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铁站，大暴雨变成了小暴雨，依旧喋喋不休。
许文靖撑着大伞，伞把歪向萧岩。
两个陌生人因为天气，靠得格外近。
许文靖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搀扶着萧岩的胳膊。鼻间嗅着萧岩身上淡淡的女儿香，眼神一直停留在她的脸蛋上。
这是一张清瘦秀丽的脸蛋。上方双眸清澈如眼前的雨水。下方的薄唇苍白略显憔悴。秀发披肩，轻柔地挽在耳后根。
非礼勿视，可许文靖情不自禁。二十有五，他的身边不乏莺莺燕燕。可一个个入不了眼，进不了心。
第一回觉得路走得这么快，宿舍大楼门口写着“男生勿入”。
许文靖不得不止步了。
昏了头的萧岩轻轻道一声谢，没正眼看一下许文靖，抬脚就进了宿舍大楼。
“萧岩，你手机号多少？”
大雨滂沱，许文靖的呼喊声湮灭在雨声中，他望着萧岩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悻悻离去。
萧岩一脸憔悴，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拾级而上，像是踩在了云里，抬脚时虚浮，落脚才踏实。
不知费了多久，萧岩终于来到一扇酒红色的门前。
一抬眼，牌号503，没错。
萧岩掏出钥匙，右手打颤，发动左手按住，钥匙才安稳地钻进了锁眼。
一开宿舍门，就听到艾情嚷道：萧岩，我在楼上看见你和那个男生了！
萧岩：哦……
艾情：你怎么这么淡定，他可是美术学院的风云人物！著名画家涂磊的关门弟子，传闻涂老师待他像亲生儿子。不出几年，他就会成为画届冉冉升起的新星。
艾情的热脸贴了冷屁股，萧岩面无表情：管他是谁，今天才认识，不熟……
说罢，萧岩钻进卫生间洗澡。
打开花洒，一时间热气氤氲，萧岩洗掉了身上的湿湿嗒嗒，舒服多了。
出了卫生间，艾情又嚷道，“萧岩，你的脸蛋绯红的，是不是生病了？”
艾情老喜欢一惊一乍，萧岩习惯了。她不以为意，洗了热水澡，脸自然会红。
萧岩摆摆手，“没事”。
她爬上床，脑袋晕沉沉的。躺在床上，想起了几天前。
那天，萧岩窝在宿舍电脑前，正看着游戏圈八卦网站Gameforlife上的一个热帖——《八一八A市第二梯队游戏公司排名》。
放眼国内，游戏公司除了腾讯和网易，其余的都是其他。投向这两家公司的简历石沉大海。萧岩只能降低标准，转而海投第二梯队公司。
热帖里第一名是张磊游戏有限公司，以游戏界面美感为特色，在第二梯队公司里杀出一条血路。连续几年被评为大学生入职优秀公司，公司氛围自由，福利超好，还可居家办公。
凤尾当不了，萧岩觉得做个鸡头也不错。
在各个求职网站逐一搜索张磊游戏公司，又一遍遍刷新求职网站，比如猎聘网、英才网。
这个动作，她已经重复好几天了。
BJ美术学院大四学生，想找个北京的工作，可真难！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考上美院的时候，父母欢欣雀跃，在老家大摆宴席。众人抬捧，萧岩竟以为自己真的是画画的料子，幻想着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一代知名画家。拍卖席上，一身浅色旗袍、婀娜多姿的美女拍卖员一锤定音：来自中国知名画家萧岩作品，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三次……成交！
只可惜，这锤头没有锤向拍卖桌，而是锤向了她的脑袋！
北京的offer一个没有收到。身边的同学一个个有了着落，萧岩心急如焚。无奈之下，调整战略，将工作地从BJ变成湖北武汉。几番往返于北京武汉面试，最终拿到了武汉一所小学美术老师的offer。
有了兜底合同，心安定了许多，却仍想飘向天空。
编制or梦想?萧岩该何去何从。
在萧岩心里，悄悄划了两个等号。编制＝武汉，梦想＝北京。
突然，咚的一声。刷出了一条最新的招聘信息，萧岩嘴角一弯，念念有词：张磊游戏公司招聘美工设计若干名……待遇从优。
眼疾手快，萧岩赶紧点击申请。
然—并—卵，找工作这个事，不是下手快，它就会属意你。
为今之计，只有静待佳音。
张磊游戏公司是什么？
点开公司页面，一年主营业务收入几个亿。
创始人张磊，美院肄业。
萧岩瞳孔地震，什么？是肄不是毕？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美院的“比尔盖茨”？天天窝宿舍打游戏。高中老是逃学泡网吧里，高三模拟总分三四百，没办法走艺考路线，居然考上了！无心插柳柳成荫！
哇，真是个神人！
可是，一想起今天遇到的毒舌面试官，萧岩暗骂上梁不正、下梁歪。
再也不想见到他，给他贴上无数个标签，上面通通写着“毒舌”二字。让他变成毒舌木乃伊！
想着正乐的时候，耳畔传来关切的呼唤声：萧岩，你发烧了！
这是闺蜜刘芬的声音。
原来刚才在做梦，萧岩费力地睁开眼：你怎么回来了？
刘芬：我回来拿毕业证书和□□，人资要看原件。
刘芬是她的舍友。宿舍一共四人。
萧岩和刘芬是外地人。
刘芬杂志社做美工设计，目前处于实习状态。公司在城西，学校在城东。去一趟得一个小时，公司包住，刘芬索性就住在公司宿舍。周末有空才回学校宿舍。有时候，刘芬周末加班，她和萧岩这对好闺蜜半个月才能见一回。
宿舍另两个北京本地人。庞琪，北京某所小学美术老师；艾情，早就被家里安排好，进入一家央企地产公司，不用疲于宣讲会投简历面试。她们俩不用租房，赚多少花多少。
有时候，萧岩仰天长叹：老天，赐我一个爹，让我来坑吧！坑爹太幸福，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鄙视坑爹一族！
刘芬喂了萧岩两颗芬必得，热水混着药流入肠道中。
刘芬嗔怨道：怎么把自己搞发烧了？
萧岩：哎，别提了，一言难尽。昨天去张磊游戏公司面试，淋了会儿雨。回来路上就开始不舒服了。
刘芬：什么张磊？美院的张磊？
萧岩：嗯，就是号称美院比尔盖茨的张磊。
刘芬：呃，你对他的信息需要更新了，什么比尔盖茨，他就是当代陈世美。简直就是美院的耻辱！有妇之夫，还跟女明星厮混在一起，妥妥的渣男！
渣男？偶像变成了渣男！
一时间，萧岩没法相信，直到刘芬把杂志电子版期刊发给她。
期刊上指名道姓，美院、张磊游戏公司、公司地址，都对路。
就是没有配图。
萧岩：你们杂志社怎么没有配图啊？
刘芬：之前有家杂志社配了图，被他告上法庭，说人家造谣污蔑，影响他家女儿成长。结果，杂志社败诉了。后面没有杂志社敢配图了。
萧岩好奇：杂志社配了什么图？
刘芬直接上手演示一遍，“假装你是张磊，我是野模。”
刘芬直接揽腰抱住萧岩，又抓起萧岩的手捏着自己的下巴。
刘芬：就是这个动作！被记者抓拍到了。暧昧吧？所以，我劝你慎重！那家公司老板是个渣男！
萧岩：呃，够渣的。不过，我是找工作，不是找对象，老板渣不渣无所谓。只要工资给得高就行。况且，一个设计部的美工，跟老板打交道不多。
刘芬笑道：万一，张磊要你了怎么办？
张磊要我？话听着怪怪的。
萧岩赶紧纠正：是公司要我。那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刘芬：是、是、是，一个意思。
谈笑间，刘芬无意瞥到墙上的日历。
那是萧岩在拼夕夕上买的，两块钱。一共有366页。
不知不觉间，轻薄的日历一张张被撕去，留下厚厚的残根。
撕的和没撕的，厚度旗鼓相当。
最上面的那张写着大大的6月10日，还写着今日不宜出门。
6月25日，是宿舍清退截止日。
刘芬蓦然垂下头，注视着地面。忧伤全刻在紧蹙的眉间。一时动容，她紧紧握着萧岩的手。
萧岩莞尔一笑：傻丫头，就算我回武汉了，也可以经常坐火车回北京看你啊。
刘芬眼眶红红的，一眨眼，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风筝，哗啦啦流着。
刘芬：不行，那样不够、不够，我好想你在北京。我想见你，一个小时就能见到。
萧岩眼眶闪着晶莹的光泽：那我不躺平了，为了你的一小时，再努力努力……
屋外暴雨停了，虫鸣蝉叫。
洗过的空气格外地清新，透过纱窗，传入萧岩的鼻腔，深入五脏肺腑。
到了饭点，楼道里人流涌动。
刘芬：萧岩，你好好休息，我去吃饭了。等会给你带碗白粥。
萧岩轻轻“嗯”了一声。
雨天，最适合睡觉了。再加上药物作用，萧岩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岩醒了。屋子里静悄悄、空荡荡的。
萧岩下床，桌上搁着一碗白粥。摸摸，已经凉了。可她的心却暖暖的。
打开微信，刘芬留言：公司有急事，我赶回去加班，今晚不能陪你睡觉了。早点休息，爱你么么哒。
哎，苦逼的打工人！萧岩生出了无限感慨，同一个城市也不好到哪里去，为了生计奔波，也只能半个月匆匆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