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并非指睡得好，而是一夜没睡。林一知道第二天李洋还有重要的工作需要汇报，因此晚上没有再跟他探讨任何事情，不过她自己脑子里像开辩论会一样，一整个晚上都在争吵。嫌弃对还是不对？她该如何融入这里？

    早上李洋着急忙慌出门，出门前他像忘了昨天的争吵一样，在林一的脸上吻了一下。老配方了。林一参透不了，爱情是否就是这样，吵吵闹闹又回到原点，而生活就在这循环往复中不断被时间吞噬，这就是生命的本质对吗？

    想了一晚上了，林一觉得头疼欲裂，翻身睡了过去。

    “哥们儿，你说是不是……”

    “这北京来的是厉害哈，说的那些个什么原理什么理论，我听都听不懂……”

    “李洋，你有没有觉得，我不知道我感觉对不对哈，就那个孟什么孟……”

    “孟昀。”

    “对，孟昀，这人今天怎么一股子邪火呢？”

    “估计人家是对工作要求高吧！再说了，咱们昨天搞到了3点，你说说，他估计得到7、8点吧，你不睡觉能开心？”

    “是吗？我怎么老觉得有别的情绪呢？你看那张教授，人都是教授了，还没他那么严厉，你说是不是？”

    “也许吧。哎，照我说，别管这些了，人还要在这待两天，赶紧把不明白的问清楚，别等人一走，咱们又得抓瞎！”最后发话的是杨哥。

    林一迷迷糊糊听着外面的对话，到李洋推门进来，她已经完全清醒了。两个人看着对方不说话，片刻之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又都尴尬地移开了目光。看来，大家都没忘记昨晚的失态与争吵。

    许久之后，李洋才说道：“那个，今天我带你去吃西餐吧，有一家意大利餐馆，最近挺有名的，我们去试试？”他小心翼翼地问，见林一有些犹豫，便补充道：“我老早就看好了，就等你来带你去呢！”

    林一看着他的脸，熬了一晚上憔悴了许多，想来自己昨天的大吵大闹也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脸面，今天还能这么低声下去地求她去，这好像比倒一杯茶更艰难吧！

    “好，我马上收拾一下。”林一挤出一个笑容，她确实需要好好收拾一下，5点李洋的呼吸声沉重，楼上孟昀的移动桌子的声音尖锐，她都清晰地听见，她也一宿没睡。

    阿城虽然在新疆的最北边，但它有全国有名的景区傍身，源源不断的游客从五湖四海赶来送钱，所以它的建设整体还不错，该有的基础设施都有。就好比这间西餐厅，走进去，音乐灯光餐桌布景，说是在北京也不为过。但比起这间高档的西餐厅，林一其实更想去对面的KFC，因为她很担心，她吃不惯西餐的口味。但看着李洋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该来的总会来，特意调制的鸡尾酒底层是蓝色，上层渐变为黄色，好看极了，但一小口下去，喉咙烧得厉害，即便李洋多次举杯，林一难却盛情，也都只是小小一口，让李洋失落也没办法，真的太难喝了。然后是食物，意大利面，罗宋汤，五分熟还能看见肌红蛋白的牛排，这些奇怪的调味和过于新鲜的大肉，让林一叫苦不迭。她总觉得这种西方人的口味像氢气球，吞到喉咙里，就会飘起来，堵在那里，任你是喝水还是吃主食，都下不去。她有一些不妙的预感。

    李洋觉得有一些扫兴，他想林一可能还是在生气。林一昨天那句“我就是看不上你们”涌上心头，趁着一晚上的冷静，配合这优雅的环境，李洋想不妨再谈一谈，总不会在这里吵起来吧。

    “一一，昨天的事我跟你道歉。杨哥他们虽然老给我介绍，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去的，我昨天那个是气话。你……”

    “嗯……”林一昨晚想了一夜，主要是孟昀那句“你写论文比倒茶好”给了她灵感和勇气，对于她跟李洋现在的关系，她有了一个新的解题思路。“我理解，我刚好也想跟你道歉，我昨天有点激动了。不过李洋，我有些新想法想跟你说。”

    李洋态度很好地点点头。

    “李洋，我这不是马上就要硕士毕业了吗？我想先在北京试着闯一闯，比如两年、三年这样，先不到这里来，你看行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分手吗？”李洋非常警觉。

    “不是啊……我就是想凭着自己的能力看看能不能有更大的舞台。反正现在大家结婚都晚，或者，或者我们可以先结婚，但是我想在北京闯一闯。”

    “你别太天真了啊，你一个外地女生，又只是硕士毕业，在北京能闯出什么名堂啊。你别看我们这个单位偏远工资又不高，那也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咱们这个理学专业，女生很难找工作的，要不是看我在这里勤勤恳恳地干，你想来也来不了的。你说你混个两三年，就不是应届毕业生了，那时候我说啥都没用了。”

    “所以，我是靠着你来的？那我寒窗苦读的这十几年都打水漂了是吗？就是我如果不遇到一个你，我就是个废物对吗？啊，不是，我就是遇到了你，在你们眼里，以后也是个端茶倒水的废物，只不过是个读了硕士的废物！”

    “你怎么又绕到倒水上来了呢？还没完了是吧！我跟你说道理，你别老旧事重提。你没进入社会，你不知道社会的险恶，何况我就不明白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那么狼狈呢？大学那会你就天天早出晚归地做兼职，完了还要管班级的事，我跟你谈个恋爱，就像跟皇帝谈一样。我在外赚钱养家，你在家貌美如花不好吗？”

    “不好！你这还没赚钱养家呢，就可以随便地剥夺我辛苦做的所有事情的价值，我要真伸手跟你要钱了，我每天要听你说多少这样的废话？”

    “行，你要价值是吧，你要价值也可以到我们这里发挥你的价值啊，你建设祖国边疆啊！说到底，你还是因为钱少对不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虚荣？”

    “我建设祖国啊，可是我想用脑子建设，不想像你们一样一天到晚家长里短地建设！我……”

    林一情绪上来了，有个东西也跟着上来了，她赶紧冲向厕所，“哇”的一口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又火烧了一遍喉咙。

    李洋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不知哪根筋不对，吐槽似的说了一句“这么贵的东西，全浪费了”。

    林一眼下只能顾着吐，没法白他一眼，待她顺过气来，回到餐桌，喝了几口白水，从包里拿出500块钱放在桌上，狠狠丢下一句“我买单，不浪费你的钱”，便大步流星走出了餐厅。

    李洋赶紧结完账追出去，一边追还一边吼道：“林一，你别太作了哈！差不多行了哦！整个像一匹驯服不了的野马！”

    林一下楼走过对面KFC的橱窗，她总觉得不会这么巧，出糗的时候又有人看到吧。她扭头往橱窗看了一眼，还没看清，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撞向她，她赶紧用双手抓住女孩的胳膊，踉跄了两下，这才保护小孩没摔下去。林一拍拍女孩的衣服，小声告诉她“没事了，慢点走”，这才回头大吼了一句“是，我是野马，可你家没有草原，别跟我说话”。说完加快了步伐。

    对面KFC橱窗里，一个高个子男人挖了一勺草莓酱包裹的冰淇凌优雅地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尤其是那匹刚刚呼啸而过的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