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宫里一早就递来了消息,大公子擢升御史中丞,秩千石,即日起便入兰台,主纠核百官,兼参治刑狱。

    消息传到金玉堂时,沈冷金正站在蒋氏身边伺候,她目视前方,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屋外传来动静,她下意识偏过头隔着雕花镂空的窗牗看了几眼,小小窗隙里芭蕉掩映竹影婆娑,并看不到什么。

    丈夫升官,做妻子与有荣焉,不经意流露了出来一丝欢喜。

    蒋氏原本红光满面,注意到儿媳的小动作,瞬间拉下脸来了。

    “沈氏,如今我们虎哥儿有了大出息,你怎么还如此上不得台面,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

    沈冷金低眉垂眼:“媳妇知错了,以后定然更加谨言慎行。”

    蒋氏乜斜地看了她一眼,嫌恶地说:“这话你也不知道说了千百遍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说完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冷金没有反驳,只静静听着。

    婆婆数落她不过是家常便饭,她早已习惯。

    蒋氏见她又跟个锯嘴的葫芦一般,自己也没了趣味,抻了抻身体,关节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咔咔”的声音,像老旧的木门,“吱嘎”作响。

    她身体一僵,不敢动作了,慢动作地将身体收了回来,唯恐在听见那恼人的声音,人到中年,最在意的便是身体不经意流露出的老态。

    她心情烦闷,又瞥见身姿挺拔的沈冷金,心情愈发糟糕了。

    蒋氏出身不显,家中姊妹众多,自己没什么存在感,独独有一副好颜色,可以在一众姊妹中稍稍冒尖,十五岁时眼看到了议亲的年纪,高嫁太难,低嫁又不甘心。

    若是长相丑陋也就罢了,她那样好的颜色,嫁进寻常人家岂不是白白蹉跎了。

    没人知道她心比天高,目光远大。

    最后还真让她成功了,她使了点手段嫁给了秦国公府的嫡次子,自然是高攀了,家里的姐妹个个羡慕她,父母也引以为豪,甚至嫁妆都添了几抬。

    只记得回门那天,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她不再是家中蒙尘的珍珠,而是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颗光芒万丈的明珠,那是她最风光的时节。

    本以为一辈子荣华富贵加身,万事不愁。岂料没两年,老秦国公去世,上面的长兄承袭了爵位,又闹了矛盾分了家,他们二房被扫地出门,就分到间小小的宅子。

    那时她丈夫不过是个没啥名头的小官,一直靠着国公府的庇荫才过得有滋有味,离开了国公府,地位一落千丈,连带着她蒋氏瞬间在勋贵圈查无此人。

    回想起来只觉得天塌地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二十多年了,儿子终于有了今天的成就,多年淤积于心的浊气瞬间吐了出来,很是爽快,只是她如今已经四十多了,不再年少,便是往后日日鲍参翅肚,金玉环绕也没剩多少好日子。

    而她身边的女子,不过是区区商贾之女,却嫁给了自己的儿子,一飞冲天,如今才双十年华,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是个黑黢黢的村姑,如今倒好皮肤白皙,乌发浓密,夫贵妻荣,丈夫的飞黄腾达,将她滋润得容光焕发,想到她以后她还能凭借着自己的儿子,在西京的贵妇圈子里享受着她人的追捧,这比用刀割她的肉还难受。

    想着想着,蒋氏一口气喘不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沈冷金立刻捧着茶上前,关切地说:“母亲喝口茶缓缓吧。”

    蒋氏看见那宛如上好白玉的指节,无时无刻不昭显着青春年少,气更不打一处来,用力挥手将茶盏扫落,瓷片飞溅,其中一片掠过了沈冷金的脸,不多时伤口就渗出了殷红的血。

    蒋氏尤不解气,怒斥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沈冷金不知道婆婆怎么又生气了,眼神黯淡,紧了紧手指,为了不触霉头,只好后退一步,然后吩咐下人来打扫,背过身去,用手帕按压了几下脸上的伤口,直到伤口不再流血。

    白色的帕子瞬间染上斑驳的血迹。

    她垂下眼睑,眉眼间染上一层阴影。

    ……

    蒋氏总算折腾够了,沈冷金便步履匆匆去处理秦府的内务。安排阖府的衣食住行,丫鬟仆妇的例银发放,统计各个庄子铺子的收益等等。

    这些东西又多又杂,常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头大如斗,沈冷金却一目十行,不过两个时辰就安排得妥妥帖帖。

    丫鬟阿柿捧着一碗杏酪走过来,将桌子上的梅片茶挤到一边。

    站在沈冷金身边不满地说:“夫人你就歇一歇吧,吃点东西,都忙了这么久了。”

    沈冷金抬起头,问了下时间,得知过不了多久公公和丈夫就要下衙了,去嘱咐人安排膳食,今天有喜事晚膳要安排得丰盛点,自然要早做准备,此时窗外刮来一阵风,她只觉得喉咙发痒,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阿柿急忙给沈冷金拍拍背,很是心疼:“天气慢慢凉下来,夫人的咳疾怕是又要发作了。”

    沈冷金摆摆手,示意不打紧,一整天忙得团团转,连口热饭菜都吃不上。

    晚上沈冷金梳洗完毕,嘴里还记挂着厨房炖着的汤。

    “叫小厨房注意着,把那鸡汤仔细地温着,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务必让大公子到家就能喝到热乎的。”

    阿柿叹口气。

    “少夫人这话你已经说了五遍了。”

    沈冷金愣了愣,低声说:“是吗,多嘱咐几遍总是好的,好让他们上点心。”

    阿柿一边帮沈冷金整理床榻:“奴婢不明白,夫人待大公子这样好,大公子为何总是那么冷淡。”

    沈冷金摇摇头:“他在外忙着应酬,家里的事情哪能样样兼顾。”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酸涩不已,这三年来,她操持阖府事物,大大小小无一错漏,却仍旧得不到一张好脸色,她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无欲无求。

    她不由得想起五年前与丈夫议亲的那些旧事。

    那时在她的潜意识里,女子年满十五岁后,迟早是要嫁人的,不是嫁给张三便是嫁给王四。

    既然迟早要嫁,自然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挑选一个比较好的,这其间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容貌不能太难看,最好是长得俊俏些,毕竟要在一起相处几十年,日日相对,要是一张丑陋的脸,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选中了秦书璋,一副好看的皮囊,不错的家世,性情看起来也可以,本以为万万不会出岔子,不说夫妻两个蜜里调油,至少能做到举案齐眉互相敬重。

    岂料成婚后,便与她想象的相去十万八千里。

    她很用心地区巩固这段婚姻,投入了大量的时间精力以及金钱,只可惜收效甚微,远远达不到她预想的成果。

    她左思右想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后面也就想通了,秦书璋这人肯定天生感情淡漠,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能过于贪心。

    大约这世间所有的婚姻都是这样,有着各种各样外人看不到的难处。

    沈冷金心里明白,这些说法统统不过是她安慰自己的托词,真实情况是她没有后路可走,几年前父亲去世之后,沈家已经没有人了。

    若是和离,她又该去哪呢,世道便是如此,即便一个女子有能力有勇气去鼎力门户,那外面野心勃勃的男子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这便是沈冷金如今最大的困局。

    人总要骗一骗自己,日子才能过下去。

    沈冷金唇角勾起,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反过来安慰阿柿几句。

    夜里她靠着枕头翻看账簿,与礼单,查看库房存货,看看有多少银钱可以使用,丈夫升官了,人情走动怕是更多了,就她嫁妆这些进项也不知道够不够用,沈冷金皱起眉头,微微叹了口气。

    时间一点一点过着,窗外刮起了风,窗户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沈冷金有些担心还没回来的秦书璋,起身想把窗户关严实点。

    此时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沈冷金披上外套急忙迎上去。

    一打开门,笑容僵在了脸上,来人是蒋氏的身边的二等丫鬟紫珏。

    后面还跟着阿柿,阿柿瘪着嘴道:“奴婢说了要帮她通传,通非要闯进来。”

    沈冷金示意不打紧,紫珏这般行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紫珏板着脸,看着沈冷金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心里更不平衡,语气也差了几份,她搓了搓自己的手,吸吸鼻子:“太太让你即刻过去一趟,可别让太太久等。”

    对深夜跑腿这种事很不乐意。

    沈冷金一边咳嗽一边忙不迭地点头,急忙去换衣服,担心去晚婆母又要借机发作。

    换好衣服出门时,已经开始落小雨了,她裹紧斗篷,随手抄起架子上的料丝灯,打着伞赶急赶忙地往金玉堂过去。

    此时的金玉堂内灯火通明,蒋氏端坐在太师椅上,打扮得比早上还要隆重几分。

    两眼神采奕奕,哪里有半分睡意。

    沈冷金匆匆走进内室,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蒋氏一眼看见沈冷金披散的头发,素净小脸,不曾装扮却更加清丽,脸上那点小伤口竟愈发显得她楚楚可怜。

    蒋氏拍了拍椅背,怒道:“你夫君在外为前途殚精竭虑,你竟然床榻酣睡,谁家的媳妇做成你这样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沈冷金一愣,白着脸,捏了捏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闭口不言。

    如同一株绿竹般侍立一旁,失去了视觉与听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边传来动静。

    “这么晚了,母亲怎么还没睡?”

    秦书璋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蒋氏急忙迎了上来。

    他随意扫了眼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沈冷金,用眼神示意她先出去。

    沈冷金从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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