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见我不说话,站在门口的堂倌将我们仨粗略地从头看到尾,又从尾打量到头,又懒洋洋地重复一遍:“三位可有预约?”

    我:“今天人很多么?”

    堂倌往里扫了一眼,眼皮也不抬,回头对我们“嗯”了一声。

    我也顺势往里看,人不算多,至少我目之所及处还有空位,想了想,又问道:“今天来的人是谁?”

    “黄家少爷。”下意识回答我后,堂倌皱了皱眉,显然有些烦了,“你个小姑娘问这么多干什么,我说没地方就是没地方,你们去别的地方吧。”

    “可是里面还有空位哎。”

    “有空位你们也吃不起。”堂倌斜睨着我们,“知不知道能在里面消费都是爷,你们三个从穷人区来的,这可不是你们能吃得起的地儿,我劝你们赶紧回去吧,少在这儿浪费我时间。”

    话音落下,忽地有两位西装革履的洋人走到我们身边。

    见状,那位堂倌忽地便了副模样,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狗腿地笑着问道:“二位爷,里面请?不知二位想要吃点什么?”

    变脸之快让我们三个猝不及防。

    折枝看了看问我,我一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一旁的方砚云拽了拽我的袖子。

    “我们赶紧走吧,他说得对,这儿不是我们能吃得起的。”

    看着他一副羞得能钻进地底下的模样,我拍了拍他的肩,又拍了拍折枝,信誓旦旦地说道:“没事儿,你哥有钱,咱们等着就行。”

    说完,我抱着双臂,极为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

    方砚云的头都要埋到胸脯里了。

    等了有一会儿,那两个洋人像是才注意到我们似的,向堂倌询问我们的来意。

    不待堂倌开口,我先开口:“我们是来吃饭的,在排队。”

    于是那两个洋人又问里面是没位置了么。

    堂倌剜了我一眼,转而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解释道:“有的有的,几位里面请。”

    进去后,我听到堂倌好像骂了一句“穷光蛋也敢来酒楼里装大爷,真是……”后面我没听清,太嘈杂了,根本听不见他后面说了什么。

    我们仨一进去,里面的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有人走来,将我们引到最不起眼的一处位置,问我们要点点什么。

    我忽地觉出那些大人物微服私访的意味来,真的很有趣。

    我用茶水烫了烫碗筷碟,问他俩想吃什么。

    方砚云不敢吱声,折枝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都好,折枝也说都好。

    “那就把你们这儿最多人点的两个菜拿上来,一碗二两饭,两碗……你俩要二两还算是四两?”

    折枝说二两,方砚云说都好。

    “那就两碗二两饭,一碗四两饭。”

    这个岁数男孩子正长身体,多吃点没毛病。

    听我这么说,这位跑堂的轻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按部就班地记上了,跑到后厨去叫菜。

    有些被怠慢了,但是也正常。

    我将自己和折枝的碗筷碟烫好,又将茶水往方砚云的碗里倒了些。

    他连声道谢,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喝完后整个嘴巴都红了。

    我:啊?

    且不说那水是用来烫碗筷的,他这么喝,不烫嘴吗?

    忽而,他看到我碗里的茶水,又看了看我湿漉漉的碟子和筷子,僵住了。

    男孩子的自尊心总是脆弱,稍有些打击就能让他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

    为了防止伤害到方砚云极强的自尊心,我眼疾手快,抓起碗就咕咚咕咚地喝,喝完还竖了个大拇指:“好喝。”

    然后偷偷怼了怼折枝。

    折枝反应也很快,见我俩看着他,他说:“太烫了,晾一晾,不然坏嗓子。”

    我:“哦对,差点忘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传来嬉笑声。

    有那个“高情商”的直接内涵我们,对自家孩子说道:“小宝,爹爹教你哈,这茶水呢是用来涮碗筷的,如果想喝,这里可以点酒水,这种便宜货咱不喝哈。”

    “知道了爹爹。”

    这话说得真亮,方砚云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身体僵直,狠狠吞了口口水,恨不得用自己的下巴碰自己的脖子。

    相对于他这种脸皮薄的,我就很“不要脸”,只是嗤笑一声,眉脚轻轻一扬,手撑着脸又倒了一碗水,小声说了句“事儿逼,有俩钱不知道怎么装了”。

    我说的声音不大,只我们三个能听见,方砚云笑了下,折枝则让我不要说脏话。

    “啧。”我依旧笑着,朝方砚云扬了扬下巴,转了话题,“你下午打算怎么办?是去上学还是去干活儿?你平时都干什么?”

    “就是帮人刷刷碗、擦擦桌子、扫扫地是什么的……”他说到最后,说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我都得靠嘴型来猜。

    我皱着眉倒吸一口气:“男子汉说话大大方方的,打零工又不是烧杀抢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他羞愧极了,急忙说:“崔同学,你、你小点声……”

    恰巧这时,折枝拍了拍问我的手背,让我不要心急。

    我稳了稳心态,继续问道:“那你赚得多吗?”

    方砚云更羞愧了,眼圈红红的,看起来要哭了。

    折枝又在桌子底下轻轻扯了扯我衣角,示意我不要接着问下去了,转而观察了一下方砚云的神情,将话题转到一个令我猝不及防的角度:“方同学,我家小月儿在学堂里表现如何?”

    我:安?这是要抽查我课堂表现?

    方砚云抬头看了看我,答:“崔同学学习不错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上课老睡觉,还找人聊天,被先生罚站了几次,不过崔同学学习很好,先生每每让她出去罚站后也会对我们厉声说人家学一天都赶上我们学十天的了,我们哪好意思笑人家……”

    他说的时候还偷偷瞄了我好几眼。

    我:不是哥们,你怎么偷偷告我状啊?

    好在折枝没生我气,反倒笑着问我都唠些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还好,就是我同窗问我成了亲是什么感觉,我大概说一下咱俩的日常。她们都羡慕懵了,说我找了个这么体贴又貌美的夫婿真是祖坟冒青烟。”

    折枝的脸也“唰”地红了。

    就这样边闲聊边等了一会儿,菜2还没上来,我已经饿瘪了,催了好几次跑堂的都说“快了、马上了”,可这都在马上一个多点了,他们什么时候能下马啊。

    第四次催的时候我已经有点闹心了,尤其是看他们那副看笑话的样儿,我们的菜哪里是“马上好”啊,分明就是连做都没开。

    我要开始发作了。

    我问方砚云见过人掀桌吗。

    他摇摇头,我便让他俩往后稍稍,省得一会儿误伤他俩。

    方砚云听过我的提议后吞了口口水,下意识看向折枝。

    折枝则淡然地喝了口茶水,满脸写着“默许”两个大字。

    于是,在我第五次听到“马上”这个词时,我朝跑堂的微微一笑,托着桌子的手猛地一抬。

    呼啦啦地一声,整个桌子全部被掀翻,碗碟碎了一地,连带着装茶水的玻璃壶一起。

    浅褐色的茶水在溅了一地,有的还撒在那人脚上。

    所有人都朝我们这边儿看来。

    方砚云惊了,折枝淡定地吹着茶水垂眸啜饮,我露出个和煦的笑容:“把你们管事儿的叫来。”

    “……”

    “怎么这么闹挺啊?”楼梯口,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忽地飘过来。

    “哎,黄少爷!没什么,就是几个穷鬼在这儿闹事儿,我这就把他们撵出去。”

    “穷鬼?”

    黄知弈睨着眸子顺势往我这儿看,只一秒,就和四目相对。

    他看了看被掀翻的桌子,又看了看我,我一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又摊手示意了一下自己是带着同学来吃饭的,又摊了摊手。

    看见我俩的反应,掌柜的汗流浃背了,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黄少爷,这位是您……”

    黄知弈抬腿“啪”地往他屁股上一踹:“不长眼的东西,连自己主子都不认得?”

    “啊?!”众人又将目光移回到我身上。

    我还是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离我最近的那个跑堂的汗流浃背地谄媚问我道:“大小姐……您看我现在给您做……还赶趟吗?”

    我看了看表:“不赶趟了,一会儿学堂就开课了。”又抬头朝黄知弈扬了扬下巴,“你哪儿还有吃的没?我们几个上去对付一口。”

    黄知弈笑的爽朗:“你想来就来呗,还用问我?”

    于是我让折枝和方砚云先和黄知弈上去,我留在这儿交代点事儿,一会儿再上去。

    方砚云显然还处于大震惊状态,瞪着眼珠子看我。

    我“哎”了两声,他没反应,我在他面前打个响指,他这才回过神,也不敢多说,起身跟着折枝走了。

    目送着他俩上楼,我回过神,看着立在我面前的一众人马,被他们蠢得笑了一声:“看我干嘛我脸上有钱?该收拾收拾,该干活干活,生意不做了?”

    于是众人赶紧井然有序地开始各司其职。

    我翘着二郎腿就这静静看着,有人还在往我这儿看,我朝他笑笑:“别看了,没热闹。”

    那人羞愧极了,转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掌柜的来到我面前,弓着身子,极为恭顺:“小姐……”

    说到这儿,不说了,一副等待我大发雷霆的样子。

    我:“我在等他们,你在等什么?等骂吗?”

    他抬头,见我没有一丝怒意,有点拿不准了:“小姐您?”

    “今天这事儿,你们做的不错。”

    “啊?”

    “啊什么啊,我又没说要罚你们,你们今天是做错了一件事儿——没记住我和我夫君的脸,今天算是给你们长长记性,知道知道我长什么样。至于态度么……要明白,我们是为了赚钱的,不是为什么名流千古,顾客的满意度才是第一要义。你要明白自己服务的是什么群体,至于其他人,下次面儿上好点,说话委婉点,实在不行再用硬的,记住了么?”

    见掌柜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我这才松送了口气,提了提脚底的碎片:“这还有一块,扫干净了。”

    就像奢饰品店需要看评估顾客的经济状况一样,高端的地方是不会允许穷人进入的,否则对他们不好,对店里的客户也不好。更何况现在还是个分三六九等的时代呢。

    我们既不能拉低自身的档次、让客户觉得我们的店不能体现出他们的身价,又不能让人在道德层次上挑出大毛病。

    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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