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茯苓看着百里尘述近在咫尺的脸，落日如熔金般映在他笑意盈盈的面庞，为他渡着一层暖洋洋的光，照着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诗茯苓有些自惭形秽的低下头，轻声道:“知道了。！

    殊不知她这副样子落在百里尘述眼里就是妥妥的娇羞，晚霞为她本就微红的脸颊更添几分韵味。

    百里尘述弯弯唇角，道:“我就在旁边院子，有事可以来找我，不用怕麻烦我。我不在就找申伯。在我的地盘，不会让你受委屈。”

    诗茯苓朝他欠身，公公正正的行礼表示感谢。

    百里尘述也没拦她，竟是直接受着了。因为他知道诗茯苓如果不行这个礼，心里终归过不去。与她儿言，他跟其他不熟的人没区别。

    是夜

    ——地牢

    “听说百里大将军这回抓回来个东离皇子？”

    “那可不，就在那间关着。将军下令不准任何人用刑！张副将在里头审呢！”

    “狗日的东离！杀了咱们那么多兄弟！干嘛不让用刑！”

    “这话我也想问，要不你去问问大将军？……见过将军！”

    “见过将军！”

    百里尘述的到来终止了这无聊的对话。他盯着眼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守卫，不好好守着地牢在这里开小差聊闲话，那些潜伏者杀得就是这种不长脑子的蠢蛋！

    “你们有什么异议可以当着我的面讲，背地里说闲话被有心人听到就不好了。至于我抓回来的东离人，你们放心，他倒是没有直接杀过一个北冥人。你们仇视他不如省着点力气骂姬存希，最好是能传进他耳朵里，让他直接派两个人来暗杀你们。你们不就有活干了？”百里尘述轻声开口，语气中的威胁那是任谁都听的出来。

    俩小兵本就被领导抓到摸鱼而战战兢兢，一听这话连忙抖着腿跪下，嘴里不停念叨着将军我们再也不敢了。

    “自己下去领五十大板。百里尘述看都不看，目不斜视的走进地牢内。

    “是,是。”俩守卫颤着身子退出去，心如刀割，五十大板啊，那不得把屁股打烂了。早知道不说闲话了呜呜呜。

    百里尘述走进他专门为姬亦辰安排的豪华里间。越靠近，副将张清初审问的声音就越清晰，而对面的声音仿佛被海淹没了似的，起起伏伏，断断续续的。

    那唯一的光亮--烛火的红光映在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刑具上，平添一层诡诞之色。张清初还在脸红脖子粗的质问姬亦辰，而姬亦辰像是被抽了魂，死气沉沉的，就是不回答，说也只是说一些没用的废话。气的张清初真想拿刑具抽他，但又想到百里尘述的嘱咐，又只能无奈的来回踱步。

    百里尘述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知道张清初是什么都撬不开,挥挥手让他离开,自己来讯。姬亦辰双手被绑在石柱上，散落的发丝没了往日的光泽，半死不活的耷拉着。睫毛被额头上的汗液打湿，眸子的朝百里尘述望过来时，平静的不成样子。

    “别这么看着我，成王败寇，你第一天知道这个道理吗？你要真有那个实力和策略，何至于在这儿跟我大眼瞪小眼？没让他们用刑是我给你最后的体面,你要再给我甩脸子那就是不要脸。”百里尘述坐在那唯一的凳子上，毫无波澜的开口。别看他们在几个月前见过面，相处还算不错,但国家大事面前,不是朋友就是敌人,而跟敌人谈感情,那就是在扇自己耳光。

    “说说吧。你跟姬存希这两天神神叨叨的，密谋啥呢？”

    姬亦辰干脆直接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看他这样，百里尘述也能猜出来，嗤笑一声:“不过也是，一个快死了的棋子要知道什么行军计划？是我我就给他透露假情报。你连假情报都不愿意跟我说，这是还不相信你那好哥哥会出卖你吗？”

    “百里尘述，你杀了我吧。”姬亦辰像是再也听不下去，声音嘶哑干裂，似是在沙漠中行走很久的旅人，渴望得到一杯水似的恳求对方施舍自己，不同的是他满脸无畏。

    百里尘述举起根食指，散漫的摇摇，道:“我当然会杀了你。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我不仅会给你个痛快，我还会让你死个明白。”

    “他把你赶到仙鹤岭，不是因为居阳关的眼线众多，而是他要你远离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才好放开拳脚让你死在我的手上。如果你死在居阳关，东离皇一定会对姬存希抱有疑心，只有让你死在敌军手里，他也好为你哭丧啊。”

    姬亦辰一动不动，听到这话，反而不想之前那样大喊大叫，安静的让人心疼。

    可百里尘述才不会怜惜他，继续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的运粮之路，总是不合时宜的出现劫车的吗？他就是想闹起来让我注意到你们这边。不然你觉得为什么要有人在战事频频的条件下去分心注意一个小关卡呢？”

    看着姬亦辰平静如水的面庞，百里尘述叹了口气:“姬亦辰，就想我知道你不愿意承认一样，你也知道我不会骗你。咱们俩认识快三年了，看在这三年的份上，我只把这件事告诉了你，你放在肚子里带着下去，愿意跟谁说跟谁说;但看在姬存希给我情报的份上,我不会把这件事跟任何人说。”

    “呵。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啊。”姬亦辰扯了扯嘴角，眸子里噙着水光，哽咽的说道。

    百里尘述也笑，不过他的笑更多的是惋惜，明明这人有大好前途，偏偏错信他人，落个敌军俘虏的下场，如果不是姬存希，在战场对面统帅三军，肆意张扬的人就是他。

    “现在就咱们两个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说吧。再不说以后只能跟死人说话了。”

    姬亦辰仰起头，终是没将眼泪倒回去，轻声道:“你知道我母妃死得早，没人管我，我就经常被那些宫女太监们欺负，尤其是姬沐行,每天不踹我两脚好像浑身不舒服一样。宫里都是什么人啊，鬼的跟人精似的，看他母亲是皇后，哪敢不奉承他。那时候就两个人帮我，一个是淑妃,就是姬翟辞的母妃,可惜那时候老四还没出生,淑妃就偷摸照顾我,还当我不知道;另一个就是姬存希，他比我大几个月，母族也有势力，父皇也重视他，爹疼娘爱，看见我被欺负也会帮助我。”

    “他只是想跟姬沐行对着干吧，毕竟按他这家世，可是储君的有力竞选资格。” 百里尘述忍不住插了一句。

    “可能吧，可我当时哪有那个脑子，只觉得人家对我好，来日我也不负重恩涌泉相报。后来他母族家又出事了，被查到卖国私通，父皇下令满门抄斩。我从皇后那偷听到她要抓着姬存希不放，我就带着他赶紧跑出皇宫，其实那时我也有私心，干脆不要回来，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没想到皇后狗急跳墙，直接下令追杀我们，期间他为我挡了一箭，他一直推我叫我赶紧跑，我以为他要死了，非常害怕，那时就想，要不还是回去算了，有父皇保护，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杀我，更何况我对他们也没什么威胁。但是他就不一样了，皇后明令要杀他，我跟着他一起陪葬吗？于是在一天夜里，我就跑了。我知道这对不起他，但我怕死。”

    听到这，百里尘述轻蔑道:“呵，你俩彼此彼此吧。谁也别怨谁。”

    姬亦辰咧开嘴角，哈哈大笑，恢复了往日的疯批状态,道:“你说的没错，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我不怨他，算我还他了！但他这就完了吗？我早就在他身上种下了噬心蛊，母蛊就在姬沐行身上！他不是喜欢跟姬沐行斗吗！？那就斗到死吧！哈哈哈…”

    诗茯苓把药煎好后，一点一点喂给闻人安，又是给他绑绷带，又是给他端茶倒水的，可谓无微不至。闻人安也很给面子，不到半天就醒了。

    可天色已经很晚了，诗茯苓劳累一天也没休息，闻人安心疼她，就让她回去休息了。照顾他这种小事明明可以交给下人来做，偏要自己亲力亲为，傻不傻啊。闻人安笑骂她，可语气哪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诗茯苓也知道他的意思,没在贫嘴，回屋洗漱，却没熄灯,坐在椅子上看书卷。潜意识中好似在静静的等着什么。

    这时，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来，诗茯苓放下书卷起身来门，来者正是百里尘述。诗茯苓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笑了下，侧身让他进来。

    百里尘述在看到诗茯苓的那一刻，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也不自觉的跟着她笑起来，抬步走进屋子。

    “本来不想打扰你的，看到你这儿没熄灯，就忍不住来看看。”百里尘述坐在和她相对的位置上，这样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没事，还我也没打算睡。”诗茯苓给他倒了杯茶，隐去自己特意等他的事实。浅笑着回答。

    “明天等你有空，我带你去街上转转。”百里尘述抿了一口茶，笑着对她说。

    “啊？你不去……前线吗？还带我出去玩？”诗茯苓惊讶道，就算百里尘述百战百胜，也没道理了不去前线督兵吧？这么随便，当打仗是儿戏吗？嗯…也许人家打仗就是跟玩儿似的呢。

    百里尘述抬起手支着下颌，到底是没忍住，往她跟前凑了凑，弯起眼睛，道:“放心啦。这两天会很安全的。”

    “怎么，你派人烧了对面的粮草，人家不搭理你啦？”诗茯苓看他这随意的样子，也放松下来，开着玩笑。

    “真是个好点子，下次就用你这个方法，给他们个下马威。”百里尘述歪歪头。

    俩人说着没什么营养的闲话。诗茯苓发现他一直在看她，她能感觉到百里尘述的心情可能不太好，所以来找她舒舒心，她也没有拆穿他，陪着他聊到三更半夜。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打着盹，之后怎么样，她就不记得了。

    后来,她才慢慢打听到,这两天的安全是姬亦辰换来的，因为他的头颅被悬在绍兴城城外，震慑着对面的东离军，也许他们都在悼念吧。

    悼念过后，又要拍拍身上的土重新站起来战斗。

    值得一提的是，闻人安在知道姬亦辰死后，难过的一天没吃饭，一直在叹气，一会儿骂这个，一会儿骂那个，但骂的最多的,就是姬亦辰，说他不长眼睛，干脆下辈子投个盲人得了，省的占着两只眼睛当摆设…

    诗茯苓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情绪，笑笑就过去了。

    所有人都在劝他，可他就是不愿意听。如今这般，身首异处，错信他人，这是他的遗憾;从他听话的走那条小路起，他就没有后悔过，这是他的信任。遭遇过不幸的童年，享受过尊贵的待遇，失而复得过，满怀希望过，领过兵，打过仗，交过朋友，得过情，也曾歌舞升平,也曾风餐露宿……而这些，都是他补全完整人生的证明。

    他活得够本了，还有什么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