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笔尖流转,不过片刻功夫,栩栩如生的凤凰玉佩图案跃然纸上。

    借着微风拂过而明灭晃动的烛火,傅安蘅细细端详牛皮信纸上的图案,确保亲手勾勒的一笔一画与印象之中的形状如出一辙。

    帐外风雪消停了几许,来回巡逻的武侯靴底碾过地面的声音愈发清晰。

    傅安蘅清晰的听到,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朝他所在的方向传来。

    “将军可是睡下了?”

    许是寒风凛冽,来人清越嗓音之中带着一丝颤抖。

    不知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扰了他的清净,傅安蘅半蜷捏着牛皮信纸的手紧了紧,面露不悦。

    刚想开口喝止,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他放下手中的信纸,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

    好在,榻中人面容安详,尚在酣眠,没有转醒的迹象。

    但他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了,挥挥衣袖,放下手中信纸,轻手轻脚起了身。

    适才跨下桌案前的木阶,门帘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白皙莹润的手轻轻挑开了一个小角。

    一张端方俊逸的脸探进来,夜风浮动,一股清幽的酒香飘进营帐。

    对上傅安蘅冷岑如幽潭的双眼,来人手上动作一顿,半抬的腿虚虚顿在了半空。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尬笑也不是,闷声不吭也不是。

    原本因酒劲上头而微红的脸,酡红愈显。

    萧弋好一顿思量,才底气不足的开口:“将军伤势不轻,不若孤唤医使来瞧瞧?”

    话音未落,脚步却是不再停留,直直奔向桌案那侧。

    “不必。”

    傅安蘅扶住桌案,眼皮也不抬一下,说出口的话比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毫不犹豫的回绝,让本就是借着酒劲壮胆前来探病的萧弋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一时的为难无关紧要,萧弋酒壮怂人胆,还在想着如何委婉劝上一劝,毕竟一军之主伤重,难免扰乱军心。

    酝酿良久的话还没说出口,眼尖的萧弋却意外发现了桌案上的玉佩图案。

    墨瞳微缩,言辞彻底堵在喉头。

    这凤凰看起来煞是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冥思苦想一番,一张脸在脑海中浮现。

    脸的主人,是曾流放和安国的邺国质子枭笙。

    萧弋欣喜若狂,情急无状之下,大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毫不意外惹得傅安蘅更加不悦,凌厉眼刀势要将人大卸八块。

    素来沉稳有度的东宫太子大半夜抽心疯一般在别人帐内大呼小叫,任谁看来都匪夷所思。

    “邺国三王子枭笙有一枚与其模样相似的玉佩。”意识到对面之人快要压不住的怒火,萧弋指着牛皮信纸,连忙补充道。

    皱紧的剑眉微挑,沉如幽潭的双目露出难得一见的诧异,半扶住桌案的大掌不知不觉半握成拳,傅安蘅察觉,心底有一根弦瞬间崩了。

    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揪住萧弋衣领,将人连提带赶带出了营帐。

    衣领被人拉开,冷风灌进脖颈,萧弋后背一缩,陡然生出小命被人攥在手中的异样感觉。

    “太子所言非虚?”

    被傅安蘅突如其来的情绪吓懵的萧弋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突如其来的消息实在太难以消化,傅安蘅此时脑袋一团浆糊。

    琥珀般的墨瞳收敛了怒意,若有所思望向远处素白群山。

    暗夜之中寒风料峭,万仞山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

    “咻”的一声,脖颈束缚顿消,萧弋脚步踉跄跌入雪中,摔的两瓣后腚火辣辣的疼。更倒霉的是,偏偏还与厚厚的积雪来了个无缝接触,一时间,皱缩的俊脸风云变幻,精彩纷呈。

    这冷面阎王不好相与便罢了,好好的一副心肠还生的毒如蛇蝎。

    惨遭毒手的东宫太子怒目切齿,心底骂骂咧咧。

    巡逻武侯见此阵仗,早已背转身子权当看不见。是以萧弋无需顾虑人前失仪的问题,半扶住摔疼的后腚,一瘸一拐起了身。

    反观另一边的傅安蘅,周身散发着冷峻的气场,一动不动。

    只是他内心深处,却并不像表面看来那般冷静自持。

    得到了萧弋肯定的答案,此刻他心潮如决堤。

    心爱之人伤重在身,凤凰玉佩不知所踪,眼前迷雾重重。

    看来,邺宫那个龙潭虎穴,是时候该闯一趟了。

    而玉佩的来历,也是时候该换个方向打探一番了。

    思绪回笼,傅安蘅脚底生风,直奔一旁副将营帐。

    这厢东宫太子方才站定,还想详细说道个中细节,转身一看,身后可曾还有半个人影?

    余光瞥到军中过往巡逻武侯投来探究的目光,萧弋只觉如芒在背,只好讪讪回了营帐。

    ……

    被人莫名其妙从暖帐之中提上马时,沈莫毫不客气的咒骂声响彻整个和安大营。

    那厮只当自己的身躯是铜铁浇铸的不成,本就伤重,行事鲁莽只身闯敌营救人不说,眼下拖着这副残躯,竟然大言不惭说要翻越邺宫森严宫墙,只为寻一个劳什子玉佩。

    自己不要命便罢了,偏偏还拖上他这个惜命之人奔赴旋涡。

    简直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任凭沈莫如何破口大骂,傅安蘅拽住他的那双大手依旧纹丝不动。

    这种情况搁在以往,傅安衡一个人去便够了。奈何眼下他内伤未愈外伤不断,身子骨正虚弱,而邺宫之中武艺高强者众多,空拳难敌四手,稍不注意便可能丢了性命。

    更何况,心爱之人尚还昏迷未醒,如若他此时便撒手人寰,还有谁替她报仇雪恨讨回公道,还有谁护她安然无虞岁岁年年?

    人一旦有了软肋,便是自折羽翼,变的不像自己,处处谨小慎微瞻前顾后。

    是以,他不似往常果敢和无惧。

    哪怕前路凶险狼环虎饲,他这条命都得吊着。

    他得活着回来,为她撑腰,做她身后韧盾。

    而沈莫,便是那妙手回春能吊他性命之人。

    因此这一程,注定少不了挚友相伴。

    军印已交由东宫太子萧弋执掌,此外一应事宜皆有傅家军侍卫首领苏博南从旁辅佐,傅安蘅未雨绸缪安排妥帖之后,带上挚友沈莫踏着夜色直奔邺国都城桑庸。

    时值岁末,北秦关外朔风凛冽。

    空无一人的荒路小径之上,明灭暮色之中两名端坐高头大马身着玄色劲装的公子狠抽马鞭,瞬间骏马嘶鸣,如利箭般怒蹄疾驱,惊得山林之间藏匿的雀鸟野兽鸣啼连连。

    可猎猎寒风和鸟兽啼鸣根本止不住傅安蘅千丝万缕思绪。

    拢住缰绳的手用力握紧,如同抓住浮萍不肯放手,夹紧马腹的双腿即便受尽颠簸也未曾松动一分。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呐喊:要快些,再快些,快些了结这些未了之事,归来之时才能得见她安然醒转。

    他已经等不及雪晴,等不及北风消散,等不及带她踏雪寻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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