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乌晏眉宇间笼上一抹困惑,但事有轻重缓急,他十指绕上袖中无形丝线,骨节屈伸间丝线牵引扯动,对面的傀儡少女亦随之动作起来。

    确认操纵没问题后,乌晏凝视着面前的人,声音平静无波:“将宝物交给本座。”

    傀儡少女接收指令,略微机械地伸出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荧光闪闪的碎片。那碎片一出来便像是生了灵智似的,自行飞到乌晏的手里。

    碎片自他手中消失,乌晏垂下眼,望着眼前的少女。被操纵的她,眼睛失了部分光彩,并没有先前那般神气。

    他沉思半晌,开口道:“你是何人?”

    少女微垂着头,一字一顿答道:“我不是人。”

    她身上并无煞气,非厉鬼凶煞上身。因遭人戕害浑身筋脉受损,修为全无,这么一副破烂身体,即便用邪法招魂献舍亦承受不住大能降世,倒是一些精怪小妖有可能附身于此。

    乌晏凝眸,显露出一丝诧色,目光由困惑转为审视,“你叫什么?是如何到谢明珠身上来的?”

    随即,少女死水般的声音响起:“我叫明珠,是意外上身。前世被人扔下悬崖,在地府失足掉入忘川河中,醒、醒……醒……”

    她面无表情地应答着,然而垂在两侧的手开始不断颤动,眼底薄雾开始散去,嘴里的话语也越发零碎。

    乌晏脸色微变,十指便利落地笼起丝线,长线绷直,重新牵动起尽端的人。

    他眸底符文色泽加深,覆上一层浅薄的血红,带着无尽的蛊惑,张唇道:“把灵牌拿出来,捏碎。”

    少女神色挣扎,眼神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可很快又黯淡下去,动作僵硬地从乾坤袋中抽出灵牌,青玉握于手中,又在转瞬间碎裂。

    碎玉落地,少女的身影继而消失不见。

    乌晏微微低下头,看着从袖中延伸而出的无形丝线密密麻麻缠绕在自己手中,而另一端仍架在半空,连接在方才另一人站立的位置处,遗失的一半丝线仿佛被牵引去了别处,寻不见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指间的无形丝线倏地绷紧,拉动他的手指,“铮”的一声,丝线寸断。

    与此同时,另一方距此遥不可及的黑暗洞穴里,背靠山石、脚缠锁链的男人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原本病态的面色更惨白几分。他半阖着眼,气若游丝,整个人都陷在阴影之中,不见天日。

    似有所感般,乌晏眼中红光也在须臾间破碎,瞳孔恢复如常,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傀儡术竟真的失效了。

    *

    “究竟是何许人也,竟到了如此歹毒的境地!必叫掌门严厉追查,将那歹人千刀万剐!!”

    “晓月长老!大师姐她怎么样了?为何看不出一丝修为?”

    “唉……金丹破碎,周身筋脉损毁严重,我已尽力维护修补,日后也怕是再难提升修为,如此严重的伤,捡回一条命已是天赐奇迹!可按你师姐的性子,这怕是比死了更难接受。况且……她似乎缺了幽精一魂,影响情爱事小,但缺失一魂带来的头脑混沌、体弱乏力等后遗症却不容小觑,回春堂不善神魂滋养之术,难以回天。兹事体大,且容掌门到后再议。”

    明珠意识有些模糊,眼皮沉重,睁不开眼睛。

    脑中一片混沌,身体似乎漂浮在水面上,浑身上下乱七八糟犹在烈火烹烤,人类似乎把此种感觉称为“疼痛”。石头耐耗,她痛感便不强,只是整个人浑浑噩噩,无法苏醒,难受得紧。

    耳边是杂乱的人声,明珠紧闭着眼睛努力辨别,模糊间又听到一道新的声音:“看来,只能请他们过来为明珠滋养神魂了。”

    她听了一阵,对某些话语一知半解,然而精力不济,很快又昏了过去。

    仿佛要洗去先前所有疲惫,明珠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次醒来时,身体的钝痛感已经消失了。

    她抬手掩了掩刺目的日光,慢慢睁开眼睛,凝视着头顶软烟罗纱帐上挂着的桃花色物什,长长的丝线垂坠成一个漂亮的绳结,煞是好看。

    此处应该是原主的房间。

    细碎的记忆在明珠脑海中闪过,昏迷时所听到的只言片语让她后知后觉自己受了很严重的伤,可她来到这具身体时并未发生过什么,只是感到有些疲惫无力。

    明珠正细细回忆着,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张俊朗文雅的面孔来,一双墨如点漆的暗眸深深注视着她……竟叫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她努力回想着,却发现自己不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泥潭下的记忆,脑袋甚至有些隐隐作痛,便即时放弃不再作想。

    只是……明珠手掌抚上柔软的心口,眉宇间蔓上一点愁容。

    照他们所说的伤势之重,况且她能意外穿到这具身体上,原主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了。她取回石身一事可以放缓,只是与她姓名相近的一个女子就此身陨,到底也会让她一块石头扼腕叹息。

    屋内安静,外面有清亮的啁啾鸟鸣,明珠打量了一会这精巧小室,干脆地下了榻,赤脚走到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扇走了出去。

    自离开房间起,明珠便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新世界,四处云雾缭绕似仙境,五彩碎芒飘零于泉水之上,庭院门口的石雕泛着粼粼金光……这些东西她都从未见过,她东看看西看看,欢喜得不得了。

    走出庭院之后,明珠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她身处灵山之巅,所见一切恢宏气派。近处云气游弋,碧水环绕,琪花瑶草遍布其上,仿佛置身于云阶月地;远处峰峦叠嶂,似有高殿飞檐隐于如画山水之中,中央峰底的一处辽阔盆地上,密密麻麻的墨灰身影整齐划一地操练着剑术,气冲霄汉。

    恰在此时,一只巨大的仙鹤落于碧水边沿,抬起一脚,优雅地弯下高贵的头颈,长喙伸入水中,品尝着甘泉。

    明珠立刻跑到碧水边,逮住了这只过路的仙鹤。

    “头顶鲜红而通身雪白,脖颈修长又双腿纤细,你一定就是土地公提过的仙鹤吧?”明珠眉眼弯弯,笑意狡黠,一手抓着仙鹤,一手指向灵山下的广袤盆地,“快载我下去,我要去那里瞧瞧。”

    仙鹤洁白的身子刚被人一把擒住,就扑闪着翅膀挣扎起来,发出“嘎嘎”的嘶鸣。

    明珠也不跟它客气,自顾自骑了上去,道:“哎呀,我不会亏待你的,回头我找些瓜果补偿你就是了。”

    闻言,仙鹤突然停止了挣扎,两只小黄眼珠里写满了震惊,继续嘎嘎叫唤:“死丫头,为何你能听懂我的话!”

    当然能听懂,毕竟她在当石头时便天天和周边的同类花草树木自然之物交流,甚至是和作为小地仙的土地公交流,一只仙鹤也不在话下。

    这些话明珠自然不会跟它说,仍是一面笑意盈盈道:“说明我们二人……心有灵犀,对,心有灵犀!你瞧,我们这般有缘,还许你瓜果,何不载我一程?”

    仙鹤继续嘎嘎嘎地怒叫了一阵,都是些骂话,明珠不在意,已经笑眯眯地搂上了它的长颈,还亲昵地摸着它的鹤顶,等待它启程。

    果不其然,仙鹤骂骂咧咧完之后,在池边吸下一口水,似是认了命,振翅而起,往山下飞去。

    飞行途中,这只仙鹤仍十分聒噪:“我乃玄武门中最最最尊贵的仙鹤,从来都没有载过人,你当真该感到荣幸!”

    明珠恰好瞥见它头顶一点绿:“欸,你这鹤顶红怎么还混了点翠色?你有名字吗?没有的话我唤你翠哥儿吧。”

    此话一出,仙鹤仿佛被这个难听的名字伤到了自尊,又是一阵愤怒的叫骂。

    飞过一段路,底下的众多练剑人影愈发接近,眼看着就要落到平地上。似是恶意报复,仙鹤猛地一打卷儿,旋风似的急急降落,明珠惊叫了一声,险些被甩飞出去,吓得勒紧了仙鹤的脖子,“翠哥儿,你慢点!!”

    也许是因脖子被勒,也许是因名字难听,总之仙鹤炸了毛,在半空中长嘶不停。那一人一鹤一块嚎叫,哀鸣与惊叫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底下不少正操练的弟子都忍不住闻声抬头,望见一团洁白的东西闪电般冲着高台而下,最后齐齐扎入了角落的一片树丛里。

    霎时间全场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处蠕动的树丛,直至领头的护法冷喝了一声,才慢悠悠地继续挥剑操练起来,眼神却还时不时瞟向远处的树丛。

    护法抽剑出鞘,走上前去,谨慎地望着那片蠕动的树丛。

    “你太过分了!虽然我不怕痛,但是你想拉着我一起死吗?!”

    “嘎嘎嘎嘎嘎!”

    “翠哥儿哪里难听了?好吧,听土地公提过入乡随俗,那我便叫你翠师兄吧,这下总该不难听了吧!”

    “嘎嘎嘎嘎嘎——”

    叶片纷扬,一人一鹤乱糟糟的脑袋刚从树丛里探出,一柄澄亮银剑便架到了脖颈边,只要挥斩而下就会掉落两颗头颅。

    明珠:“欸!”

    翠师兄:“嘎!”

    一人一鹤同时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执剑之人。

    树丛里钻出的少女只着一身单薄中衣,乌发雪肤,眉眼精致,虽是粉黛未施,却自透一股清丽秀雅之气,只是唇无血色,稍显病容。

    这熟悉的面孔,谁人不知是掌门之女。护法大吃一惊,忙速速收剑入鞘,将明珠扶了起来:“是明珠啊,方才多有得罪,你不是在房中养伤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说着,看向旁边那只抖着身子大摇大摆走出树丛的仙鹤,鹤顶红里带着一点翠色,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是骑了脾性最为古怪的那只鹤。”

    翠师兄又开始鸣叫起来,明珠并未理会它,只痴痴地望着护法身后,“只是想出来走走……你这剑能借我使使吗?”

    护法循着她的视线回过身望去,这群内门子弟仍整齐划一地练着剑,刺、劈、砍、斩,动作开合间浑然一体,配上震耳欲聋的吼声,若隐若现的灵雾,的确是气势如虹,威严十足。

    不过在他看来,有许多人出剑力度绵软,心不在焉,在他锐眼看去时,都装作若无其事,一心练剑的样子。

    护法转回身来,看着自己手上的宝剑,思及眼前人的身份,忍痛递了出去,“自然可以,你有伤在身,要多加小心。”

    可要小心他的剑啊。

    明珠并未留意到他不舍的神色,乐呵呵地道了声谢,就快步走到一旁,有模有样地学着操练场上的修士挥剑出剑,震声出招,心下满意。

    以后她要每天挥一万次剑!这般出剑横扫千军,那般落剑风卷残云!

    她没注意底下修士汗颜的精彩神情和护法暗发传音令的小动作,也没注意骂骂咧咧溜走的翠师兄,只笨拙又专心地练习着剑术,竟在不知不觉中出了一层薄汗,却是分外的酣畅淋漓,痛快不已。

    明珠仍觉不够,仔细观察着那些修士挥剑的动作和幅度,扎紧步子,一个旋身,用尽力气一挥:“嚯!”

    她手中一滑,银剑立即脱手而出,明珠大惊失色,看着那利剑倏地飞射出去——

    “铮!”

    银剑斜斜插入高台外的青石地板上,一只干净的月白银纹锦靴正停在剑锋之外,只差毫厘。

    明珠浑身一僵,再次感应到了,跳动剧烈的那颗石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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