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有回音

    剪短一截膏烛芯子,室内便昏暗一分。

    卫星云斜卧榻上,胭脂色的纱帐,蹉跎漫漫。她在心里咽下一口叹息,随手摸了摸袖子里的竹刀,刀锋刃利,于是安心睡去。

    第二日是个寻常的开头。

    帐子已经分别拢好在两侧,铜镜前坐着一个女子,分明就是二姨娘卫星云了。

    车金环站在卫星云的侧后方,身条瘦高,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走近娘亲身边,从铜镜里找寻自己的身影。

    二姨娘卫星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比较一番,发现自己和这个女孩倒有些相似。

    譬如说,一分微苦的唇角,肤质纯净,又单调冷漠。

    卫星云这个人,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带有极强的矛盾感与冲突感,气韵里浮动着一缕卑弱与肆无忌惮。

    总是莫名其妙的,好像心底早就对这张脸,存了一丝偏爱。即使,无法知道这张脸,到底会伤害自己到什么地步……明明已经想好要离远一点,却又忍不住再多停留一瞬。

    车金环背靠铜镜,斜倚其上,笑道,“你看我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像?”

    她看着卫星云,眼神仿佛在透过她看自己。

    “确实有一点”,卫星云答道。

    “那是因为我们是母女啊。”车金环说罢,从瓜纹盒里捡出一件步摇,摆弄着玩。光照其上,她微垂的眼眸便闪过几分凄清。

    对方沉默。

    车金环又缓缓道,“你的名字是卫星云。这里是大周,我是你的女儿车金环。你是车府里的二姨娘,大夫人是姜小娴。大夫人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车金瑬,在宫里做贵妃娘娘。二女儿是车金玉,与我同岁。”

    卫星云眼神里飘过一丝讶然。

    我是谁?卫星云?

    车金环默契地等她迷茫完,道,“我知道,你今天是第一次见我,难免有很多困惑与顾虑。但是没关系,不要紧张,我们多见几次就好了。”

    卫星云抿唇不言。

    “也许你现在还很难接受自己是卫星云,是我娘亲这个事实,但这很正常,你不要感到痛苦与难过。你只是生病了,这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好的。你可以相信我,我只希望你今天可以玩得开心。”

    车金环冷静地陈述道。

    卫星云正视这个小姑娘,发出自己的疑惑,道,“玩?是指什么?”

    车金环笑了笑,道,“就是玩啊!你想啊,桂城是这样的繁盛,它是大周的国都诶,我们可以去西六街吃菊花火锅、樱桃肉,去镜灵胡同看木偶戏。胭脂巷有家以呵胶出名的花钿铺子,卸妆时方便的很。还可以去湘水河游船,天气正好啊!”

    “你想出去玩?”卫星云问道。

    车金环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不,我只想陪你出去玩——”

    “为什么想要陪我玩?”也许是觉得好笑,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卫星云略显不在意。

    “因为,只是想让你对我印象深一点啊!”车金环无谓道。

    两个人闲聊了一天,到底是没有踏出府门。

    但至少,小厨房的菜很合口味。

    尤其对卫星云来说,每天都算是第一次尝,永远不会有腻的感觉。

    晚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平添了许多凉意。

    这一天,车府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们聊天,大家仿佛都对这个状况习以为常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同。

    新的一天来临,车金环早早的就往卫姨娘卫星云的崇福小筑去了。

    纱帐还紧紧闭着,蓁蓁候在旁边。

    车金环问她,“今日如何?”

    “已经醒了,但……”

    剩下的话就不便再说了,蓁蓁说完便退了下去。

    车金环将帐子勾好,问道,“你醒了么?”

    时间静寂得可怕,天阴沉沉的,光线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床上的女子开口,“你是?”

    车金环看着卫星云,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了然于心,道,“我是车金环,你的女儿。”

    又是好一阵的寂静。

    车金环道,“你的名字是卫星云,我们现下在大周的桂城,在你的住所崇福小筑,我是你的女儿车金环。”

    卫星云明显愣住了,她轻轻啊了一声,微不可闻。

    车金环等她迷茫完,道,“我知道,你今天第一次听闻此事,难免有很多困惑与顾虑。但是没关系,不要紧张,目前一切都还很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卫星云还在消化这个巨量的信息。

    车金环很难推测卫星云的状态,她便道,“我会陪你一整天,你可以相信我。也许你现在还很难接受自己是卫星云,是我娘亲这个事实。但这很正常,你不要感到痛苦与难过。你只是生病了,这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好的。”

    “娘,也许我们可以先用些早点。这样再想问题,会比较容易嘛。”

    时间飞逝,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傍晚时分,突然下起了暴雨,但今天车金环没有走,她靠在外间的榻上,陪着自己的娘亲。

    又是新的一天。

    车金环突然有点疲惫,也可能是有点着凉。但总归,状态还是好的。

    她默默慨叹,“找个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蓁蓁把她扶起来,问道,“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你不累么?”

    车金环品了品这句话,觉得应该没有嘲讽的意味,便道,“福祸相依,能忘却本就是一种幸福,我为她感到开心,所以我不累。”

    “违心——”蓁蓁嗤笑她道,“此话不真。”

    车金环有些怅惘的感慨道,“不是的,并不能这样衡量。”

    “那就是如人饮水呗……是这意思么?”蓁蓁撇嘴,好笑道,“你现在还小,当然可以坚持所谓的本心,但你可得想好了,现在不去大夫人那里多走动,将来指望着谁给你做主?”

    车金环抖抖袖子,望着梅花纹发呆,莹润的指尖细细描绘着纹路,顺其游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蓁蓁浑不在意,继续道,“我知说也无用,你肯定听不进去。”

    “有何用?用为何?”车金环反问道。

    蓁蓁靠着这个浑身反骨的三小姐坐下,柔声道,“你与金玉二小姐既然玩得挺好,何不顺势而为,平日里亲近些夫人。闷声不响的、无枝无凭,倒叫别人好欺负。”

    “府里到底也不曾薄待我,你这样的话叫别人听了去,无端的惹是非。我该有的份例是一概不缺的。”车金环无奈道。

    叹了口气,心中抑郁稍解,车金环继续说,“再来,将来的事呢,则自有福缘,祖父祖母对我也很上心。为了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乱了章法,岂不是伤了全家的感情。总归就是自乱阵脚,有什么好处?”

    蓁蓁微微一笑,不作声。

    车金环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疲累道,“你无非是和蕉月阁那边走得太近了。诚然,如今是月姨娘掌家了,府里的个个都过得滋润不少。但你要明白,她有她的局限性。未必将来屋毁房塌,她还能带上你跑路。”

    蓁蓁的声音,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里。

    车金环睁开眼,望着梁柱发呆,神情空洞又遥远,道,“蓁蓁啊,你有一颗好的心。但我无凭无靠,没有可以拿出来交换的资源对么?不管是大夫人还是月姨娘,大家都没有因此就亏待我和我娘?那我们就大大方方的承了这个情。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那些遥远的非此即彼。而是稳稳当当地成长,稳稳当当地接受。”

    蓁蓁望着躺倒的三小姐,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这个小姑娘疲惫的面孔。

    她在心里默默地盘算,嘴唇微抿,不太能接受这个所谓的答案。

    这个样子的说辞,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没有清晰的脉络,没有可行的方向。想来想去,都更像是一种面对压力时的回避。

    比起什么自然而然,一步一步的走才更真实。

    自己变不变的,能确定,那别人变不变的,能确定么?事情的变化发展,就更不为人所控了。

    蓁蓁细细地打量这个三小姐。

    车金环望望里间,风吹得纱帐如烟似雾,梦幻飘然。

    卫星云神情淡漠的坐在榻上,在看这边。

    车金环先推推蓁蓁,又坐直了,理顺裙子,朗声向卫星云问道,“娘,你醒了?”

    卫星云呆住了,她明显还不太能适应这个陌生的称呼。但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只好迟疑地点点头。

    其实,她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一开始也想打个招呼,但无奈嗓子发不出声音。而且两个姑娘谈得投入,她也不好打断。

    再者,对于这个陌生的环境,她也需要了解一点情况。

    但,情况嘛,就是这么个情况。

    匪夷所思啊。

    车金环站到卫星云面前,看了她一圈,问道,“你有哪里不舒服么?”

    卫星云摇摇头。

    “那么,你发不出声音了,是么?”车金环又问道。

    卫星云迟疑地点点头。

    前方的这个姑娘面色平静,似乎已经很习惯了。

    对于她这个所谓的娘,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没事的,不要担心,也不要紧张。”

    车金环拿起一把梳子,给卫星云理头发,声音缓缓道。

    也许是这把木梳的梳齿太过圆润,拂过发丝的时候,很温柔。

    卫星云稍微放松了些,她点点头。

    车金环轻轻挥着这把漆木梳,看着华美的青丝穿过光隙,露出一段骨枝梅的图纹,清艳绝美的梅魂,莫名的令人心痛。

    卫星云听见小姑娘干净利落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车金环道,“你的名字是卫星云,这里是大周,我是你的女儿车金环。”

    她翻手上下,轻松挽出个随云髻,又挑了两支紫贝绒花簪,给卫星云仔仔细细地戴上。

    端视一眼,素雅但不失清丽。

    卫星云望着铜镜晃神,神采失空落陷。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她抚摸着铜镜,心底奇异莫名。这是她第一次,注视着这副憔悴的样子。

    纤弱玉手,指尖擦过镜台的苍色螺缘。

    摸到几缕划痕。

    凝睛去看,规律的间距,昭示出一种不同寻常。

    卫星云回首去看那个陌生的女儿。

    车金环的眼里,看到了卫星云娇艳的面庞。

    深知对方的疑惑,车金环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淡然一些。她转身,伸手用力拽下团花纹帐。

    轰然洒落的纱帐,露出了后面全幅的山水座屏。

    墨玉屏风上有密密麻麻的划痕,整齐、森然有序,就像蛰伏在山水间的甲胄,几欲一飞冲天。

    这些水一般的划痕,是玉山国的文字,线条垂然,富丽舒美。

    平圆交错,避峰而行,都是一个字。

    一个字,写了一千遍,一万遍。

    一个字,明暗斜织,行仪如礼。

    卫星云受到它的感召,拂水一般走上前去,漾开的裙摆如同飘散的光,泛起圈圈涟漪。

    她在心里默念,“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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