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空间

    西边的山峰已经吞没了半轮红日,暮色就要降临。

    舟梦还没有回来。

    她去青山观已经大半日,按理说也该在回来的路上。

    秋月黯淡坠江波,天色已近黎明。

    舟梦依然未归。

    昨日此时,她从府中后门出发的,如今后门却瞧不见她的身影。

    东方已经发白,天就要大亮。

    舟梦啊舟梦,你在哪里。

    为何久久不归,你被何事牵绊住。梦中尽千山万水,恍然才片刻光景。

    天光云影,摇荡绿波。

    翠微流水,都是惜别行踪。

    车金玉正垂首思量,瞥见一角松石色裙衫。

    原来是柳嬷嬷撑着柄油纸伞,自院门处缓缓走来。

    “柳嬷嬷你怎么来了,祖母好些了么?”

    “好着呢,正是老太太让我来瞧瞧二小姐呐。”

    车金玉无奈笑笑,只道,“嬷嬷是因为舟梦的事来的吧?”

    水满池塘,小雨霏霏。

    天色说晴不晴,说阴不阴。

    柳嬷嬷收了伞,坐在她的旁边,凭栏对花枝。

    她笑道,“舟梦的事倒还不打紧。反是你,我却有许多话想说给你听。”

    闻言,车金玉凝眸静听,道,“嬷嬷请讲。”

    柳嬷嬷便道,“那就举个缝纫的例子吧。缝纫之事是很细致的功夫,要花很长的时间,几天几月,一年或几年才做完的都有。裁缝班子呢,又有很多的裁缝师傅,每位师傅又带着很多的徒弟。不会的人用长线,会的人用短线。”

    车金玉摇摇头,叹道,“听起来,缝纫之事也真复杂。”

    柳嬷嬷续又笑道,“在玉山国长公主库舍女·柳儿所著的《破阵兵图》中提到过,带兵打仗,要像最好的裁缝学习。”

    《玉山遗书》有载,当山海大陆经过最后一次严寒的冰期——大理冰期之后,迎来了全新世冰后期温暖的气候环境。

    人们继承了漫长的旧石器时代积累的经验,开始了农耕畜牧。

    他们营造房屋,改变穴居野处的居住方式。

    进步为戴冠穿衣、佩戴首饰的文明生活。

    “那,嬷嬷,你刚刚又为什么说舟梦的事反倒不打紧?”

    “我便知啊,二小姐素来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

    “嬷嬷,你便说给我听好了。”

    夕阳斜照深墙,草花滋蔓桥畔。

    柳嬷嬷叹道,“这舟梦一出府啊,大家就都知道她往哪去了。月姨娘是个掌家勤勉的人,昨天晚些时候,她就已经派了几个小厮往青山观打听过了。”

    “嬷嬷,你可别卖关子了,直接说给我听吧。”

    “这舟梦啊,去青山观寻蓁蓁是肯定寻不到的。蓁蓁被太妃娘娘遣往清水城了。带着好些侍者一起走的,代表青山观呐,去帮助解决热疫的问题去了。”

    “清水城?”

    “是啊,已经查清楚热疫的问题了。贵妃娘娘派了探花郎过去,万方医堂也派了小医仙过去。”

    清水城便在桂城南边,正处于湘水河流域下游。

    拥有大周最大的盐场。

    西依雪云山,四季分明。

    自古因漕运而兴起。

    大周立朝后成为南方粮、绸北运的水陆码头。

    车金玉心下琢磨,眸光流转,道,

    “嬷嬷,这也不沾边。舟梦若寻不到蓁蓁,按她的性子定会先回府一趟。而您好像是在说她会直接去找蓁蓁,这可不对。”

    “二小姐呦,清水城那边的情况比较严重。她若是能随着大部队走,还有万方医堂的人,总归更安全。你还是不要过多的担心。”

    清水城内多发热疫。

    城主瞒而不报,致使死亡与苦难横行。如今热疫也蔓延到了桂城外。

    桂城,进不来,出的去。

    “柳嬷嬷,你安慰我,我理解。可舟梦的性子我更了解,连个口信都没留下,不是她的行事作风。这其中,必有蹊跷。”

    柳嬷嬷瞧她一眼,朗声笑道,“二小姐呦,老太太早前就说过,你啊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做起事来那是谁都管不了的。可如今你毕竟接了禁令,找回三小姐之前,你是不能离开这雪云阁的。为了你好,你还是不要妄动呐。”

    车金摊手笑道,“柳嬷嬷啊,您说得可不对。舟梦一夜未归,我担心她,怎么又妄动了?”

    明珠镶嵌天幕,夜空辉映璀璨。

    车金玉卧在榻上,她信手翻阅玉山国长公主所著的《破阵兵图》,雪青色的衫裙葳蕤于地。

    首章提到了选择谈话对象的问题。

    交谈内容和时机也很重要。

    善于提问,对他人保持友善的好奇。

    在争议性问题的讨论中,重要的是说明事实和自己的观点、缘由。

    争取让他人多了解己方的立场和逻辑。

    礼貌,平和。

    难免会遇到分歧,表达意见的目的是让人了解,能听进去。

    给彼此流出表达空间。

    要让谈话内容保持在彼此的交集之中。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利益、立场和重要原则。

    奋战的目的,不是制造复杂情势,导致衰弱。

    山海大陆,可以求得什么样的和平呢?

    国际关系需要必要的弹性,弹性来自于哪儿?

    如果无法做出相同的解读,即便做出相同的评估,也无法得出同样的结论。

    国际冲突有结构上的原因,不能凭借想象中的幻觉,去期待得到具体的安全保障。

    国际结盟,需要配合理性的政治目标,而非不顾一切的战争技术。

    每一个同盟都牵连到太多厉害关系。

    当政治与军事策略步调不一致的时候,必然会导致和平失去方向。

    胜利者在处置战败的敌人,以及设计和平方案时,心态必须由获胜所必要的奋战到底的精神,调整到为达成持久和平所需要的妥协求全。

    惩罚性的谋和,对国际秩序无益。

    因为它会使战争期间实力已大肆消耗的战胜国,还需要负责压制战败国对合约不满、决心抑制到底的反弹。

    凡有不服的国家,几乎必可找到不满的战败国为盟友。

    宽大并非易事。

    皎洁的月色下,蟋蟀低吟浅唱。

    星辰闪烁,露珠莹莹。

    车金玉初始还睡不着,后来实在是累了,便带着满腹心事,沉沉睡去。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习习凉风,秋水清清,风定小轩无落叶。

    隐约传来阵阵哭声。

    车金玉迷蒙着眼睛往外望去。

    窗外闪着人影,光勾勒出个轮廓来。

    她观察短瞬,趿着鞋子向外走去。

    恍然惊住了。

    柳嬷嬷正靠在石凳上哭,见到她来,瞧了她一眼,泪水更止不住了。

    车金玉慌忙递了绣帕过去,问道,“您这是为着什么事?您说出来,要是我能解决,我定义不容辞,马上给您办了。”

    闻言,柳嬷嬷哭得更厉害了。

    眼睛都哭肿了。

    车金玉靠在她旁边,扶着她的肩,续道,“我和妹妹从小都是您照看的,在我心里,您同祖母一般亲切。不管您遇到什么难事,尽管同我说。若是我解决不了,我也马上同我娘说去。”

    柳嬷嬷一双泪眼望向她,泣声道,“你祖母她!她……”

    “您说清楚,我祖母怎么了?”

    “你祖母……我,我难过啊。”

    车金玉突然觉得心里轰隆一声,什么也想不到了。

    她拎起裙角,往外院门冲去。

    柳嬷嬷一把拽住她,盯着她,只道,“老太爷说了,谁也不能去看你祖母!”

    绣帕落在地上,轻飘飘的。

    “这是什么道理?什么叫谁来都不能去看,那大姐姐来了都不能去看么?”

    “你大姐姐来了也看不得。”

    “大姐姐可是贵妃娘娘,贵妃都看不得?”

    “看不得。”

    “祖父在做些什么!我们究竟为什么不能见祖母最后一面?”

    “你祖父说了,谁来都看不得。”

    车金玉气急,反问道,“我素来只知祖母把柳嬷嬷视作姐妹,却不知原来柳嬷嬷将祖父的话看得最重要!”

    柳嬷嬷止住哭声,也不回答。

    她拉过车金玉,又一路将她带回屋里,守在门外。

    车金玉争不过,伏在榻上小声地哭着,哭了整个下午。

    桌案发出一点响动,淡淡的梅花香气悠悠散在空中,宁静安然。

    车金玉循声望去,只见青玉凤纹窄口瓶里插着枝莹白的骨枝梅,窗前疏影,风递微香。

    她收起泪水,心下疑惑。

    因为舟梦不在,她也出不去雪云阁,这两天都没有再供花了。

    这枝梅花看着实在清新。

    四下望望。

    门内侧赫然站着一个男子。

    车金玉吓到了,正要叫柳嬷嬷。

    那男子却指了指瓶插的骨枝梅。

    车金玉狐疑地看向她。

    那男子便走进两步,轻声道,“我是老太爷的侍卫,牧游沙。”

    车金玉冷哼一声,只道,“那你滚吧。”

    时间寂静半响。

    那男子怔愣住了,又沉声道,“在下奉顾老夫人的命,有话带给二小姐。”

    车金玉严肃起来,回望看看骨枝梅,又盯着他,道“那坐吧。”

    那男子闻言,便往圈椅走去。

    车金玉叫住他,“停,回头,你坐门口那个绣墩。我先听听你准备说些什么。”

    待在绣墩坐下,那男子方道,“老夫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后又蒙她老人家善待,将我推荐给老太爷。如今确实是受老夫人所托,有话带给二小姐。”

    “哦?那你先说吧。”

    “顾老夫人说,待她去后,老太爷必定不许子孙辈的来看她。可她心里最放心不下二小姐”,那男子接道,“所以叫我来问你,若是你愿意去找你的未婚夫向长安,我便送你去他身边。”

    车金玉上下打量对方几眼,只见他目光真挚,穿着件曾青色圆领袍,干净利落。

    “那你有何凭证?”

    那男子便拿出一柄北花戒,恭手递来。

    车金玉接过,细细看去,上面以金丝嵌有祖母的名字,顾薛夷。

    而背面刻有祖母的品阶——玉山夫人。

    不同于大周惯用的水晶戒,而是玉山国末期盛行的白玉戒。

    持有花戒,可调遣二百私兵。

    只是,现在却不是启用的时候。

    车金玉望向对方,道,“我无意去找向长安。你既然仍要听命于祖父,那去找向长安也多有不便。但需你帮我办另外两件事。第一件事,我要找个机会去见祖母最后一面。第二件事,你送我出桂城。”

    那男子作沉思状,也不回答。

    他的神情很专注,偏窄而长的面型显得格外冷峻。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道,“第二件事,倒是好办。只是第一件事,恕在下难以从命。”

    车金玉疑道,“因为祖父的关系么?”

    “与老太爷无关。”

    “那就是跟祖母有关了,你且细细说来。若你隐瞒于我,那你说的话也不足为信了。”

    那男子看向她,又道,“顾老夫人说若你问起,也可尽数告知于你。事实上,老夫人是假死遁世,昨日晚间已出桂城。她叫你们都不要去寻她。”

    车金玉抿唇,道,“那柳嬷嬷知道么?”

    “顾老夫人说她和柳嬷嬷亲密无间、如同姐妹,想必柳嬷嬷肯定能猜到她的想法。这小小院子困了她们大半辈子,如今谁也不要再念着谁,也该各寻自由了。”

    旅程,给每个人打开一扇新的门。

    人是极其渺小的,生命真的很伟大。

    短时间内发生的离开与回归,是不拘策划的旅行。

    更长远的意义,是天马行空的想象,鲜明的风格与鲜明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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