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苏语乔出门扔垃圾时，脑子里还都是柴媛的事。在公共垃圾放置处，同样出门扔垃圾的邵嘉哲看到了她。

    “你在这干嘛？”

    看到苏语乔已经呆若木鸡地在垃圾桶边上站了两分钟后，邵嘉哲走到她面前，微扬下巴，居高临下地把她叫醒。

    视线慢慢聚焦到男人剑眉星目的脸上，这人嘴边噙着戏谑，看上去玩世不恭。苏语乔没好气道：“在思考人生。”

    “你品味还挺特别。”邵嘉哲眼眸微动，上下打量着她，边揶揄着边掏出手机，“你想继续在这思考人生，还是回家跟我PK几局？”

    苏语乔这下终于回过神来。她丢完垃圾后就杵在原地，现在垃圾桶里腐朽的气味正直冲口鼻。

    她轻咳一声快步走着：“不管PK多少局，你都是手下败将。”

    “呵。”邵嘉哲快步跟了上来，这假笑还是那么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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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进入“孤胆英雄”游戏之前，苏语乔下定了决心，明天必须跟柴媛好好谈谈。她不希望自己是模糊文化的孤胆英雄，她还想跟伙伴一起走得更远。

    同是苏语乔的密友，何佳陪苏语乔熬过了苍白的高中阶段，柴媛则助力她平稳度过了大学时期。

    柴媛是苏语乔的大学室友，也是金融专业的同班同学。她是从西南山村考到帝京的，大学四年都在申请贫困生补助。

    苏语乔不擅长主动与人交往，又深知“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专注学业，两年就修完了本科课程，后来直接被保送到本系攻读硕士。如此一来，与同班同学的关系更加疏远。

    柴媛是混学生会的“社牛”，为人颇为仗义，是宿舍里唯一跟苏语乔说得上话的人。

    苏语乔大学期间炒股，投桃报李给柴媛推荐过几只股票，又把波段操作手法倾囊相授，柴媛也因此发过几笔意外之财。

    在柴媛大三、苏语乔开始读研的时候，苏语乔几乎不住寝室，学校里各种事务都由柴媛帮忙通知或处理。

    对柴媛这个瘦瘦小小但精力充沛的姑娘，徐岚和苏秉杰的评价很一致，认为她既开朗又能吃苦，和苏语乔的性格正好互补。

    以至于后来苏语乔从金融机构辞职、与柴媛搭伙开工作室时，苏语乔爸妈见合伙人是柴媛，觉得这事或许靠谱，就没提反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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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是在去年底注册下来的。苏语乔作为大股东负担了最初没收入那几个月的所有开支，她不忍心让柴媛不拿工资跟着她干。

    秉承着“有钱一起赚”的原则，她也给了柴媛30%的股份。公司财务由苏语乔和柴媛共同管理。

    苏语乔在台前，柴媛在幕后，二人默契配合，在今年一季度时，业务就有了明显起色。二季度时她俩的收入已远超过不少同期毕业的大学同学。

    但近一个月来，苏语乔隐隐觉得公司的账有问题。表面欣欣向荣，实则暗藏隐患。

    明明作品播放量、粉丝数和直播数据都有了显著攀升，品牌方合同也越来越多，但账上现金收入增速却不及预期，一些人情往来等不必要的开支却多了不少。

    苏语乔之所以鼓起勇气问肖霖要品牌方的报价，是因为她还怀疑，柴媛作为公司唯一的商务人员，从品牌方那里拿了回扣。

    也许这世上许多事都经不起推敲，她越算就越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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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苏语乔一来到公司就找到了柴媛，提出想亲自跟肖霖对接来的品牌方再谈谈。因为现有报价太低，她不能接受。

    “怎么样？让我试试？”苏语乔采用了商量的口吻，柴媛却听出了不容置喙。

    柴媛大惊失色：“你知道拿下那几个客户我费了多大劲吗？事后变卦，如果谈崩了就是得不偿失！”

    苏语乔郑重地表示：“我作为公司第一责任人，至今还没有直接接洽过商务事务，我也在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性格问题影响了公司的发展。所以我也想走出自己的舒适圈，不再让你孤军奋战。”

    “可现在这样做，会有临时毁约的嫌疑，传出去对公司名声不好。”柴媛依然不赞同。

    “不试试怎么知道？”苏语乔坚持，“谈不下来另当别论。我虽然社恐，但关系到赚钱的事，你应该可以期待下我的表现。而且为什么不往好的方面想想？公司收入增加，你也是受益方。”

    柴媛很少和苏语乔起冲突，因为柴媛知道，苏语乔这人话虽不多，但骨子里有非常自我和强势的一面。而模糊文化的核心资产正是苏语乔本人，这家公司只有她一人不是可有可无。现在业务刚起步，应该尽量回避和她的冲突。

    僵持了半晌，柴媛最后终于点头同意。

    柴媛换了个话题：“你的同门师姐正在到处收购网红工作室，据说是想通过拼盘的方式，打造国内最大的MCN航母集团，两年内实现上市。”

    苏语乔神色淡然：“我知道。她这周约了我。”

    “对了。”苏语乔望向柴媛，眼神认真又坚定，“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心里有什么不舒坦，一定要跟我说。我们是一条心的对吧？”

    柴媛一怔，笑着回答：“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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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语乔不怕做难事，也不怕做不成，更不是不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遭受了朋友的欺骗，她还是难以释怀。

    她烦透了。

    和柴媛谈完，苏语乔早早从公司离开。

    经历了这种糟心事，本来最好的商量对象是苏秉杰。但苏秉杰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她自然不可能过去打扰。

    车轮在沥青马路上重重轧过，引擎掀起的巨大声浪，狂躁地轰炸着苏语乔的心。

    愤怒和郁闷过后，她忽然希望能大哭一场，然而因为太多年没有哭过，她似乎已经丧失了这个本能。

    机车驶入热闹的大街，又穿过安静的窄道，最后来到旧家附近的居民区。

    车停靠在路边的大树底下，阳光透过枝叶，勾画出斑驳错落的光影。苏语乔摘了头盔，抹了抹额上的汗，走向街边的一幢灰色矮楼。

    何佳爸爸开的“家辉武道馆”位于这栋商住两用建筑的二层。武道馆已经开了十五个年头。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却在道馆紧锁的大门前泄了气。她偏偏忘了，道馆周二全员休息。

    苏语乔脱力地缓缓蹲下，头盔随手搁在脚边。她打开了蜜秘。

    沸腾知了：“今天挺郁闷的。”

    信息刚发出去，却得到了BLUE的秒回。苏语乔很是意外，不自觉直了直猫着的腰。

    BLUE：“怎么了？”

    沸腾知了：“……特别想打架，但是道馆今天关门，白跑了一趟。”

    BLUE：“听上去挺郁闷的，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沸腾知了：“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

    BLUE：“能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沸腾知了：“等我想说的时候吧。”

    BLUE：“随时奉陪。”

    沸腾知了：“那我先买喝的去了。”

    BLUE：“气到连水都没喝上，有点惨。”

    沸腾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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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人蹲了会儿，苏语乔拎起头盔下了楼。

    在一层的便利店拿了瓶冰维C，她在窗边的高脚凳上坐下，伏上窗边桌，开始大口地灌水。

    下午四点的便利店冷气很足，除了苏语乔外再没其他客人，收银台里的店员正低头刷着手机。

    透过落地窗向外看去，马路上没有车辆经过，人行道也空无一人。偶尔有微风吹过，通过树梢轻微的摇摆，才得以确信窗外并不是静止的画面。

    苏语乔现在只想摆烂。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何佳发来的信息。还来不及点开，面前的光线忽然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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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修长冷白的手蜷曲着指节，敲了敲她前面的玻璃窗。

    玻璃窗前那片突然出现的阴影中，出现了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睛。因被屋外日头直晒，那双眼睛微眯着，纤细的黑长睫毛扇了扇。

    很快，男人的脸连同身体都跟落地窗拉开了距离。他抄兜离开，一手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走了进来。

    推门的瞬间，室外的阳光从开合的门缝中切入，将玻璃门内地面上的阴影割裂。

    男人斜背着黑色单肩运动背包，穿着白色精梳棉T恤，将墨镜扣在T恤的领口上。深蓝色的牛仔裤将他的双腿勾勒得笔直而修长。T恤上印着两个单词：Me too。

    他站在那里，少年感十足但又不失沉稳，好像夏日里一座积雪未融的青山，暑气尽消，自带凉意。

    目光聚焦于一处，邵嘉哲朝苏语乔走了过来，带来一阵风。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同时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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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买水。”邵嘉哲低头看着苏语乔，她一秒前刚刚坐直，手里还攥着未盖上瓶盖的维C水。

    苏语乔不语。

    邵嘉哲补了句：“在附近办完事，想去你说的那家道馆看看。但不凑巧，今天没营业。”

    苏语乔留意到他的措辞，是“你说的那家”而不是“何佳家开的那家”。她想起何佳刚刚发来的未读信息，连忙拾起手机去看。

    何佳：“惊呆！刚才邵嘉珩通过宋辞加了我微信！他问我要了道馆的地址！说想顺道过去看看！你说这是什么情况！”感叹号多得有点离谱。

    邵嘉哲转身走到冷柜前取了瓶纯净水。

    苏语乔何佳回复：“你没告诉他今天周二不营业？”

    何佳：“我提醒了，但我也不知道他想什么时候去。”

    苏语乔思考片刻，没有回话。

    何佳又发来信息：“你说他到底是对道馆感兴趣，还是忽然对我产生了兴趣？”

    苏语乔：“……我怎么知道。”

    邵嘉哲此时已翩然坐到苏语乔身边的高脚凳上。他拧开纯净水瓶盖，喉结随水流的涌入而上下滑动。

    “为什么想来道馆？”苏语乔也喝了一口水。

    “心血来潮。”邵嘉哲语气平静。

    苏语乔说：“如果你约上何佳一起，就可以免单了。”

    邵嘉哲唇线拉直：“可是她对我不感兴趣。”

    苏语乔歪了歪头：“你怎么知道？”

    “她看上宋辞了。”邵嘉哲轻笑，“你不相信我就是碰巧想来看看？”

    苏语乔眼珠一转：“你是不是看上何佳了？”

    只见邵嘉哲的视线倏忽落在了苏语乔的瞳孔里，折射着窗外的日光，但依然幽深无比。视线不偏不倚。

    “没有。”他顿了顿，又开了口：“好了，现在该我问了，你也是碰巧来这里？”

    苏语乔微微低头，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如果道馆开门，我们似乎可以好好打上一场。”

    “可是我不想跟你打，我不打女人。”邵嘉哲站了起来，目光投至窗外又快速收回。

    他的语气瞬间变得轻快：“择日不如撞日。我临时有个主意，可以把你还欠我的那顿饭抵消掉。”

    “说说看。”苏语乔把喝空的饮料瓶随手扔进脚边的垃圾桶，手肘抵着桌面，仰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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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嘉哲指了指停在窗外树底下的机车，在苏语乔疑惑的目光中开口说：“借我骑一下，我今天没开车。”

    “嗯？”从没有人向苏语乔提出过这样的要求，自然是下意识拒绝，“那不行，而且你有摩托车驾照吗？”

    “当然，驾照随身带着。”邵嘉哲微微躬身，再次跟她确认，“真的不行？”

    “不是，你开走了，我怎么回家？”

    “那你跟我一起？”邵嘉哲似是随口说了句。

    考虑片刻，不想放弃清算旧账的机会，又实在放心不下爱车被人顺走，苏语乔想到了个折中的方案。她从高脚凳上跃了下来： “走吧，我载你。”

    “不，我载你。”邵嘉哲的语气是不容置喙。

    “……”

    “怎么，不舍得？”邵嘉哲此时是一副好笑的表情。

    “不是，我一直觉得我的车是私人领地。”苏语乔回答。

    “那还是舍不得。”邵嘉哲也不着急，收敛视线，继续直视着她。

    苏语乔抿抿唇，不语。

    “怕连车带人都被我拐跑了？”邵嘉哲的嘴角带着玩世不恭。

    “除非，我说去哪你就去哪。”苏语乔思忖再三后，给出了回应。

    “成交。”邵嘉哲勾了勾唇。

    “我得提醒你，你还差一顶头盔。”苏语乔道。

    “我知道在哪里有卖，那家杂货店。”邵嘉哲胸有成竹。

    和苏语乔想到一起去了。

    “我陪你过去，不过我不进去，在门口等你。”苏语乔声明。

    “噗。”邵嘉哲笑出声来，把墨镜一戴，率先敞开了玻璃门，他为苏语乔掌住门，“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