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攻

    晨时阳光穿透淡淡的薄雾,隐约可见空气中漂浮的细密杂尘。

    这会儿店铺陆陆续续开门,早餐店升起氤氲的水汽,小男孩骑着自行车兜风,哗的一下从明月身边穿过。

    她穿着浅黄色棉布裙子,头发依旧松松地挽成结,一路穿过去,早晨稍冷的空气打在手臂和小腿上,清清凉凉的。

    刚才爷爷打来电话,戏班里的花旦兰姐早上突然崴了脚,不能上台了,但是戏的戏是早就定好的,又改不了,这才突然给她打电话让她顶上。

    爷爷有点愧疚:“这一出戏不好唱,戏班里本来就缺人,没人能替,你昨天回来我没能接你不说,今天就让你上台,确实是要辛苦一点儿。”

    父亲去世后爷爷重新管理戏班,只是近年来昆曲曲高和寡,靠戏馆的营生难以维持,所以爷爷常常接一些给人家唱戏的生意,这次便是。

    自己家的营生,那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本来就是应该的,明月和声回复:“爷爷,没事儿,反正每天都要开嗓唱两段,在哪唱不是唱,就当练功了,我很快就过去。”

    明月付了钱从电动三轮车上下来,远远的看到空地处红黑蓝交错的帷幔搭起了一个有十多个平方的台子,暗红色的幕布从戏台顶端垂下来,遮住了里面的布置。

    明月绕到戏台子后面,正好碰到王小川从里面出来,她喊了一句:“小川哥。”

    王小川年龄比明月大不了几岁,模样生的俊俏,在戏班里唱的是小生。

    王小川回头,看到明月愣了一下,傻笑,“明月,你怎么来了?”

    她也笑笑,解释说: “我来替兰姐的。”又问:“爷爷呢,在里面吗?”

    他连忙拨开幕布,说:“在,你先进去。”

    明月和王小川一起进入后台,油彩混合脂粉味着扑面而来,大概十平米的空间里站着不少人和放着几个大箱子,一旁的几个乐师已经开始调试乐器,传过来咿咿呀呀的乐曲声。

    王小川对着内里喊:“班主,明月来了。”

    凌满堂听到声音急忙出来,其他人听到声音也跟着向明月打招呼。

    爷爷的戏班里几乎都是旧人,明月虽然不常呆在昙镇,他们也都是认得她的。

    明月先对着凌满堂喊了一声爷爷,又笑着一一回应后问:“兰姐呢,她的脚怎么样了?今天唱的是那一折子戏?”

    王小川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站在旁边说:“兰姐这会儿已经回家了,医生检查说没崴到骨头,养一段时间就好。”

    明月放心不少,又听王小川说:“上午是《思凡》,下午是和我搭的《玉簪记》,这也是最后一场戏了。”

    听到《思凡》这个名字,明月知道为什么爷爷在电话里说这出戏不好唱了,这出是昆曲里有名的独角戏。

    唱做并重、载歌载舞,整出戏时长大概四十分钟,不仅由一人演到底,四二拍还得边唱边卧鱼,边唱边亮相,功夫浅了很容易就压不住台。

    俗话说女怕《思凡》,怕的就是这。

    也正是因此,明月的老师回回考她,点的都是这一出戏,所以她对这一出戏,算得上非常熟捻。

    而且这出戏的唱词简练易懂,不会出现听不懂的情况,很适合在戏班对普通百姓唱。

    夏天戏开的早,明月不敢耽误,赶快扮上相。

    临近开场,她静静在一旁候场,隔着幕布偷偷往前望了一眼,戏台前空地上零散错落的坐着观众,没有一点戏要开场的热闹景象,

    她心里疑惑,又赶快掩下。

    曲笛声响起,暗红色的帷幕拉开,一桌两椅对称立在正中,明月扮作小尼姑色空,手拿浮尘从一侧款款进入。

    莲步轻挪,接着清亮的嗓音流出:“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

    凌满堂和王小川立在台下充当观众,只见刚刚穿着棉布裙子的少女,一上台,眉眼间顿时换了一副神韵,巧笑倩兮,将思春的小尼姑那种娇羞柔弱,而又俏皮可爱演得真是活灵活现,表情,唱腔更是酥到骨子里。

    王小川眼睛看着台上一动不动,对身旁的凌满堂说:“班主,兰姐受伤,我以为这出戏唱不成了呢,真没想到明月会来救场,哎,她不是毕业考上申城的昆剧院了吗?怎么这时候突然回来了?”

    凌满堂:“我和她奶奶也没问,不过她说是以后和你们一起在戏班里唱戏了,我也算是可以慢慢放手了。”

    凌明月在申城读戏剧学院,毕业本该忙起工作事宜,却一声不响回了昙镇,并且扬言说要继承戏班。

    自己的孙女自己了解,外表看起来柔弱,可性子倔犟又是个宁折不弯的,凌满堂猜她可能在申城遇到了什么麻烦,只是她一向有主见,不愿意明说,或许怕是惹他和她奶奶担忧,他也就没仔细问。

    王小川喜出望外,说:这可太好了,明月唱的好啊!”

    想到别的,他转而收了兴奋,“可惜,就是观众不多。”王小川望着周围稀稀拉拉的观众,感叹道。

    凌满堂看着台上没有因只是乡下草台班子就敷衍了事的孙女,不禁也叹了口气。

    他看的长远些,面色凝重的开口:“我们昆曲这行儿观众少也不是这一时半会的,没啥可惜的,她要是确定回昙镇接手戏班子,这点心气儿可是得磨磨,昙镇不比申城,昆曲的境况更难,她要走的路也很难。”

    “是啊。”王小川在一旁点头。

    层层叠叠的戏服丝毫不透气,一场戏唱完,明月顾不上头上还带着头面,扑到电风扇跟前,才觉得活了过来,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大口。

    还未到热暑,可现如今露天登台已经难以忍受,以乡下戏班的条件,天热天冷的表演辛苦不说,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得想个法子。

    明月细细思量着,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申城和昙镇的差距。

    热气散了一会,她打开手机,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明月想起她还在路上的快递,接听。

    “喂,你好。”

    对面传开和蔼的声音:“是明月吗,我是许奶奶。”

    明月惊讶,“是您啊,许奶奶您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您有什么事吗?”她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这好像不是许奶奶的手机号。

    许奶奶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孙子,选择性的回答:“没别的事,明月,晚上来家里吃饭吧,我让人多做几个菜。”

    明月算了一下时间,回去应该不算晚,虽然会因为许潮平的原因会有点尴尬,可她也不想辜负老人,“好啊许奶奶,那等我回去去您家里,您可不要嫌我吃的多啊。”

    这时,王小川隔着老远喊她:“明月,快来吃午饭,一会我们得稍微排一下下午的戏。”

    她和王小川是第一次搭戏,两人都很陌生,必须得过一遍熟悉一下。

    “好的小川哥,我马上过去。”她一边捂住听筒回复王小川,一边和许奶奶说再见。

    等电话结束快速地存了号码,备注了“许奶奶”之后才往桌子那边走。

    电话挂断之后的另一边,二楼的休闲室里,只见许潮平唇角微勾,从外婆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接着献礼似的,把泡好的毛尖递给外婆。

    茶香味沿着杯沿慢慢飘溢,不一会房间里便充满茶香。

    许潮平行云流水地,又把分好的黑子放到外婆跟前儿。

    文如书执着黑子占了一个好的角位,和对面的外孙子说:“之前都是想尽办法输给我,怎么上一局不装了?”

    许潮平下好一颗白子,老实承认:“这不是赢了您之后,好让您给她打个电话嘛。”

    “怎么着,我还成你的工具了?你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怎么畏畏缩缩的?”

    畏畏缩缩?这个词听得让许潮平动作一顿,他轻咳一声,说: “我这是合理利用资源,您就不用□□这个心了。”

    文如书补上棋子,一步吃了对面几枚白子,这局胜负已经接近分晓,她说:“你从来都不用让我操心,但是潮平啊,你要懂得你要什么。”

    她沉声道:“想让你爸那边的股份松口可不容易,更不必说他别有用心,一心扑在她现在的妻子和儿子身上,你要是想拿到手,有的是功夫下。”

    许潮平眼神暗下去,一枚白子下在了关键位置,局势又开始持平,“嗯,我知道,可是,那就是我的,从我回国的时候就认定的。”他说:“您且等着看吧,我会给您和外公交一份满意答卷的。”

    母亲的心血,他怎么会留给别人。

    文如书无奈的笑,犹犹豫豫琢磨下一步的位置,“你小子能不能收敛点儿锋芒,话可不能说满。”

    他失笑,挑了挑眉。

    那盘棋最终还是许潮平输了。没想到老太太不愿意了,要回去午睡,说是没意思。

    临走时回头给了他一个眼神,伴随着一句话:“你这小子,就该在感情上多吃点苦。”

    许潮平这下听出来了,老太太是又觉得被让了不开心了。

    他摇摇头,把棋子分类,觉得自己是该在感情上多吃点苦,这样才能弥补自己前几年的缺席。

    晌午时分的昙镇街道上人影不多,但四处蝉鸣依旧显得热闹,许潮平没有午休的习惯,怀揣着目的,他随便进了一家卖衣服的店。

    店家是一位大伯,见来了客人热情的招呼着,“小年轻,看看需要啥。”

    店里衣服是很简单的款式,他扫了一眼说:“我想买两件衣服,没什么要求,凉快一下的。”

    大伯是位健谈的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年轻人,笑着说:“那穿背心啊,我们都穿背心,虽然看着老气一点,但凉快的很。”说着一边找出衣服递给他。

    许潮平没什么挑剔,报了自己的身高,问老板要了大一点的尺码,就利落地付了钱。

    他拿到凉快的老头背心,仿佛随口般一问:“大伯,镇上是不是有家戏馆儿,具体位置您知道在哪吗?”

    大伯以为他是游客,解释:“是有家戏馆,但是今天没开门,老板被请去唱戏了。”

    他继续问:“那您知道在哪呢?”

    “就在景宁村,你一去就能看到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戏了。”

    许潮平拿着衣服,走到镇口开车,顺着大伯说的方向找到景宁村,

    村头立着戏班,显眼却也空荡,许潮平在空闲地方停好车,往前走去。

    明月这会儿演下午的《玉簪记,琴挑》一折,正和王小川搭戏,眼波一转,正对上台下那双饶有兴致的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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