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曲子换了一首又一首,街上的行人路过一波又一波。

    朱萸和李闻檀并肩走着,高大挺拔如他,朱萸也只堪堪与他的肩头平齐。灯红酒绿的街,叫卖声、嬉笑声、鸣笛声……周身嘈杂,二人行走在拥挤的一方天地,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安全距离。彼此试探,留有余地。李闻檀的脚步稳健,完全看不出已然醉酒,不久周围的嘈杂声渐息,车马行人愈少。橘黄色的路灯光从头顶投下一圈光晕,在他们周身裹了一层温暖的壳。

    “我好像没有很了解你。”朱萸率先开口。

    他目光温柔:“是啊,我们才认识两天。”

    “两天……”才两天他们就能肆无忌惮地试探对方。

    “讲讲你自己吧。”朱萸紧了紧白色冲锋衣外套。

    李闻檀道:“如你所见,我是衢堰大学附属医院的实习医生。”

    朱萸:“再详细点。”

    “你的学长,本届的研究生,血液病学专业。”

    朱萸点点头,道:“衢堰大学的血液病学是首屈一指的好专业,前途无量。”

    李闻檀苦笑:“什么前途无量,不过是为了好找工作罢了。”

    “你又为什么学文学,是因为喜欢吗?”李闻檀转过头,发丝被风吹拂,微乱。

    “以前是喜欢的,但是真正接触了文学,反而发现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朱萸摇摇头。

    “书里的风花雪月、才子佳人吗。”李闻檀轻笑。

    朱萸点点头,笑道:“以为的风花雪月其实是人情冷暖,憧憬的才子词人热衷始乱终弃。作者在文章里挥斥方遒,回到现实却要为五斗米发愁,是我从前太天真。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小时候真的以为我也能像张爱玲、三毛一样,人们能透过我的文字了解我认识我,现在我明白了,当今社会首先要能体面生活,然后才配谈理想。”

    二人并肩走着,每一丝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李闻檀专注地听着:“其实以前的我也未想过会成为医生,小时候爱看刑侦片,想着长大后也能一身制服举着枪,帅气地喊一句‘不许动,举起手来!不然我就开枪了!’”他声音冷冽,真有几分警察的冷酷氛围感。

    朱萸被他逗笑了:“那后来呢,为什么做医生。”

    暖色的路灯光映衬着李闻檀白皙的脸,他的笑容有些无奈:“我爸他是医生,从小就希望我能像他一样,继承衣钵,被人敬仰。”

    朱萸点点头。这什么,太官方了。

    他观察着朱萸的表情,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这算什么理由,爸爸要求怎么做就怎么做吗,凭什么都听他们的’,对吗?”

    “我父亲奋斗半生才坐上院长的位置,他要找自己的继承者,亲手把他提拔到那个位置。”李闻檀的声音温和,却很无奈。

    前面路口红灯亮起,二人停下脚步。

    他的侧脸笼上一层刺目红光:“而我是爸妈的第一个儿子,应该优秀,理应为他们争气,百分之一百地符合他们心中长子的作为。”

    “我懂。”朱萸转过身,正面对着他的侧颜。

    “我虽然是爸妈唯一的孩子,我依然要样样争第一。我妈妈告诉我以后找工作多难呀,毕业即失业,所以我就被打发来衢堰大学上了公费师范。”朱萸自嘲笑道:“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要成为一个怎样的教师,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成为。迷茫、彷徨、不知所措,这就是我。”

    李闻檀转身,与朱萸面对面,他个子很高,从自己的视角看去,能看见他浓密的眼睫投下的阴影,眸若繁星,莞尔一笑:“照这么说,我爸妈当年告诉我考研越来越难了,不如报5+3,我都没敢反抗,就来了衢堰大学,现如今已经第六年了。”

    (注:5+3是某些高校的政策,即医学生上5年本科+3年专硕,省去考研的步骤。当然报考分数也很高。)

    “无论解剖过多少尸体,我都无法面对手术台上活生生的人,双手颤抖,不敢承担生命的代价。我懦弱、胆怯、自我怀疑,这就是我。”他的神情专注,眼睛像纯净无瑕的黑曜石。

    这一刻,朱萸从李闻檀完美的外表下看到了内里的破碎。他长相俊秀,学业有成,工作前途无量;温柔是他,清冷是他,善解人意是他,就像柔和皎洁的月光,在夜幕之下,纯洁无瑕。但是他不是月亮,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会怯懦、会迷茫、会陷入情感的涡旋,他承担着父母的期望、弟弟的景仰,不敢说出内心的向往。

    绿灯亮了,刺目的红转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绿。

    朱萸的眼睛像星星,望着李闻檀专注问:“不完美的我们,该怎么办呢。”

    不等李闻檀回答,便自顾自道:“那是明天的事了,今晚的朱萸和李闻檀不是乖乖女和麒麟子,只是他们自己。”

    李闻檀了然轻笑,眼底一片温柔。

    “你喜欢跑步吗?”朱萸问。

    “喜欢。”他应答。

    朱萸抬眼看了看绿灯:“还剩八秒,我们冲过去。”

    “走。”

    凌晨的静寂马路上,连奔跑时轻盈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二人跑过绿灯,朱萸跑在前面,回头喊道:“不要停,一直跑直到疲惫得想不起任何一件烦心事。”

    李闻檀跟在她后面,因为有腿长的优势,很快便和朱萸并肩奔跑,他说:“这是你热衷长跑的原因吗?”

    “算是吧,跑起来,脑子里只有自己,扔掉所有枷锁,暂时逃脱桎梏。”

    “那我们就短暂‘逃脱’一次。”

    冷空气擦肩而过,二人就像一黑一白两只蝴蝶,逆风而行。就算置身错乱的季节,也要努力扇动翅膀,制造一场蝴蝶效应,改变那个可能存在的未来。

    穿过两个街道,兜了个南辕北辙的圈子,二人回到烧烤店。

    已经凌晨,店里通宵达旦,劝酒声大笑声不绝。桂桂、李白桦白澍和王煜围坐在桌前,朱萸注意到桌上的氛围很奇怪,平时闹嚷嚷的王煜和桂桂一反常态,十分安静。李白桦就像尊沉默的石雕,一手支颐,双目紧闭不知在想什么。

    见朱萸和李闻檀回来,桂桂冲过来抱住朱萸的胳膊,嗔怪道:“你们去哪了呀,打电话发微信也不接。”说着瞅了一眼旁边的李闻檀。

    “出去溜达了一会,你们吃完了?”朱萸道。

    王煜说:“刚喝过两轮酒,你们正巧回来了。我们刚刚商量了下,现在早过了宿舍宵禁时间,我们就找个酒店过一宿休息休息,反正明天周天。”

    朱萸和李闻檀对视一眼:“好。”

    王煜指了指东边:“就近吧,旁边这家平价又干净。”

    几人不约而同点头。吃喝玩乐的事听王煜的总没问题。

    李闻檀走到李白桦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白桦,醒醒。”

    李白桦睫毛轻颤,没醒。

    李闻檀轻叹,附在他耳边低语。李白桦终于睁开了他迷茫的双眼:“……哥。”

    “起来,我扶你。”

    朱萸这才注意到,李白桦醉得厉害,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

    朱萸奇道:“桂桂,他怎么醉成这样。”

    桂桂有些尴尬,附在朱萸耳边道:“过会儿说。”

    李闻檀将李白桦的手臂搭在自己颈侧,小心将他大半个身体的重量过到自己身上。李白桦有些痛苦地捂住胸口,道:“哥,我好难受。”

    “忍着,不许在这儿吐。”李闻檀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威严,李白桦乖乖地闭上了嘴。

    十分钟后,几人拿到房卡。

    王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晚安,先睡了。”揽着白澍的肩先上了楼。这一晚上,先跑了个半马,吃完烧烤又被迫和李白桦拼酒,也不知道李白桦怎么了,非要一醉方休,可累死他和白澍了,饶是青壮年的他们也不敢这么玩啊。哎,现在只想睡觉。

    朱萸四人坐上电梯,楼层缓缓上升。在这空档李白桦醉眼朦胧,他努力拉住桂桂的手,在朱萸和李闻檀二人震惊的目光下,艰难道:“我们……算什么关系。“

    朱萸:?

    李闻檀:?

    李白桦棕色的鬈发被密密的汗水打湿,贴在额上,像极了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你……你会对我负责吗?”

    朱萸:!

    李闻檀:!

    负责?!他俩也就离开半小时,这是什么神进展!

    桂桂脸上可疑地浮上红晕,良久,久到李白桦的手指颤抖,才道:“会,你好好休息。”

    那一瞬间,朱萸石化了。

    朱萸和李闻檀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朱萸拉着桂桂,李闻檀半扶半拖着李白桦,疾步走向不同的房间。

    李闻檀李白桦和朱萸她们的的房间正好是对门。二人互道晚安后,各自关起了门。

    “什么负责?桂桂,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刚关上房门,朱萸便转身牢牢盯住桂桂。

    桂桂坐在床边,有些心虚:“也没什么。”

    “一五一十交代,休想瞒着我。”朱萸坐在她对面。

    桂桂叹气:“我只是亲了他……而已。”

    “什么!你主动亲了李白桦?”

    朱萸惊呆了:“你们该不会……”

    “没错,我们接吻了。”桂桂破罐子破摔。

    “阿萸,怎么办呀,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明明手都没牵过,直接省略掉中间无数个步骤……怪我一时冲动,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桂桂捂住脸,发丝垂落在脸侧。

    我怎么有种听渣女言论的错觉。

    朱萸:“你不是一直喜欢他吗?你现在明白了他也对你有意,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我是喜欢他,但是今晚听说他和欧阳相思……我就确定他们……哎呀,反正我心里膈应一个不洁的男人。”桂桂烦躁地抓着朱萸的手:“我纵横情场多年,向来洁身自好。”

    “不洁?接过吻就算不洁?”朱萸奇怪,这道德要求也太高了吧。

    桂桂黯然:“欧阳相思说,他们开过房。”

    朱萸:“什么!李白桦这个渣男。不对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朱萸第一次觉得CPU不够用了。

    “欧阳相思单独来找过我,我没告诉你。”桂桂眼神闪躲:“我那是为了你好,她们来找我麻烦,和你可没关系。”

    朱萸隐隐有怒气:“行,这先按下不表。那李白桦既然睡了欧阳相思又不想对人家负责,他又有什么脸要你对他负责,你只是亲了他,又没睡他!”

    桂桂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怎么能接受一个和别人上过床的男人,桂桂。他只是个凡夫俗子,他配不上你。”朱萸痛心疾首道。

    “我知道,我只是放不下他。”

    朱萸长长出了口气,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当做今晚一切都没发生过,慢慢疏远他。”桂桂声音闷闷的。

    朱萸托起她的脸,柔声道:“桂桂,感情的空缺不只是李白桦可以填补,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世界上良木那么多,不止他一棵歪脖树。你只要保持清醒,什么桦、檀、柏、澍,都只是消遣。”

    桂桂看了朱萸许久,噗嗤一笑:“原来你才是极品渣女。”

    朱萸摇摇头:“不,我只是比较清醒。”

    “还有,你不要只听信欧阳相思的一面之词,造谣只凭一张嘴,真相你还是要问李白桦,万一他是被冤枉的呢?”朱萸冷静下来,思索道。

    “我怎么问他,难道要我说‘李白桦我问你你和欧阳相思上过床吗?’虽然我是情场老手,但我毕竟是个淑女,这样涉及隐私的问题我可问不出口。”桂桂抱着手臂。

    朱萸投给她一个眼神:“你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旁敲侧击。”朱萸又想到什么:“以后有人找你茬,先告诉我。”桂桂点头如小鸡啄米。

    朱萸疲惫得很,从床上拉下桂桂:“快洗漱,洗完早点睡,所有的事明天再说。”

    “知道了。哎,别用花洒,脏得很。”

    “为什么?”

    “你不用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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