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久坐一夜,自是腰酸背痛。

    周怀溪抬手伸了个懒腰,筋骨才得以松散开来。

    日光透过窗棂透进屋内,竹枝轻摇晃,散发着竹叶清香,淡而细腻。

    周怀溪穿好衣裳,正要去竹林练剑时,恰好沿路遇到了柳祈,二人就边走边交谈,猜测着早上风铃三响,是哪个掌门宗主来访或者富户重金来求除祟。

    身后踩过落叶的声音越来越近,周怀溪和柳祈齐齐转头,一人急匆匆赶过来,道:“周师姐,神机真人让你去邀月堂。”

    顿了片刻,周怀溪犹疑道:“邀月堂?”

    所谓邀月堂,就是风满楼新入门弟子的拜师大殿。

    拜师礼三年一回,去年刚办过。

    这个时候为何要去?

    那弟子颔首道:“是,好像有新的师弟拜入风满楼了,神机真人让柳师姐去外面接人。还有……”他咽了下口水才道:“邀月堂好像出了点事,是关于周师姐你的。”

    见他表情,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柳祈拉着周怀溪袖子,轻声道:“那我先去接人了。”

    周怀溪点了点头,跟着那名弟子往邀月堂走。

    不过至于什么情况,到时便知了。周怀溪也不多想,伸手推开了木门,眼前豁然开朗,玉石玛瑙摆成排,白玉瓶中,插着几枝三种颜色各不相同的桃花,上面还沾着新鲜的露水。明明是大白天,烛火点燃了好几十台,照亮了整个大堂。

    周怀溪哑然失笑,她当年拜师的时候怎么没能见如此排场?竟然还把春山花王的树枝都给摘了。

    随即向前对着神机真人作揖一礼道:“大长老安。”

    神机真人点了点头,指着第一个座位对她道:“你坐吧。”

    刚被烛火太明亮,晃着了眼没能看清周围境况,周怀溪一转头,才发现这大堂内坐满了人,几乎是所有内门弟子都来了。

    待她入座,待周怀溪入座,神机真人一甩拂尘,从容道:“怀溪,有人说你昨日见死不救,可是真?”

    “……”

    这不是秘密,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总有人会忍不住说出去的。

    周怀溪欲起身时,又被神机真人眼神示意坐了回去,心中微微愕然,不动声色答道:“是真。但性命攸关之时,必要二选一,我只能按照宗门规定先救师妹。”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人“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大怒道:“柳师姐的命是命,难道我娘和我阿姐的命就不是命吗?!!”

    这声音虽然极为震怒,但是语气中含带着丝丝哭腔,腿骨一软,双膝着了地。众人皆望了过去。

    果不其然,真是施文柏。

    其实昨日周怀溪就隐隐有了猜测,他是不是认识那两人。但昨日他并未说出口,只是言语激愤,她以为他只是不忍看人死于妖兽之手,

    她身为大师姐,琐事本就繁多,要是将每个师弟妹们的情绪都放在心上,十个心也不够用。除魔降妖,伤亡之中必有惨痛,周怀溪早已见惯不惯了。

    那两名妇人莫名其妙出现在后山重地,已经是犯了禁。再者,杀她们的是镇山神兽,不是周怀溪。

    见施文柏提起柳祈,周怀溪面无表情地呛了回去:“你娘和你阿姐的命是命,难道柳祈的命就不是命吗?”

    施文柏血丝爬上瞳孔,面目狰狞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都救?”

    周怀溪道:“我自然是都想救,但我救不了。我也是按宗门规……”

    “去你娘的规定!”

    施文柏打断她,朝着地上“呸”了一口:“两条命难道还比不过一条命吗?你救不了所有人,就是你无能!”

    这话说的极为难听,动作也是极不雅观,神机真人微微蹙眉,周怀溪依旧一脸淡然。

    有人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那是你的老娘,又不是大师姐的娘。你有能耐,你怎么不救?”

    施文柏冷哼一声,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她周怀溪是掌门之徒。我救不了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她连两个身无灵力之人都救不了的话,不如退位让贤?”

    此等言语,若是旁人,定当是难以启齿,但他却一脸正色,仿若是在说什么义正词严的话。

    那五彩凤足足有千年道行,比十个神机真人的年龄加起来都要大,甚至神机真人都能喊它一句太奶。能从它手下抢回人命,且门中弟子无人伤亡,已经是极为可观了。

    宗门内,除了周怀溪外是所有人都认可的大师姐外,并没有明文规定谁是谁的师姐师兄,或是师弟师妹,这种东西原本就不好讲。

    到底是按年龄排,还是按能力排,又或者是按入门时间排?

    没有人能说得清,又何来“退位让贤”?

    大堂内静默一片。

    不少人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每逢门内弟子考核,周怀溪都是稳稳拔得头筹,把剩余众人都远远甩在后面,若是要退位让贤,怕是没有比她更“贤”之人了。但又觉得施文柏确实可怜,亲人在自己面前被撕得连尸骨都不剩,就如巨浪滔天一般难以对峙。

    周怀溪右手食指反过来轻叩在茶案上,语气依旧平淡:“柳祈早上已和我讲过,她昨日已查清,五彩凤发狂是因为你违反宗门规定,把非宗门之人带了进。她们误触了禁制,还险些害得同门弟子丧命。”

    施文柏脸色蓦地铁青。

    周怀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昨日险境,是你们之错,并非我之过。我从不觉得自己无能,恕我直言,她们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定要救吗?”

    “……”

    这番话说的毫不客气,但不可否认,确实很有道理。

    救了是情分,不救是本分。

    修仙之人又不是真的仙人,从来都没有普济众生一说。

    有人小声道:“可既是同门,大家本就有情分在啊。”

    另一人道:“是啊,虽然这个施文柏说话难听,但周师姐说话也不必这么……”

    施文柏望向她,“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就是成日里以善为名的周怀溪?”

    周怀溪抿唇不言。忽然听到一阵清亮明澈的低笑传过来,和施文柏那诡异的笑声相比,就如山间泉水流淌在口齿间,温润清爽。一道开门的“吱呀”声响起,众人齐齐转过头。

    抬眼望去,一名白衣修女素手而来,有人轻声唤道:“柳师姐。”正是柳祈。

    然而刚才那笑,却非她。

    而是跟在她身后的那名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宗门弟子多以玉冠束发,他却是乌发飞扬,更显肆意之态。双眸亮的仿若被雨水浸湿过,嘴角勾着显而易见的笑,整个人看上去,尽是骄傲风流,明艳异常,风光殊绝。

    众人都齐齐盯着他看了许久,甚至都有些移不开眼。

    然而众人都看他,却不止单单因为他好看。

    他身穿月白缕金云纹长衫,外套景泰蓝鹤羽云锦披风,上面镶嵌着颗颗如鹅蛋般大小的宝石,一针一布都以金子缝制,极为华贵奢靡。

    不知是不是他相貌过于俊美,这样过于用力的打扮在他身上,竟然也不显得突兀。

    那少年眉眼含笑,语气却一点儿不谦逊:“真是不曾想,第一次来贵宗,就能碰上如此好戏。”

    周怀溪心下微微一动,心道:“怎么是他?”

    神机真人看了眼腿软跪地的施文柏,只觉得丢脸,叹口气道:“你先坐回去。”

    而后对那少年轻轻点了个头,说出了称呼:“司少主。”

    “司少主?谁呀?”

    “我知道我知道!是那个琉璃宫吧,就是连地板砖都是以琉璃瓦铺成的那个琉璃宫少宫主!”

    司愉青笑着走了进来,步伐不紧不慢,颇有些悠然自得,原本此景也算美观,然而偏偏他走路时,身上那一堆鹅蛋宝石碰碰撞撞,叮当直响,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这小公子长的不错,怎么衣品这么差。”

    “披风上宝石的颜色,一二三四五六,我的天呢,一个人身上居然同时有六种颜色!”

    有人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神机真人严肃道:“不得无礼。”

    那弟子连忙以手捂嘴。

    周怀溪虽然极不想说话,但身为大师姐,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要说点什么的。

    正琢磨该怎么开口,忽然收到了司愉青看过来的眼神,眼中尽是戏谑,却莫名让人安心。

    司愉青好像轻笑了一声,就把头转了回去看向神机真人,弯腰一礼道:“大长老,我父亲已经和掌门说过了,让我拜入三长老门下。”

    神机真人显然早已知道,点了点头,而且摸胡子的样子都带了点春风和煦。

    琉璃宫如此奢靡,那宫主既然把他的小公子送来此拜师学艺,那定然是用钱财上下打点好了,想也能知道捐赠了多少。

    神机真人一脸和善:“不过,老夫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为何要来风满楼拜师?”

    寻常修仙门派掌门或长老子女,大多留在本门派修习,只有那种小到不起眼的门派才会将未来继承人派去他家。

    虽然琉璃宫不像风满楼这么人才济济,但也是有真材实料的。

    神机真人那么说,胆子大的弟子已经在底下偷笑了,猜他无非就是想要司愉青说点恭维之言。

    譬如什么风满楼天下第一,风满楼举世无双之类的。

    谁知那少年偏不按台本来,扬唇一笑,意味深长道:“因为风满楼有人欠我一盒糕点。”

    神机真人:“?”

    众人一片哗然。

    柳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闻言摇了摇头,低声附在周怀溪耳边道:“……琉璃宫那么有钱,居然连一盒糕点都吝啬?”

    周怀溪手指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面无表情道:“司愉青闲得慌吧。”

    柳祈满脸疑惑:“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周怀溪:“……”

    “你和他认识?”

    “不认识,我猜的。”

    “……”

    当然不是猜的。周怀溪想。

    三年前。

    那时周怀溪还不是掌门弟子,只是个普通内门弟子,可却因为天资卓越,被当时善妒厌女的大师兄刻意刁难 ,让她去猎一只极为凶神恶煞的妖兽火熔怪。

    途中,恰好遇到了琉璃宫中人,他们宫里因为有钱故而人人都是一身法宝,周怀溪身无傍身之物,就想向他们借一件,等到取了火熔怪项上兽头再归还。

    周怀溪记得,当时好像只有司愉青愿意和她搭话,他好像对风满楼很好奇,问她风满楼是不是从早到晚都在刮风。

    周怀溪诚实地道:“那只是为了附庸风雅,随意从诗词里挑的几个字。”

    司愉青则颇有些失望:“好吧,我们琉璃宫里全是琉璃,我就以为你们风满楼里也全是风。”

    周怀溪觉得这种说法有些清奇,刚好无聊,就继续搭着话:“风满楼里没有风,就如凤凰山上没凤凰,美人蕉里没美人,驴打滚里没有驴。就是一个名字、一种叫法而已。”

    司愉青一脸茫然道:“驴打滚是什么?”

    对此,周怀溪沉默了。她只是吃过,但并不知道其中具体做法,但又耐不住司愉青求知若渴的目光,于是含糊其辞道:“……就是我们江南那边才有的,裹着黄豆粉的一种糕点。”

    当时的司愉青不过十五岁,稚气未脱,声音也很青涩,天真烂漫地对她露齿一笑,从眼神里就能看出他十分期待:“那等我有空去了江南,你可以请我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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