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高氏以为秦喜风年纪小，问他便能问出想知道的，秦氏秦升紧张地望向儿子，生怕他稍有不慎说漏嘴。

    但秦喜雨可不担心，据她观察，这小家伙人小鬼大着呢！

    就见秦喜风眼珠子转了转，张嘴说道：“其实也没买什么，奶奶你知道，我家里比不上大伯一家，能有饭吃就不错了。唉，这次赶集，我还想着让娘买点点心吃呢，可是娘说了，家里穷，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来给小风买点心。”

    他故意作出一副嘴馋模样，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秦高氏，“奶奶，小风现在长大了，懂事了，会给家里省钱的。”

    秦高氏到底还是心疼孙子，见他如此不由萌生不忍，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暂且打消了从次子秦升家打秋风的念头。

    况且她也的确是四下里看了看，老二这一家的摆设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依旧穷得叮当响，只有些家用品看上去是新买的，这些东西她家不缺，拿回去也没用。

    冷哼一声，秦高氏移开了望向秦喜风的目光，冷漠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行了，我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要跟你说一声，别忘了过年的三两银子，你大哥可是早早就送过去了，你家的连个影都没有。”

    她的口气简直是差到极点，里面的不屑鄙夷，连秦喜雨这个外人听着，都不忍心皱起眉头，她悄悄地移眸向自家老爹瞧去，发现他那张方正的脸上并没有太大情绪。

    秦升早已习惯母亲的偏心和冷嘲热讽，这么多年过来他也看开了，不求母亲能对他在乎一些，但求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给妻子使了个眼色，秦氏抿唇走上前，将昨夜里准备好的三两银子递到秦高氏眼前：“娘，银子我和阿升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家里忙，还没来得及给你和爹送过去。”

    细碎银子静静地躺在一双老茧密布的手上，可想而知为了这个家，这双手付出过多少辛勤劳苦。

    秦高氏连个慰问的话也没有，哪怕是装装样子，她都不屑于给老二媳妇一个好脸色。

    把钱猛的夺过去，秦高氏心满意足了：“既然准备好了干嘛不送去？难不成你们还打算私吞？你爹还说晚一点送去也没事，说你们过得穷，我看，你们一点也不穷，这不是还能掏出三两银子吗？”

    她不断的数落着，同时向门口走了过去：“老二你就是不如老大，同样是我的儿，就不能多为你娘我想想吗？”

    临走前，她的眼神落在了靠近门口的秦喜雨身上，这死妮子一声不吭地回望着她，因瘦小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没由来令她心中一紧。

    额前梳下来的几缕刘海略显凌乱，明明是冬天，可她却流了不少汗，汗水把刘海打湿黏在一起，秦高氏一眼便发现了她头上的那道疤痕。

    尽管过去了这么些年，看到这道疤痕，她还是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事……

    得知老大家的生不出儿子来，她就想着把老二的儿子秦喜风给要走，过继给老大一家，反正都是他们秦家的儿子，给谁养不都一样？

    何况老大一家不愁吃喝，小风到了老大家，还不是跟着过上比现在要好的日子？

    只是她没想到，就在她打算把小风从老二家带走时，这个秦喜雨竟然发了疯病，冲上去把小风给抢了过去。

    五岁大的娃，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从她这个奶奶手里夺走了只有一岁的小风。

    等她回过神，她已经因气愤把秦喜雨给推了出去，这死丫头一头撞在了院子里竖着的石碾上，把头给撞破了。

    那时候，这丫头也跟现在一样，用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秦高氏从往事中惊醒，压下心中不安，狠狠地瞪了秦喜雨一眼：“真是晦气，大清早就看到了破了相的人，要不是看在你是老二闺女的份上，我早就把你给扔出去了。”

    南临国有个风俗习惯，认为破了相的人，是不祥之人，原本完整的容貌破了，会连带着破了家里的风水。

    所以说，在南临国，打架向来不会动脸，人们都避讳破相。

    这一点，秦喜雨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明白了。

    她生长在红旗下自然是不会迷信，但南临国的人相信，就因为她头上有个疤痕，连带着村里人乃至附近村子的人，都对他们一家存在着偏见。

    也因此，她这位老爹秦升，即便有一手巧夺天工的木匠手艺活，也很难找到多少工作。人们都怕他打出来的家具会带着晦气，从而连害了自己的家。

    秦喜雨总算眨了眨眼，却是意味不明地对着她奶奶秦高氏笑了笑。

    突如其来的笑容只落入了秦高氏眼里，因着她是背对秦升秦氏的缘故，其他人无法看到她的笑。

    “笑？你笑什么笑？”

    秦高氏嘟囔着向门口走去，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好在她的声音并不算大，除了离她最近的秦喜雨外，再无一人能听到。

    所有人都期盼着她快点离开，而她的身子也的确来到了房门外，就在一家子人忍不住松口气时，秦高氏又转过头，对着他们一家人没好气道：“老大家可是还给我跟你爹送去了鸡鸭鱼肉呢，怎么着？你们就没点表示？”

    老大一家的确给她和老秦头送去了鸡鸭鱼肉，不过那都是快半年前的事了。

    她的大儿子秦远几乎是半年才给他们送去一些东西，就连逢年过节要送的银钱，也被她偷着免了去。

    可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对老大一家更加重视，有时候人偏心是没有理由的，就算秦升也是她的儿子，但她就是看这个儿子不顺眼。

    又或许，是因为老大秦远说话好听的缘故？秦高氏哼笑了一声，懒得去深究，反正这么多年也过来了，看来她对老大一家偏心，老二也不会说什么，不然的话秦升为啥从来不找她说？

    “虽说现在分了家，可我还是你娘，你爹也还是你爹，你总不能因为分了家，就打算不管我们了吧？”

    秦高氏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要秦升秦氏别忘了再拿点东西去那边家里看他们。

    秦升再次和妻子对视一眼，平静应下：“娘，我记住了，你放心，就算我们一家人都饿着，也不会饿着你跟爹。”

    秦喜雨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两道色泽浅淡的细眉更是紧紧皱着，她不喜欢爹说这种话，平心而论奶奶对他们向来偏心，既如此他们家又何必对奶奶好？

    只不过这是爹的决定，她一个小孩子也不能说什么。

    忍下心中不快，她跑到了秦喜风秦喜雪身边继续瞧着秦高氏。

    秦高氏转了转头，目光带着审视，一一扫过这个可以说是清贫的家，“真不知道你们留着小风干啥，都这么穷了，还凑钱供他去学堂读书，依我看当初你们还不如把小风送给你大哥。”

    每次来，她总免不了会这么说，而秦升也总是用力地抓着妻子的手，冷下语调拒绝着：“不可能，小风是月如生的，谁也不能把他带走。”

    “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固执呢！”秦高氏气得不轻，胸膛更是剧烈起伏，布满褶皱的脸上也写满愤怒，“算了，既然你不识好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别忘了给我和你爹送些年货去，走了！”

    她气冲冲地扔下一句，转身投入冰天雪地里，踩着积雪吭哧吭哧离开。

    这个令秦升一家无奈的老妇人总算消失了，秦喜雨第一次跟她奶奶打交道，终于弄明白骨子里那份颤栗从何而来——无论是她还是这身子原主，她们都不喜欢秦高氏。

    见她离去，这一家子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秦喜风更是乐呵呵地追到门口对秦高氏渐行渐远的背影挥手道别：“奶奶慢点走，路上滑，小心点！”

    也不管秦高氏是否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