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上睡得不舒服，林宸半夜醒来，四肢僵硬得像刚刚组装回身体，全身像被打了一样疼。

    客厅里只剩他和四仰八叉躺着的顾崎作，不见顾绮梦的踪影。

    林宸以为她睡得不舒服回房间了，可卧室门开着，银白的月光落进屋内陡然增添了几分寒意，顾绮梦不在里面。

    晚饭后聊起辛时，林宸就隐约觉得顾绮梦的情绪有些异样，他一间间房找过去，客房、书房、衣帽间、影音室、露台……都没找到人，林宸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五年前的场景和那时的恐慌感再次向他袭来。

    他回客厅找到自己的手机，快速给顾绮梦拨了个电话，他的手指都在颤抖，嘟嘟的声音传来，但一直没人接，就在电话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听筒里终于传来了顾绮梦懒洋洋的声音：“你醒啦？我在路边数车呢。”

    听见人没事，林宸松了一口气：“站着别动，我来找你。”

    平日里拥挤繁华的市中心，白日里温吞的车河，到了夜里却汹涌澎湃，一声声引擎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林宸找到顾绮梦的时候，她披着一件驼色大衣，脚下踩着一双毛绒拖鞋，倒是真的在一辆辆数从她面前经过的车。

    看见林宸走过来，她软绵绵地挥了下手，挤出一个天真无辜的笑：“刚刚那是第108辆。”

    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精神抖擞的保镖，林宸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家里早就安排了保镖随时跟着顾绮梦这件事都忘记了。

    “看中哪辆了？”林宸问。

    “没有，它们的车牌都没意思，”顾绮梦撇了撇嘴，又下了个结论：“不好玩。”

    “那要回去吗？”

    “你困吗？”顾绮梦问。

    “困，但可以陪你。”

    林宸等着顾绮梦的下文，无论她现在想做什么，只要他能办到，都会陪她。

    顾绮梦沉默了半晌，平平无奇的冬夜，忙碌的城市还没有停歇，默不作声地辛勤劳作，她看着穿梭的车流，感到无趣，也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

    她杵着脑袋跟林宸说：“我们回去吧。还有，你刚才是不是担心啦？”

    “嗯。”林宸摊开手，掌心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你看，全是汗。”

    “嘻嘻，帮你擦擦。”说着，顾绮梦抓着林宸的手往自己衣服上蹭，“不会的，我不会再那样做的，你会难过，小作也会不想活，我不想做伤害你们的事情。”

    林宸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语气里尽是宠溺：“你呀，你知道就好。”

    俩人慢悠悠地往回走，谁也没再说话。

    始终是冬日，黎明破晓前的凉气有些浸骨，但林宸的陪伴驱散了不少寒意，顾绮梦想，真好啊，小舅舅有很好地长成靠谱的大人。

    快到楼下的时候，顾绮梦冷不丁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辛时吗？”

    这几年顾绮梦很少主动提起辛时，要不是顾崎作这次频频挑事，林宸差不多都快忘记了这个人。

    刚刚以为顾绮梦又出事了的时候，林宸心里有一瞬埋怨过，既然五年都没交集了，都躲了五年了，怎么见了一面又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还不如让那个人永远不要出现。

    他侧头斜睨了顾绮梦一眼，想到自己白担心了一场，默默继续往公寓楼走，又看了看顾绮梦脚底踩的拖鞋：“不冷吗？喜欢穿拖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以前也不这样。”

    被林宸嘲笑了衣品，顾绮梦也不恼，轻轻摇了摇头，又捡起了自己抛出的话题，“说起来，我认识的辛时的那天，刚刚决定放飞自我，穿了双洞洞鞋，他就从来没笑过我。后来我状态也不是很好，总喜欢胡说八道，他却总能听出我的真心话。”

    俩人踏进电梯，密闭狭小的空间，连呼吸声都能听得很清，顾绮梦的声音远离了寒风反而破碎了，染上几分哽咽，声音越来越弱，“但是，他今天好像没听出来…”

    林宸没办法对这样的顾绮梦生气，他把人揽进怀里，轻拍着背安抚道：“傻孩子，人都是会改变的。只要你喜欢，就去试试，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谢谢你，小舅舅。”他的怀抱坚实又温暖，有人撑腰的感觉很心安，突如起来的悲伤，也就一瞬消散了。

    她把脑袋深深埋进了林宸的肩头，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过了几秒，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肩膀轻轻抖动起来。

    林宸意识到她在打什么坏主意，一把把人推开，“喂喂，涕泗横流全蹭我衣服上了是吧？！这衣服是前几天逛街小铭给我选的！”

    片刻的温情立刻烟消云散，林宸脸上此刻只剩无尽的嫌弃，怎么以前好好一个乖巧整洁的孩子，现在喜欢上这种邋遢的恶作剧了。

    “那我赔给小铭。”顾绮梦笑着，一脸无所谓歪着脑袋，眼里是掩不住的得意。

    电梯一层层往上，恶作剧带来的快乐蒸出暖意，驱散了俩人从外面带回来的冰凉。

    可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俩人的笑容却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只见顾崎作蹲在面前，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眼神里是空洞的呆滞，脸上有还没干透的泪痕，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盯着他们。

    顾绮梦是自己偷摸着下楼的，林宸急着找人，完全顾不得躺在地上的顾崎作。

    由于身世的缘故，顾崎作很没有安全感，对顾绮梦更是过分依恋，一旦顾绮梦背着他和别人更亲近一点，他都会别扭上一阵，就算是亲人也不行。

    “我要说我和小舅舅不是约好的，你会信吗？”

    顾绮梦尴尬地咧了咧嘴，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嗯，回来就好。”

    见俩人回来，顾崎作收起身上的委屈落寞，面色冷淡地起身，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回答顾绮梦，然后随便找了间客房进去，啪地一声关上了门，剩林宸和顾绮梦二脸懵逼。

    “嘿嘿“，顾绮梦干笑两声，”孩子长大了，是有点个性哈。”

    林宸翻了个白眼，“要我说，就是你惯的”，然后进屋收拾了东西就走了。

    顾绮梦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妥当以后，敲了敲顾崎作的房门，没有回应，想来是睡着了，于是她直接出门上班去了。

    由于昨天下午给自己放了半天的假，辛时七点就到了公司，开始处理昨天遗留的工作。

    九点半的时候，助理告诉辛时，Evan Lam约他中午见面，时间可以的话，对方会安排好地点。

    面对临时邀约，辛时几乎没有思考就同意了，于公于私他都想和对方见一面。

    林宸把地点约在了一家很雅致的私房菜馆，包间私密性很好。

    辛时虽然没有迟到，但他到的时候，林宸已经坐在里面了。

    “抱歉，让您久等了。”辛时道歉，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从容自信。

    看见辛时走进来，林宸和他打了个招呼，邀请他入座。

    辛时的目光清澈明亮，常年在商场摸爬滚打的人，竟然拥有这么一双干净的眼睛，林宸突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让顾绮梦念念不忘。

    平日里见到的人，包括家里人，话语里说的和眼神中流露的向来不是同样的情感，话语里可能客气谦逊，目光里却免不了是算计和贪婪，但辛时不一样，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真诚和坦然，让各种卑劣的念头在他面前都无地自容。

    林宸就林老爷子寿宴上发生的事向辛时道歉，辛时感谢林宸的及时帮助，二人又对行业发展以及公司经营交换了看法，算得上是志趣相投、相谈甚欢。

    公事聊得差不多了，辛时正在酝酿把话题转移到顾绮梦身上，就听见林宸说：“辛总，想必您今天来，不只是为了公事吧？”

    辛时一愣，原来两个人在这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坐了这么久，林宸看向他的眼光里着审视和考量，辛时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说“合同签完，不要再纠缠我外甥女”，心里毛毛的。

    “林总您是个敞亮人，我也不兜圈子了，一来我是真心感谢您的帮助，雪中送炭的情谊我一定牢记心中，二来———”

    “为了小梦？”辛时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宸打断了。

    林宸接着说：“据我所知，你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了，辛总是想再续前缘？”

    “我一直没放下过她，只是，一直没她的消息。”辛时脸上是掩不去的落寞。

    “可我听说，你们不是见过面了吗？”林宸依旧很平静。

    “是，但她装作不认识我嘛。”辛时苦笑。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干涉你们的事情。”林宸说着，抿了口茶，“我只在意一件事，辛总想重新开始，做好觉悟接受小梦的一切了吗？光是我们家这堆破事，就已经是三天三夜都理不清了。”

    辛时沉思了一会，想起了从前在一起时三不五时就会冒出来的顾崎作，思量再三才说道：“顾崎作还叫程作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林宸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略为吃惊地看向辛时，“这事小梦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