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揍在行宫内，还未见霜霖殿，远远便看见宋公公持拂尘站在殿外。

    诗茯苓眸子一眯：“这是父皇要宣我？”

    “哈哈是啊，小殿下，陛下正在养心殿等您呢。”宋公公甩着拂尘行礼。

    ——

    走进养心殿，发现不止诗知钺，四公主诗梦莱也在，诗茯苓向二位行礼。诗知钺这才开口：“今日叫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朕打算将你们两个送去东离与北冥和亲。”

    此话一出，两人双双怔住。

    诗茯苓觉得他也是无计可施之下才出此下策，她虽对这个父皇没什么太多好感，但他到底是位父亲，若不是时局紧张，他也不愿自己的女儿成为政治牺牲品。长公主与二公主均已嫁人，三公主离奇死亡，所有皇子皇女中，只有她和诗梦莱，不，应该说只剩她和诗梦莱有资格了。诗茯苓对这个决定并不疑惑。

    但是诗梦莱不一样，她毕竟是皇后的女儿，有母家支持，更有底气，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诗知钺：“为什么？东离和北冥是龙潭虎穴，父皇，您为何......”

    诗梦莱打了一肚子的草稿想要拒绝，但当她看见诗知钺的头发时，她发不出声了，禁不住想——父皇他，白头发怎么越来越多了，明明昨天见还不是这样的......

    诗知钺叹了口气：“父皇知道这对你们不公平，若有那去留肝胆两昆仑的决心，谁会牺牲自己女儿做交换品。但父皇没有啊，如若发生战争，咱们西蜀打不起来，天灾人祸全让咱们赶上了，百姓流离失所，困苦不堪，多处屋漏无干处，娇儿恶卧踏里裂。‘兀兀遂至今，忍能尘埃没’。你们是西蜀的公主，是西蜀的皇族，西蜀百姓尊你们一声公主殿下，那保护西蜀的百姓，勿入虎口，就是你们的责任。孩子们，少死一个人，就能多成全一个家啊。”

    诗梦莱眼中噙泪，声音颤抖：“父皇，我知道了，我听您的。”

    “好，那，小五？”

    “我也没意见。”诗茯苓回答。

    “好好好。”诗知钺龙颜大悦，挥手示意她们回去。

    出了养心殿。楚言一守在殿外，看着面无表情的诗茯苓，没由来的一阵心疼，他跟了诗茯苓十年，又怎不懂她——身如柳絮随风飘，心似浮萍逐水流。

    诗茯苓回到霜霖殿，让杜若去收拾东西，暮雪鸢在听完和亲事后，有点害怕：“殿下，那不是很危险吗。”

    “怕什么，咱们多叫些厉害的，谁要是敢欺负你，本公主定替你还回去。”诗茯苓有些想笑，她还没说害怕，这丫头竟先胆怯起来了。“放心了，你家殿下厉害着呢，实在不行，给他毒回去。”当然，还有命用毒。

    诗茯苓转身进屋收拾自己的医具，她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布包，布包里装着大大小小的针和一张人体结构的图，图中密密麻麻的标记着各种穴位。这是她娘亲神农雨歌留给她的遗物，临走之前对她说，这可以帮助她。不过，诗茯苓并没有参透神农雨歌的话，哪怕她会用医，用毒，她还是无法将针和医术联系起来。

    ——

    辗转成歌，流逝如花。转眼到了和亲的日子，时间匆匆赶赶，再回眸，悄然入冬。

    轻点朱唇，青丝梳成同心髻，头戴九翚四凤冠，上着大红江绸绣凤纹舒袖夹袄，下配大红金寿字朝裙，最后外披貂皮罩件。装扮好之后，她看着镜中陌生又艳丽的自己，心中似乎很平静，又似乎百感交集，她静静坐着，直到外面有人轻声提醒，吉时已到——该出发了。

    发间步摇与颈间璎珞被风吹得轻轻晃，又映衬着她那一身曳铺在地的嫣红罗裙。长裙曳地，艳丽夺目。而她眼尾斜红，泪痣妖冶，眉心点珠。长眸半阖，且摇着一把羽扇，似在悠悠然赏雨。

    一条红色的车队穿行于风雪中，马脖子上挂的铜铃不时传来响声，清远悠扬。

    是以，和亲队伍正式出发。

    雪霁天晴，巷穹层云散去，雾霭消退，举目望去，但见苍茫大地银装素裹，一片雪白，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道路上积雪斑驳，雪地被日光映照得一片明亮，闪烁着刺目的光芒。灰暗的天空上，漂浮着团团铅灰色的云朵，参差低垂，显得厚重压抑，一股股寒流随之席卷而来，凌空酒下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交织成一片白色的帘幕，将天地晕染得一片洁白。

    然而在这苍茫一片中，一支整齐有序的队伍向东方行进着。步伐稳健如行云，英姿飒爽如飞鹰。

    繁贵富丽的马车踏雪而行。熏风将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掀起，离得近了，浅浅飘出淡淡的芍药香。马车车表装饰着金制雕刻，华丽异常。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雕，九灯笼，随着马车的行驶左右摇晃。拉车的马有两匹，形体俊美健壮，马蹄嘚嘚地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雪泥。

    车帘被白净的芊芊素手掀起，暮雪鸢隔帘而望，被吹来的冬风冻了个哆嗦：“殿下，我们马上就要出西蜀了。”

    坐在马车里的，正是诗茯苓，因闲饰品繁重，便散下青丝，未着粉黛，垂暮不语。

    她的和亲对象是东离大皇子姬沐行，封号齐王，府中姬妾成群，行事狠厉，手段毒辣。诗茯苓是真的不愿嫁给他。她可不觉得和亲会阻止战争，人家要铁了心了想打你，她一个女子又怎么阻止；但她另一面又觉得诗知钺说的很对——国家有命，一召即出。

    胡思乱想着，一声有力的马嘶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紧接着马车剧烈的晃动着。诗茯苓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听到了楚言一声音：“有敌袭，别下来！”

    杜若俯身下了马车，暮雪鸢紧紧护着诗茯苓。

    原本安静如寂的场景瞬间充满了喊叫声，嘶鸣声，刀剑碰撞声，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剑风吹起帘布，诗茯苓刹那间捕捉到箭矢如雨点般袭来......

    楚言一猛的掀起帘子：“暮雪鸢，把那个红色外褂穿上，一会儿我带着你引开他们。”

    “哦哦哦，好的好的。”暮雪鸳慌乱之中无法思考，听话照做。

    诗茯苓听出了他的意思，忍不住问：“那我呢？”

    楚言一狞笑了一下：“诗茯苓，你不会真的觉得和亲能阻止战争吧，东离皇唯一的夙愿就是统一大陆，他对自己的儿女们都是这么教导的，尤其是姬沐行，他就是个畜生，你要嫁给他你就死了。”楚言一头也不回的抹了身后试图偷袭杀手的脖子，诗茯苓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憎恶，凶残，难过。她不理解为什么什么都不在意的楚言一，好像全世界都跟他无关的楚言一，会露出这么......这么让人心疼的眼神。

    “快走吧，战争要开始了。西蜀本来也跟你没多大关系。五公主欠下的责任，你柳哥儿全还上了，你不欠百姓的。”楚言一把抓住暮雪鸢，带她翻上马，随后跃身做到她身后：“柳哥儿，祝你名扬千古！”说罢一夹马腹，踏雪驰行。

    偷袭者们一见那人带着挟着一红衣女子向东奔去，不做多想，朝他们追去......

    杜若松了口气，等人走远了，搀着诗茯苓下马车。大地重归于静，诗茯苓这才发现，护送自己的队伍已经全部阵亡，尸横遍野，鲜血洒在雪地上，混着泥土，宛若盛开的山茶花，热烈而奔放，昭示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场激战——宁死不降。

    “殿下，趁着这会儿，我们快走吧。”杜若解开缰绳，牵出另一匹马，让它自己跑远。

    ——

    寂寂无名夜，枝头倦鸟难眠。

    冬天的夜晚，寒风凛冽，天空中星星闪烁，让人感受到一种宁静和神秘的气氛。

    她们找了个山洞避寒，篝火照映楚诗茯苓苍白的脸庞，眼神无光且呆滞，一把一把往火堆中添柴。

    杜若从行李中拿出两个饼，递给诗茯苓。

    “我不饿，你吃吧。”诗茯苓摇摇头。

    杜若生性清冷梳理，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关心诗茯苓，她略显冷酷：“殿下若是不喜欢，属下可以出去猎些让殿下看的上的。”

    诗茯苓当然知道她说这话什么意思，忙接过她递来食物。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会以这种方式离开我。总以为分别还离得很远，等到了真正离别时，却来不及说再见。”啃了两口饼，诗茯苓忍不住开口，声线颤抖，眼泪像是断了线似的划过脸颊，落向她的食物。杜若为她送上棉帕，递了壶热水，沉默以对。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诗茯苓喃喃自语。

    再看洞外又飘起了雪，冷风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