坏事。

    苏允咳了两声,背着人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

    旁边的苏承州开口。

    “在下苏承州,深夜来访,实属冒昧。事出有急,神医若能出手相助,在下必有重谢。”

    重谢?

    刘大夫脑子立刻清醒过来,嗖一下翻身下来,站在床边。

    他已经被人这样哄骗过多次,于是留了个心眼在门边谨慎地问。

    “真的?”

    “先说说看怎么个谢法?”

    “这得看神医中意什么,如果是银钱,不过区区几千两纹银,不值一提;如果是其他的,只要神医想,在下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时下人多忌讳谈论银钱,认为这种东西俗不可耐,有碍观瞻。

    苏承州倒是不在意。

    无论是金钱还是什么别的,对他而言都是达成目标的必要手段而已。

    手段不在多,有用就行。

    刘大夫十分受用,乐呵呵地开门。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鬼也想上吊。这个喷不了,刘大夫他真的喜欢很多很多的钱。

    见来人是个白衣公子,容貌出众,周身气质华贵典雅,出尘隔世,宛如天山雪莲。怔愣片刻后,更高兴了。

    这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他旁边还跟着个戴斗笠,披蓑衣,高大壮实的少年。

    刚才一定就是他敲的门,这粗俗无礼的少年人敲门的力道大得跟砸没什么区别,差点给他门弄坏。

    刘神医没忍住白他一眼。

    苏允接收到他的视线,往后缩了缩脖子。

    “进来吧。”

    这还是苏允第一次见到刘大夫。

    这个传闻中脾气古怪,性格刁钻,一言不合就能把病人给扔出去的神医,居然是个年过半百,精神抖擞,又瘦又小的老头。

    更让苏允震惊的是。

    刚刚自己敲门敲得那么用力,刘大夫没骂死他们就算不错了。现在不仅没骂,还这么客气!

    他内心不禁感叹。

    不愧是全能的家主大人。

    三天学会本地方言这种事暂且不提,现在连传闻中脾气火爆,古怪刁钻的神医都能应对自如。

    苏允小心翼翼地把奄奄一息的许云落放在小床上。

    刚放下人就跑一边安静地待着。

    他可不要挨刘大夫的骂,还是避一避好。

    床上许云落脸色发青,身体冰冷,一副行将就木之像。

    医馆内只有刘神医一个人。

    苏承州环视一圈。

    医馆门庭冷落,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病人用的床,一架药柜,一张桌子,桌子上还点着根半截蜡烛……几样破旧物品,比预想中的还要简陋。

    看来即便是一代名医得罪了人,日子也不好过。

    苏承州收回视线,看向满脸凝重的刘大夫。

    小老头花白胡子,眉头紧锁,语气颇为责怪。

    “怎么这个时候才送过来?”

    “路途遥远,耽搁了些。”

    刘大夫冷哼一声。

    “要是再晚点,那直接入土得了。”

    边说边去旁边拿药,拿针。

    “今夜雨水重,夜路难行,还请神医多担待些。”

    苏承州长长地叹一口气,面露忧愁。

    “这姑娘对在下来说至关重要,有劳神医多费心力,滴水之恩在下必当涌泉相报。”

    刘大夫乐,满脸笑容地将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

    “好说,好说。”

    苏允听不懂,只能蹲在一边看看苏承州又看看刘大夫。

    很快刘大夫走到床边给许云落施针。

    苏承州站在一边看刘大夫施针,边想。

    这么重的伤都不用汤药吊一吊,直接施针,治疗方式如此别具一格,不愧是一代神医……

    好一会儿,窗外雨势渐收。

    苏允经历了一晚上的奔波,在墙角昏昏欲睡。

    刘大夫还在施针,神色专注,进展似乎不太顺利。

    毕竟是十几年前,他就凭借着出神入化的医术名动一时。

    苏承州相信刘大夫的能力。

    他收回视线,坐在一边,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一枚玉佩。

    这枚玉佩色泽鲜艳,通体碧绿色,触手温润,上雕青鸾栩栩如生,呈展翅欲飞之态。即使是在昏暗的灯下玉佩也熠熠生辉。

    一看就不是凡品。

    苏承州收起手里的玉佩,莞尔。

    这种珍贵非常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苏州,又出现在这么普通的姑娘身上?

    真令人费解。

    又半个时辰过去。

    刘大夫抹了抹额头的虚汗。

    这姑娘不仅外伤重,五脏六腑更是支离破碎,要是有人故意给她来一脚直接原地位列仙班。

    多少年没见过伤势这么重的病人了。

    得亏他医术还在!

    刘大夫麻利地收起针,将准备好的汤药灌进去,又把了把脉,走到旁边的药柜里抓药,边抓边想。

    这病人现在还离不了人,他一把老骨头了,熬不了夜,还是喊那两个人。正好一个守人,一个煎药,他休息,完美。

    他抓完药见旁边缩在角落里睡得正香的苏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踢了他两脚。

    “醒醒?醒醒?快醒醒!”

    苏允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他。

    “干啥啊?”

    刘大夫没听清。

    “你说什么?”

    苏允又重复一遍,说的是官话。

    刘大夫听不懂,以为苏允骂他。

    “什么?”

    苏承州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问。

    “大夫怎么了?”

    苏承州说的是方言。

    苏允不明白刘大夫怎么了,急急忙忙看向自家家主。

    苏承州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刘大夫气恼不已,不管不顾地骂苏允。

    “粗俗无礼的混小子,说些什么混话啊?这么年轻你怎么睡得着,起来给我煎药!”

    “抱歉,我们并非本地人,他听不懂本地话。大夫如果有什么事情,不妨跟我说,我会吩咐他的。”

    刘大夫这才看向苏承州,冷哼一声,放过苏允,朝他这边过来,将药包递给他。

    “煎药的炉子就在门口左边,小火三个时辰。这姑娘还离不得人,后半夜若是没发起高热,就说明凶险之地过去了,若是发起高热……就来找我,我在右边厢房。”

    后一句话说的极不情愿。

    苏承州淡笑。

    “好,我记住了。”

    刘大夫橫他一眼。

    “没什么大事别来打扰我。”

    说完打着哈欠走了。

    苏允凑过来。

    “大人,刚刚大夫怎么说?”

    “没什么……”苏承州将手里的药给他“去左边药炉里煎药吧,小火三个时辰。”

    苏允拿着药出去。

    苏承州抬脚朝床边过去,伸手把了把脉。

    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经脉也稍有恢复,成效似乎不错。

    他收回手,在床头边坐下。

    床上的女人面色苍白,眉头紧皱,浑身糟污不堪,即便如此依旧无损她的温柔妩媚。

    宽阔的额头,挺翘的鼻子,巴掌大的小圆脸,温婉中透露着妩媚,又带着些似水般的柔情。

    姿容上等。

    苏承州捏紧手里的玉佩,看着许云落眸色渐深。

    这样的女人,爱慕者必定数以万计。而这些爱慕者中不乏泛泛之辈,其中的某些人使些手段得到这枚玉佩,再转手将玉佩送给她,那这玉佩出现在她身上就不足为奇。

    可惜,这都只是猜测。

    苏承州将玉佩收进袖子里,合上眼小做休憩。

    天微微亮的时候,苏允的药已经煎好了。

    万幸这一夜,床上的女人并没有发起高热,不过生命体征依旧微弱。

    苏允端着药进来,眼下两个大黑眼圈。

    “大人,药好了。”

    苏承州此时也醒了。

    “给我吧。”

    边说边接过他手里的黑乎乎的药汁。

    苏允看着床上的人,好奇地问。

    “大人,她怎么样了?能活下来吗?”

    苏承州将手里的药喂进去。

    “尚不明朗。”

    苏允摸着下巴,发出灵魂拷问。

    “如果,她死了会如何?”

    苏允并不关心许云落的生死,只是比较好奇家主大人的盘算而已。

    好一会儿,苏承州将碗里最后一滴药喂进去,将药碗递给他,不紧不慢地回答他。

    “不如何,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苏允碰壁,接过碗,无奈地摊手。

    家主大人还是一如既往行事高深莫测,半点口风都不肯泄露。

    自己还是贱,类似的问题他都问了二十多年,明知问不出什么,仍旧不死心不悔改继续问。

    此时天已大亮,苏承州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吩咐他。

    “你继续在这里照顾她,如果发起高热就去找刘大夫。”

    苏允一瞬间汗流浃背,面如菜色。

    “不必惊慌,再过些时辰医馆的药童该过来了,药童是刘大夫亲孙会说官话,有什么事情,你同他说便好。”

    苏允诧异地瞪大眼睛。

    “大,大人,你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给人刘大夫底裤都扒得如此干净?连家里几口人,干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怎么又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不重要,我先去处理钱庄的事,晚上再过来。”

    苏允看着自家家主大人潇洒离开的背影,愁眉苦脸地叹气。

    唉,这下不得不亲自面对刘大夫这个大麻烦了。

    又半个时辰过去。

    药童终于来了。

    那是个不过总角的小男孩,长得粉雕玉琢的,头上扎两小辫,随他走路一摇一晃的,十分的天真可爱。

    小药童偏头看一眼苏允。

    他人高马大,面方额阔,一张脸白里透红。

    现在又笑嘻嘻地盯着自己,一看就不太聪明。

    这下有得玩的了。

    这孩子生的如此可爱,苏允忍不住想摸摸他头上的小鞭。

    就在这时小孩开口了,十分熟悉的,跟刘大夫如出一辙的声音。

    “你是谁?”

    感情是另一个刘大夫?

    苏允石化,心梗。

    这小孩在他眼里瞬间就不可爱了。

    “我叫苏允,来照顾床上那姑娘的。我不会说方言有些事情不便跟刘大夫交待,能托你代为转达吗?”

    苏允保持微笑。

    “好啊。”

    对方答应地很爽快。

    “不过,我有条件。”

    苏允继续微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什么条件?”

    “等会儿再说。”

    小孩十分高冷的看他一眼,过去检查许云落的身体状况,皱眉。

    “发烧了,快去喊爷爷。”

    苏允跑出去找刘大夫。

    没一会儿,刘大骂骂咧咧地过来。

    见自家孙儿坐在床边熟练地将湿帕子拧干水,放在病人头上不由得眉头一皱。

    “放着,我来。”

    小孩乖巧地站到一边。

    刘大夫大步上前,给床上奄奄一息的许云落把脉。

    好一会儿,沉着脸收回手,来到桌前。

    “去拿我的药箱过来,再抓些药,我写给你。”

    说罢一手抓过手边的纸和笔,飞快得写下几味苏允看不懂的药方。

    那小药童点头说了声“是”,便到一旁拿药。

    刘大夫走回床边,一边用热帕子擦擦许云落的脸,一边用手疏通穴位。

    很快小孩回来了。

    刘大夫让小孩跟苏允出去煎药。

    自己打开药箱取出一柄小刀在许云落手腕上划一刀,然后用银针疏通穴位。

    待一切结束已经是日中。

    小孩同苏允给许云落灌药。

    床上的许云落依旧高烧不退,原来苍白的脸烧得通红。

    刘大夫满脸凝重,一言不发。

    许云落病情加重,以至于都没空找苏允这个“野蛮人。”的麻烦。

    每查探一次许云落的脉搏,刘大夫眉头就皱得更深,到最后他甚至连连摇头,叹气。

    一副必死无疑的架势。

    苏允提心吊胆地。

    他听不懂刘大夫在说什么,只能干着急。

    直到苏承州从外面回来,许云落的烧都没降下来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样下去即便人最后活下来,十有八九脑子也会痴傻。

    这一天但凡刘大夫觉得有用的法子全使一遍,还是毫无作用。

    他束手无策。

    苏允站在一边,心里着急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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