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翠微山庄休养的贵人,大多怕有麻烦,便隐去真实身份,故此苏念并不知住在唐苑的老太太,就是叶鸣赫的外祖母、昭平侯府的太老夫人。

    若她早些知道,今日冒着对老者大不敬的风险,也断然拒绝来施针。

    纪老太太见到叶鸣赫,笑纹里藏着说不出的慈祥,“今日你叔父做寿,有的忙啊,你怎么还跑来了?累不累?”嗓音满含关爱,又赶紧命胡川,“快扶着你们国公爷坐我跟前儿。”

    “自有管事操办,午后我便无事了。”叶鸣赫言语时,神情无任何变化,眼眸中也觉察不出一丝情绪,任由胡川扶着走上前。

    玉鸠杖落在地上发出的咚响,却让本就不平静的苏念心头发紧,她随意将虎口的血珠蹭掉,头都未曾抬起,对纪老太太低声道:“老太太,那我先告退了。”

    胡乱将还未归置妥当的九针塞入布囊,装在匣子里,抱着匣子就往外走。与叶鸣赫擦肩而过时,她低眉向他的手看去,只见他大拇指上有因常年佩戴扳指而泛白的印记。

    真的是他!

    胡川一入屋门,都惊住了,这苏小娘子是布了多大的局,织了多密的网,一天中能“撞见”国公爷三次。

    今日,国公爷除了他,就属和苏小娘子相处时间最长。

    苏念颓丧地收回眼神,加紧离开的步伐,可忽然身后响起纪老太太的声音。

    “小念,你略等等。”

    她停下脚步,始终低垂着头,心中就跟有个小鼓似的,咚咚咚地乱敲。

    纪老太太转首对着叶鸣赫笑着道:“你一向浅眠睡不踏实,小念特别擅长缓解这种症状,给你按按?”

    苏念浑身一紧,心中的小鼓槌忽然不敲了,却是悬在她的心口处,不上不下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他极不喜欢被人触碰,连……连做那事儿时,除贴合之处,还有必要扶着她身子稳着受力,他不曾挨上她。

    这样一个人,会允许有人指尖穿过他的发丝,去按压他头上的穴位,行如此“亲密”的举动吗?

    大约……是不会的吧。

    “好。”

    话从叶鸣赫口中吐出,“咚”地一声巨响,小鼓槌俨然换成了一把巨大棒槌,狠狠地砸在苏念的心房上,她措不及防地呼吸滞了一瞬,猛然抬眼看过去。

    叶鸣赫依旧神色平缓,已被胡川扶在小榻上躺下。

    苏念无奈地咬着唇,只得硬着头皮回身走过来,想到叶鸣赫有洁癖,她又再次仔仔细细洗了手。

    屋中一时只有她一下一下撩起来的水声,倒也没人催促她,只是久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妥当了,才用布巾擦过手,挪着步子向叶鸣赫靠近。

    她坐在叶鸣赫头上方的位置,轻轻地将他发冠卸下并散了发。

    与此同时,叶鸣赫阖上眼目。

    一刻钟后,纪老太太轻拍了下苏念的手,轻声说道:“睡着了。”

    苏念随着纪老太太的目光落在叶鸣赫的脸上,从她的位置看,能看到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和直挺的鼻尖,左脸颊一枚小小的嫣红色泪痣也分外惹眼。

    他安静地睡着,呼吸很清浅,同她一样也是沐浴过的,墨发上隐隐散发着幽淡的香。

    任谁来看到他这幅模样,都觉得他温良无害,谁曾想,内里却是一匹冷厉狂躁的狼。

    被他折磨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苏念有些烦躁地拨弄着自己散乱在额间的发,她迅速收回眼神,略显仓促地与纪老太太再次告别。

    ……

    叶鸣赫很意外,自己竟然睡着了,大约睡得挺沉,睁眼的刹那,他蹙着眉恍惚了片刻,才清醒。

    纪老太太看在眼中,慈柔地问道:“怎样?”

    “睡得很好。”叶鸣赫如实答道。

    “人怎样?”纪老太太笑了笑,将“人”字咬重了些。

    叶鸣赫由胡川扶着从小榻上起身,闻言,他身形微顿,脸转向纪老太太,“外祖母很喜欢她。”

    “是呀。”纪老太太笑意更盛,“我在这山庄住着,只带了刘嬷嬷一人,除了你常来看我,就属小念时常照顾我这个老婆子。她性子柔顺,心也极善,模样儿身段儿也是极出挑的,总之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叶鸣赫眉梢微挑,想到的便是他那个外甥,被苏念一口一个“牛马”,一口一个“公狗”骂得毫无颜面。而她在床上也野得很,恢复了些力气,就来厮打他。

    这种女人,叫性子柔顺?

    叶鸣赫执起胡川递过来的茶盏,轻啜一口,敛着眉淡淡道:“我亦觉得不错。”

    胡川惊愕地抬眼看向叶鸣赫,国公爷说什么来着?这还有能让他觉得“不错”的女人?

    “小念原是荆州人士,现在随父在长安,也是官宦人家子女,你可曾听闻过?她姓‘苏’。”纪老太太又补充道。

    “苏念。”叶鸣赫微微颔首,“听过几次。”

    “那正好了。” 纪老太太眉眼越发弯了,她乐得身子向后仰,拍着掌心道。“

    胡川不由将眼神瞟向屋门苏念离去的方向。

    这苏小娘子真跟旁的女子不同啊,手段果然高明,知道若一开始就接近国公爷胜算不大,且还要承担风险,于是就从国公爷的身边人入手。国公爷最爱重他的外祖母,老太太现在的寿命又没几个月,还不是老太太说什么,国公爷就得听着。

    约莫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叶鸣赫向纪老太太告别,由胡川扶着到山庄外,刚进入马车内时,苏念提着裙裾追了出来。

    “求见国公爷。”苏念站在马车跟前,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

    胡川眼角一跳,底下的人已将苏家的事儿查到了,原是苏家二郎惹上了人命官司,虽是两条命,但都不是他亲手造成,要想无罪结案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个案子却压了许久,大约恰好发生在苏福被任命之时,吏部与京兆便比较斟酌。

    国公爷知晓后,在来山庄的路上,还在思索怎么惩治苏家。可入一趟山庄,见了纪老太太后,就改口,先别动苏家。

    苏家算是暂且安然,但小娘子这样跟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实在适得其反。

    胡川袖着手站在一旁,倒要看看小娘子还有什么手段。

    “让她进来。”马车内传来一道不辩情绪,且低沉的声音。

    胡川将小凳子放下,继而打起帘子,给苏念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苏念冲他轻轻道了一声“多谢”,踩着小凳子弯身进入。

    胡川松手,马车帘子还未完全落下之时,他眼角瞥了一下马车内,惊异地看到——

    那小娘子“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国公爷面前。

    太阳将要落山,天色却依然明亮,但马车内因两边的帘子闭着,光线昏暗不明。

    苏念身子伏得极低,额头触在手背上。

    “国公爷,今日公府所发生之事,实非我情愿,我是被家父和舍弟算计着才……才那样荒唐。您就,您就当做今日是被狗咬了,或者被猫抓了,不要同我计较,男子在这方面终究也不算吃亏。我家人……您愿意怎样罚都行,还请不要带上我。”说完,她缓缓抬起上半身,又俯身给叶鸣赫磕了个头。

    起初,苏念在知道自己是与叶鸣赫发生那事儿时,第一反应便是打死都不承认,但转念一想,对方是什么人,一查便查出来了,不如索性自己先发制人,主动承认了好。

    叶鸣赫半阖着眼眸,容颜隐匿于幽暗中。在听完苏念的一番话后,他神情未动,举止也没半分变化,只是一直沉默着。

    苏念跪了许久,也没听到叶鸣赫的答复,虽未抬头,但能感受到有一道压迫性的目光落于自己脊背上。

    又等了半晌,苏念的腿酸软难耐,本身与他在公府……就有跪着受力而伤了膝盖,现在又在硬邦邦的马车上跪这么久,实在是耐不住了。

    于是,她不得不再次主动开口:“还请国公爷垂怜……”她依旧没有抬首,以跪伏的姿势向后退去,临要出马车的地方时,小心翼翼地道,“还有,您往后湿发暂且不要束发出门,更不要湿发入睡。”

    言毕,苏念就要转身从马车中出去。

    “苏念!”

    叶鸣赫却在此时忽然沉声叫住她。她动作一顿,再次规规矩矩地转身面对。

    “我外祖母说让我收了你。”

    什么?

    苏念浑身僵住,倒吸一口凉气,片刻后她瞪大双眼惊异地向叶鸣赫望去。

    “我同意了。”暗光中的叶鸣赫接着道。

    “我不同意!”苏念瞬间撕碎了方才低声下气的求人姿态,坚定地拒绝。

    “没让你同意,只是告知你。”

    言及此,黑暗中的男人总算换了一个动作,他身子探出几许,双肘搭在腿上,双手适闲地交握在一起。有一丝光线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照进来,恰好落在他左脸颊的泪痣上,冶丽……又隐隐透着危险气息。

    他缓缓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么?我记得,你对我那个外甥说过,要找我这个瞎子做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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