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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修)

    许府不远,就在入宫这条街上正中央的位置,不消一炷香便到。

    许府上下与宋知韵很是相熟,遥望她登门,两个守门小厮齐齐笑脸相迎:“宋姑娘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我们姑娘提您提了好几回,这下该高兴了。”

    她先冲小厮们点点头,后扭头吩咐孟康:“你自个儿回去吧,我要和许姑娘坐坐,不定聊到什么时辰,到时坐许府的马车回去。”

    孟康谨记霍铮的话,好生跟着她,不准离开半步,立时犯了难,挠头道:“将军有令,时刻保护好您,属下不敢不听……”

    宋知韵不耐烦,把眉毛一竖:“将军是主子,我不是主子吗?合着我的话不当回事也无所谓?”

    谁能想到追随霍铮奋勇杀敌的孟康,此时竟被一个小几岁的小丫头唬得手心直冒汗?

    “……属下失礼,这就走。”孟康大大作了一揖,灰溜溜驾车离开。

    这情形真把小厮们震住了,看来外界传言不假,霍大将军给夫人治得贴贴服服的。话说以前怎么没瞅出来,宋家姑娘有这般本领……如此,对她的恭敬又油然添了几分。

    “你们俩这是见鬼了不成?”宋知韵乜斜着眼,好笑道。

    俩人恭维的话由此而出,听得她啼笑皆非,挥手打断:“行了,我可不吃这套。”

    语毕,提裙而入。

    踏进许岁宁的院子时,但见她拿着一本古书坐在树下看得入迷,遂刻意放轻脚步,绕到后边,把嘴凑到她耳后,嘻嘻笑问:“又在研究史书了?”

    本意是吓一吓她,然而人家却淡定极了,空出一只手来把宋知韵的脸推开,将书合上,上下打量过来,含笑不语。

    宋知韵被盯得不舒坦,噘嘴道:“你我不过一个月未见面,总不至于不认识了,老这么看我做什么?”

    许岁宁用书的边沿抵着下巴,高深莫测道:“你有事瞒着我。”

    她也是一奇,反问:“这倒奇了,咱们俩一起长大,我有什么心里话全跟你说,你且说说,我隐瞒什么了。”

    “小蹄子,别跟我犟嘴。”许岁宁食指在空中轻点,“你与霍大将军,怎么回事?”

    宋知韵白了一眼,向路过的一个婢女招招手示意:“搬个凳子出来,我与你家姑娘好好说道说道。”

    少顷,婢女报来一只矮凳,上面还铺着软垫。

    她就势落座,丢给许岁宁一个侧目,托腮叹气:“别提了,要不是抗旨掉脑袋,打死我我也不嫁。”

    “那怎么外边都疯传,霍大将军如何如何纵妻,对你如何如何唯命是从,这怎么解释?”许岁宁恢复素日的一板正经,问。

    宋知韵一摊手,万般无奈:“大概是他魔怔了,再不济是被什么游魂野鬼上身了,总之我是一点都没头绪。”

    许岁宁了解她,她说没有就是没有,于是跟着猜测:“他会不会是早就爱慕你,不然解释不通。”

    她一乐,打心底里觉得离谱,直言:“我和他从未有交集,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晓得,断然不可能。”说着停下来,脚尖点了几下地,面上孵出烦闷,“越想越怪,不管他处于何种目的,我是坚决不会妥协的。”

    许岁宁嗅到一丝异样,问:“你想使什么花招我不管,只是别太过火。霍铮打打杀杀那么多年,论心机手腕,你绝非对手,万一不留神把人惹恼,我可不给你收尸。”

    于她的戏谑,宋知韵见怪不怪,她们一向如此,互相“贬损”,到关键时候却不掉链子。

    “我有分寸,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但愿如此。”许岁宁修眉微扬,而后掉转话锋:“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与我知,我酌情相助。”

    宋知韵不客气,把凳子往旁边移了移,压低声音道:“还真有一个忙要你帮。伯父不是爱听戏吗,你们家还特特养了一个戏班子,我打算借一段日子,银子不算事。你这两日抽空和伯父松动松动,我等着急用。”

    越听,许岁宁的眉头蹙得越紧,但且不驳,姑且应承下来,才询问意图。

    她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听闻霍铮喜静,最无法容忍被人吵闹,我把戏班子弄去,唱上几回,他肯定烦。我的意思是,最好一气之下去御前做个了断,横竖我娇纵蛮横的名声已人尽皆知,就算圣上问起,我只说我生性如此,圣上总不能治我死罪吧?那样的话,和离书便可到手,我又恢复自由身了,岂不美哉?”

    许岁宁忍俊不禁,连连称妙:“我父亲那儿好说,只你几时要,几时张口就行。”

    许家没有子嗣,只生一女,许父许母格外疼爱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可以这么说,许家上下,许岁宁一人说了算。

    宋知韵不羡慕,倘非这道该死的圣旨在中间横着,便是一辈子不许配人家,在家赖着,父亲母亲也不会说什么的。

    “我得先打探打探,消息是否属实,容我几日。”她郑重其事道。

    许岁宁全凭她意思。

    正事忙完,两人围在一处聊了好些体己话,最终算下来,却是许岁宁问得多,不过这次不是对冲宋知韵,而是冲其兄长——宋怀书。

    宋怀书年前刚行过及冠礼,现今为白鹭书院的学生,准备攻考今年的秋闱。

    说起来,也是位谦谦君子,城中不少女子对他展露过钦慕,而他一心扑在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上,对别的,十分不上心。

    用宋知韵的话来说:他简直读书读成了书呆子。

    “呦,我说今儿应得这么痛快,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宋知韵学着外面嚼舌根子的妇人们的腔调,打趣。

    许岁宁脸一红,笑推她肩膀,啐道:“没良心的,帮了你反拿我取笑。”

    许岁宁鲜少露出羞涩的一面,她觉得稀奇,不准备轻易放过,于是继续逗:“怪我眼拙,怎就没瞧出来你也有一份少女心思……啧啧啧,铁树开花喽。”

    正中心事,许岁宁恼羞成怒,两手握住她的脸颊,气汹汹道:“你这张嘴,就该撕了去……!”

    话放得恨,手上却没用劲儿,宋知韵有心逗趣,迅速挣脱,起身就跑,不忘向她做个鬼脸。

    许岁宁当即追赶。

    一时间,院子里叽叽喳喳的,枝头停栖的鸟儿被惊得振翅飞离。

    你追我赶好一阵,宋知韵败下阵,胳膊肘撑在树干上求饶:“好姐姐,放了我,我再也不皮了。明儿我回门,去探探兄长的口风,完了再知会你。你宽心,我只认你这个嫂嫂,别的小妖精敢来,我都给赶跑。”

    许岁宁气喘吁吁,噗嗤一笑:“油嘴滑舌!依我的意思,就该让霍铮好好治治你。”

    闹了一通,两人肚子早空空如也,恰逢天色渐晚,便携手来前厅与许父许母用晚膳。

    闻知宋知韵到访,许母提前嘱咐厨房,拣她素日爱吃的菜,满满备了一桌子。

    宋、许两家交好,宋知韵、许岁宁在彼此家中吃饭是常事,因此早过了客套的时候了。

    “谢谢伯母。”熟快归熟快,基本礼貌还是要有的,她甜甜道。

    许母待宋知韵犹如亲生女儿,自是怎么看怎么对心思,接连给她碗里夹菜。

    她十分受用,只管往嘴巴里送。

    其乐融融间,婢女进来,对众人说:“霍将军来了,说是接宋姑娘回家。”

    一句话惹得宋知韵顿时扫兴不已,放下筷子回嘴:“劳烦你去转告他,我正陪伯父伯母用膳,不方便出去,也用不着他来接,让他自行回去即可。”

    婢女踟蹰不前,向许母投去求助的眼神。

    许母接收到,示意她先出去,转而规劝宋知韵:“韵儿,既是霍将军亲自来,总得给个面子,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大将军、圣上的半个儿子,你不管不顾使他下不来台,万一他存了心给你气受,可怎么好?听伯母的,快去。”说时,看向许岁宁,“你去送送韵儿,有个外人在,他会顾忌些。”

    许父也是劝。

    归根结底是霍铮的身份太过尊贵,似宋、许两家的门楣,根本得罪不起。

    宋知韵不好再耍脾气,怕霍铮怒极,牵连许家人,于是扒拉干净碗里的饭菜,又擦嘴洗手后,挽着许岁宁别过许氏夫妇。

    道上,许岁宁忍不住提她担忧:“真不要紧吗?”

    她往外吐了一口闷气,实话实说:“不知道。”不愿引得气氛沉重,忙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我巴不得他气急败坏呢,那样没准用不了几日,我便摆脱困境了。好啦,不要多心。”

    许岁宁动一动唇角,心中难免不安。

    默然走完全程,一道近乎与暗夜融为一体的长影渐渐占据双瞳,不知是否为错觉,周围似乎蛰伏着阵阵杀气,直逼面颊。

    宋知韵心底发虚,按紧许岁宁的胳膊,言不由衷:“别急,我自由办法应对。”

    许岁宁同样感受到极低的气压,心里直打鼓,到底是刀尖舔血之人,真应了那个诨号:铁面阎罗。

    “将军大可不必亲自来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认识回霍府的路。”在距霍铮的两步外,宋知韵松开许岁宁,直面那笔直如寒松的身影。

    短暂的静默之后,霍铮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她身上,整理起来。

    她本能抵触和他接触,欲撤后,却被按住肩动弹不得。

    “别动,很快就好。”他将头放低,手指拨弄着披风的带子,而下巴,若有若无扫过她的额头,呼出来的热气直直打在头顶,痒痒的。

    宋知韵浑身不舒服,身形绷得不敢有一丝晃动,生怕一动,额头贴上他的嘴唇,只动嘴巴:“我不冷,将军自己穿着就好。”

    “听话。”

    简明扼要的两个字。

    毫无征兆地,耳根子窜起丝丝红潮,且以迅雷之势扩散开来。

    瞬息之间,脸像刚从热水里煮出来似的。

    “好了。”

    宋知韵自觉难堪不已,低着头退到一个安全位置,悄悄用手当扇子扇风降温。

    霍铮仿佛看透了她的小动作,一直在原地等候,一声不发。

    待温度落下来,她故意端着架子,以掩饰适才的狼狈,跟满脸呆钝的许岁宁挥手道别,继而自顾自钻入马车,全然不顾霍铮。

    许岁宁找回神智来,对霍铮笑着点点头,因无话可说,便挑永不出错的话来讲:“将军慢走,恕不远送。”

    霍铮倒也给面子,唇线勾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聊表礼节。

    随即,款款登上马车。

    目送马车没入夜色,许岁宁发自内心道:“或许,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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