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有两位，一位年长些，看满头遮不住的白发和脸上的褶皱，应有50岁以上了吧。但他看起来并不慈祥，更多的是科研人员的那种严谨和严肃。另一位年轻些，应该不到30，五官凌厉，线条分明，个子是北方人典型的高个子，没有表情的时候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做科研的人都这样吗？是不是越像机器越能靠近科学？那我完了，我这科学专业估计是学不下去了。”林一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

    “张教授，孟工，恭候多时了，这边请。”杨哥见二人进屋，赶紧热情招呼。

    原来这位年长的领导姓张，年轻的小领导姓孟。

    “谢谢，大家久等了。张长平，你好。”张教授礼貌地与大家握手，连林一也没有漏掉。

    “孟昀，你们好。”孟昀也循着张教授的握手顺序走了个过场。当他握到林一的手时，林一仔细看了一眼他的脸，肤色稍黑，一看就长期在野外工作，但皮肤光滑，毛孔竟出奇得细小，连鼻子上的毛孔也不甚明显，完全没有中年男人的满脸深坑。如果他没有化妆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没错，他不到30岁，甚至不到25岁，但25岁评为工程师的很少，所以综合推理，他应该是25到30之间。这么年轻就成了领导，林一啊，你该怎样才能成为领导呢？

    正在林一胡思乱想之际，张教授和孟昀已经落座。张教授在正位，孟昀在他的左手边，正对着林一的位置。

    “你们的报告和数据我们都看了，大家这一年多的工作还是辛苦的，本次我们过来主要是看看工作进度，核实工作成果，当然了，也向咱们一线的同志们多学习学习。”张教授的话语虽然谦虚，但他脸上没有表情。细品他的话，林一估计李洋他们的工作有些问题。

    “张教授您太客气了，我们这些基层的技术哪有什么值得您和孟工学习的啊！这次您们能来，我们得好好跟您们学习才是。”杨哥谦卑地回复道。不知道是被张教授和孟昀的气场吓到了还是被北京来的领导吓到了，从二人进屋开始，刚刚聊得热火朝天的人愣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互相学习。那就这样，孟昀今晚会把你们的内容核实完毕，明天早上8点，咱们全部的人一起开个会，您看行吗？”张教授明里询问，实则已经定下来了。

    林一仿佛听到屋里一阵叹气，像上学时，语文老师布置了作文，要求第二天就提交的时候，全班绝望的那种叹息。李洋他们每个人要整理自己的工作，那个什么孟昀要整理他们所有的工作，那他岂不是更惨？想到这，林一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孟昀，他面无表情，一看就久经沙场。仿佛感受到这道怜悯又略带调侃的目光，孟昀抬了抬眼，那双眼睛细长而有型，就这样盯着林一，毫无波澜。林一来劲了，她是对着镜头上网课的培训机构老师，盯着镜头的技能那是吃饭的家伙，她会怕别人盯吗？林一的眼神毫不躲闪，迎了回去，眼睛瞪得比刚才更大些，想把对方瞪死。就这样互相盯了大约五秒，孟昀很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老子赢！林一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一场短暂的大战转移了林一的注意力，大战告捷，她才回到饭局中。这时就听见李洋说：“那是我女朋友林一帮我改的。我吧，文采一般，她不一样，她大学那会就爱写些有的没的。‘男儿何不带吴钩，山高海阔壮志酬’的口号就是她写的。”

    “是是，这篇稿子发出去后上面何主任也说写得好，说年轻人就是要有这种豪情！以后林一就跟着李洋来咱们这，多努力，多写一些好的文章，鼓舞咱们年轻人勇往直前。”杨哥越说越豪迈，虽是表扬林一，但却盯着张教授和孟昀说。

    张教授没有接话，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孟昀倒是抬头回了杨哥一个微笑，然后看向了林一。这一回，林一没有瞪回去，而是低下了头。她不知怎的，觉得头很重，抬不起来。

    上菜了，薯条虾、水煮肉、回锅肉、青椒炒肉，好多菜都是林一爱吃的。其实杨哥也考虑到了张教授和孟昀都是北京人，但是这里大部分居民都是四川过来的，因而饭店口味都偏向四川人和新疆人，口味比较重也比较辣。当然，也不是没有北方馆子，杨哥想若是单独找一个北方餐馆，一来口味也不一定正宗，二来肯定更贵，针对性更强，那有些东西说不过去。所以心一狠，索性就找了大家常来的小餐馆。不过也不能摆烂，杨哥还是特意嘱咐赵老板试着做了几个北方菜，像什么锅包肉啊，爆肚啊，溜肉段啊，糖醋里脊啊这类的，等菜上桌，发现没一个能吃的。

    张教授和孟昀没动几下筷子就放下了，可能实在太咸太辣了。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吃得太香。饭局气氛安静得有点微妙。杨哥站起来想出去叫些酒，几口酒下肚，气氛自然就起来了。刚站起来，孟昀就开口道：“杨队，菜够了，不要再叫，吃不完的一会大家打包带走，不能浪费。酒也一定不能喝，大伙儿晚上还有活儿要干，您就别费心了。”话很客气，但掷地有声，杨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说“好，好。大家吃好”。

    林一顾不上饭局的状态，好吃的菜也没吃两口，她全身心都在纠结杨哥刚刚那句她以后要到这里来工作的话。这本也是她跟李洋商量之后的必然结果，这个毫不诱人的工作包上了李洋这个包装纸，现在要硬塞给她，换她的青春和未来，她不想要。可不想要，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的人生为什么总是如此纠结。想要的不敢去追求，不想要的又不敢拒绝。

    正想着，李洋又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小声跟她说：“一一，你给大家倒个茶吧！”

    林一表情疑惑地看着李洋，她相信，那时候她的表情一定很不贤惠，甚至可以说很狰狞。为什么要给别人倒茶？他们没有手吗？你们不会倒吗？不是说这是一个普通的家庭聚餐吗？家庭聚餐会有一个端茶倒水的仆人吗？从小到大，虽然家庭不富裕，但是她从没在这种情况下给人倒过水。

    林一知道，她现在情绪有些不好，倒水或许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她想要的是她愿意倒的时候去倒，而不是被人逼迫着去端茶倒水。但她也不想在这里给李洋难堪。见李洋的眼神里没有任何退步的意思，她强压着情绪站了起来。

    “您请喝茶。”每倒一杯茶，她只说这一句话。有的人跟她说谢谢，有的人点了点头又跟旁边人聊起他们男人间的大事。

    待林一走到孟昀身边的时候，孟昀先她一步用他宽大的手掌盖住了茶杯，头也不抬地说了句：“谢谢，我不喝茶”。

    林一顿了一下，茶没有倒下去，她却更难受了。沿着圆桌走完的这一圈，是她从读书以来走过的最长最难的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