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昏脑胀

    也不知是之前一连几夜奔波,还是二人相拥而眠的气氛太教人心安,她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今个一大早,身边的人已经不知所踪,沈典求出得庙来,就见楼袭月正在客栈后的空地上练剑。尚未走近,便觉剑气厉厉。

    沈典求便驻了步子,捉着外袍衣襟,负手而立,静静地在一旁等着。见他收起剑,拎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锅走过自己面前,长眼一翻,懒声道:“大哥,饿了。”

    “马上就要做了。”楼袭月瞪她。

    “真的吗?今儿有什么?”

    “今儿有九央河河水一锅,早上来顿水饱。”

    “什么?”沈典求听完后左瞧右瞧,又围着他转了一圈,手上确实没有其他东西,连馒头都没有。

    于是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愁容惨淡,泪眼汪汪,顿然忽有咬碎槽牙都不解的委屈,若是连原主恐怕也没想到自己长到这么大,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沦落到如此地步。

    她刚哀愁着,楼袭月过来,剑眉深蹙阴阳怪气道:“你可真是悠闲,昨日睡得四平八稳,现在坐得四平八稳。我们是来逃难的,可不是来游山玩水。”

    “但你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咱不是说好来振兴门派吗?你若是把我饿死了,往后谁借给你钱?”沈典求反唇相讥道。

    楼袭月轻笑了一声:“记性倒是好。”说完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小药盒,往手里倒了一颗黑丸,直咽了下去。

    沈典求跟着吞咽了一下口水,这下她倒也不是饿,只是忽然回想起昨日送入口的那个迷药,顿然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你刚吃的什么?”

    楼袭月在一边也不知道忙活着什么:“这又不是入了你的嘴,别多嘴。”

    还跟她玩神秘?沈典求叉腰:“我还没追问呢,你昨天逼我吞下去的那个到底是不是迷药?”

    “是也好,不是也罢,”楼袭月抬头笑道,“想的越多,反倒会让心越慌。”

    “走吧,”楼袭月见她还愣在原地瞪着自己,回头道,“咱们去寻一些吃的。”

    提到吃的便忘本,沈典求上眼冒金光,下肚子狂叫,连忙点头答应,把方才的脾气一抛,屁颠屁颠跟在楼袭月身后。

    要说昨日送葬那队伍闹得动静可不小,他们留宿的破庙面前也只有这一条羊肚小道,人一踏脚走过去,黄的白的钱纸便到处乱飞。

    沈典求实在饿得有些前胸贴后背,边慢吞吞地在后面跟着,边嚷嚷道:“我们何时才能寻到吃的啊?我快撑不住了。”

    话罢,刮来一阵阴风,林木参天,横斜的枝条像枯瘦的人手,魑魑地钩着。

    楼袭月回头,压着眉:“别说话。”

    于是她不再多言,赶紧小碎步跟上,处在这荒郊野岭如今不是他怕她逃跑,而是沈典求怕自己被他弄丢。

    往前走百步远,终于碰到个小集市,远远就能闻到面食的香味。

    沈典求光是嗅着味道就□□,恨不得扑过去大快朵颐。哪知楼袭月忽然伸手拦腰截住她:“吃素包子吧。”边说着还边拿出自己可怜的素色小荷包,掂量了一下。

    是贫穷的声音。

    “别急!”这下换作沈典求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从腰间拿出一个刺绣玩意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清脆——是富有的声响。

    楼袭月抬眉,倒也不客气,一把拿过去,可沈典求本就不想给他,欲伸手去抢。但她哪能是这家伙的对手,失了财还被敲了脑袋:“你还蛮有心计,将钱藏着掖着。难不成还将我当外人防备着?”

    “还我!”

    楼袭月挑眉一笑:“这钱我替你管着,免了又被人骗了去。”

    这楼袭月果然不是一般货色,比起那个害得她离家出走的无耻上仙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不说是出同门便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面对这两位沈典求根本就是毛手毛脚的小妖,而楼袭月却是道行高深的千年老怪,因为他除了无耻,还兼备臭不要脸和卑鄙。

    沈典求一口银牙要咬碎,目送着他心情大好的样子去包子铺。

    她正顾盼等待时,身后突地被人一撞,一个锦衣少年擦着她狂奔而去,也不顾方才横冲直撞碰了人。

    那边候着的楼袭月见状下意识一把捉紧剑柄,只见那少年奔出几丈,一把揪住一个在人流里缩着脖子左支右出的素衣女孩,惯在地上,嘴里叫着:“看你还跑!”

    这女孩约莫十四五岁,一被摔在地上,不知从哪又跑出几个华服少年,腰间背上都配着各色挂牌,将那素衣男孩团团围在中间,当心的锦衣少年扬起拳头,发狠就要往下砸,沈典求眉头一跳,扬声欲喝,只见电光火石间一粒石子破空而去,直击腕间,少年手一软,这拳头到底是没砸下去。

    那锦衣少年四下张望,怒吼道:“哪个多管闲事!”

    这围殴男孩的几人打扮骄奢,飞扬跋扈,身上又有挂牌宝剑,人人都知恐怕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公子,被怒瞪的人群无不畏畏缩缩四散分开。

    路上瞬间被清场出大片空白,那几人纷纷咬牙道:“有本事搞偷袭,没本事出来会面?”

    这伙人脸上表情狰狞,却无不悄悄向彼此靠近了几分,手下钳制着那素衣女孩的力道也放松了。女孩身量消瘦,面色苍白,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味垂着头。

    光天化日,实在是欺人太甚。

    沈典求向来就讨厌这种以多欺少,更何况这几个男的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上前怒骂道:“你们这群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锦衣少年暴躁道:“你是何人?轮得到你来管!?”

    楼袭月在那边慢悠悠地付好了钱,回身之际,又抛出个石子,正中锦衣少年眉心。

    “啊——!”打到痛处甚至还流出了血,少年捂着脑袋不由气血翻涌,镗啷一声长剑出鞘,端平剑刃遥指着周围人群,厉声道,“谁扔的!无关人快快给我滚开,否则连你们一齐收拾!”

    其余几名少年,分明是以这锦衣人为马首是瞻,见他已亮出兵器,此时纷纷壮了胆,一个上前扭了那素衣男孩。

    楼袭月见状身形一动,片刻之时,人已到跟前,剑尖已抵上那锦衣人咽喉,不待人反应,寒声道:“光天化日,莫要耍刀动枪。”

    这一拔剑,周围一圈机簧声响,其余人也纷纷亮剑,呈合围之势将楼袭月堵在中央,锦衣少年怒极反笑,大声道:“来来来,我看你是外乡人本事大,不在这吃点本地功夫的苦是不长记性!”

    眼看着那边就要刀枪走火,沈典求怕光凭楼袭月一人难敌众手,左顾右盼后火速捡了一根柴禾扑了过去。

    “啊啊——”

    吃她一棒!

    只见人群里忽然挤进几位壮汉,将英雄沈典求撞得反弹了回去,屁股落地,直接开花。

    “……”顿时灰尘四起,把她呛了个半死。女英雄差点早逝。

    楼袭月这边利落地将领头人的剑砍断,众人一惊,吓得连剑都握不稳。

    也好在这伙人不算什么硬茬,见大势已去,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挨打,由领头的锦衣少年啐了一口,将那女孩狠狠一推,不情不愿地收了剑,骂骂咧咧自往前去了。

    待到沈典求捂着屁股颤颤巍巍起身时,这闹剧已经收了场。方才一触即发的当街斗殴,似乎并不能对寻常百姓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大家纷纷都忘却了似的,人潮攒动,叫卖婉转,天边燎着了一痕云霞,仿若丹心碧血,红得炽热而艳烈。

    而楼袭月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领着那受惊的小姑娘走过来,脸上还带着些鄙夷:“你方才大叫什么?”

    “……给你助威。”

    再看小女孩,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沈典求轻咳一声,又道:“不怕不怕,坏人被赶走了。你可有家属在这?”

    “母、母亲去买药了。”小姑娘整个人战栗着,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细看面容嘴唇破裂、齿龈漆黑,七窍都有血渍。

    看上去,极有可能是燥火攻心中了毒!

    沈典求一惊:“你这可是生病了?生的什么病?”

    小姑娘摇头。

    楼袭月站在一边抿嘴不言语,选了几个荤馅的包子递给小姑娘:“先吃点东西,在这等着母亲,不要乱跑。”说罢便拉着沈典求离开。

    “你这是作甚?就把人姑娘丢在那里吗?万一……”

    楼袭月回过头,脸色并不好看:“别忘了你我二人的身份。光天化日之下闹这么一出,必将会引得耳目。”

    沈典求将手甩开:“我得去瞧瞧到底是什么事!”

    “是花麻瘟,”他原本略微有些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这孩子患了花麻瘟,这病无法根治,死后甚至还会闹出一些更大的事,故而人人害怕避之不及,方才那些人追她的原因便是这个。”

    什么?沈典求脑袋的弦像是断了一根:“难不成这病会传染?”说罢又欲要走,“那就更不能让她待在这么多人的地方。”

    “不会传染,”楼袭月呵斥住她,目光微微一凝,又道,“你常年待在深闺大院,定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这瘟疫来势汹汹,生前虽不会传染,但据说死后极有可能变成丧失神志,但行动极快的死尸。”

    边说着,他边递过去几个包子:“先吃着,此事就不要再管了,等会还要赶路。”

    沈典求这下脑子又开始嗡嗡起来,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满嘴的芹菜香菇:“怎么又买了素馅?”

    楼袭月咬了口馒头,默然半晌,方缓缓抬眼看人群那边一位神色匆匆的妇人跑来,忙将刚才那个姑娘抱在怀里,才淡淡说道:“有你吃的就不错了。”

    “可这是我的钱!”

    “钱在谁手里便是谁的。”

    “你……!”

    厚颜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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