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比预计时间提早回家了。
还没到和源家兄弟约好的时间，我先把器具摸出来，在桌上摊开，摆成三份，然后开始分材料。
想了想源光屡次面对源辉进厨房这个话题时的诡异反应，我默默给源辉的原材料少弄了点。
别浪费我钱。
……虽然严格来讲有一半也不是我的钱。
周五去采购的时候源辉非常财大气粗地把东西都包圆了。
我当然是大惊失色，有种他是不是准备用这点钱买断我这条命的错觉，还是源光和我解释源先生知道了这件事，特意给源辉发了钱。
毕竟怎么说也算是我为源夫人的生日做贡献。
源光还邀请我周二一起去参加生日party。
我的表情大概略为扭曲，因为源光都关心地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谢邀，身体还行，就是听了这邀请有点想吐。
引狼入室和自己踏入狼窝还是有点区别的……狼的数量也有决定性区别啊！
虽然源夫人很美。
重复一遍，哪怕源夫人很美，我也——
“我，我大概……我不知道哎。”我回答道，“我问问居酒屋老板娘那天能不能放假吧……？周末再给你答复好啦。”
问个屁，老子工作日几乎不用上班。
我要去问问她能不能让我周二晚上去上个夜班。
好消息，老板娘答应了！并且没有真的信我“不开工资也行”的屁话！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虽然要面对两个除魔师来我家但还是能保持愉悦——说实在话也根本不愉悦——保持有波动的心电图的原因！
至少我不用面对一屋子的除魔师和灵力盛宴，真是谢天谢地。
我分完材料，满意地拍了拍手，去给正好响起来的门铃开门。
……
“呃。”我看着面前的一坨固体，酝酿片刻，重新开口：
“……呃。”
源光在旁边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理前辈，你直说好了。”
……我倒是很想直说。
反正源辉现在上厕所去了也听不到我说什么，更何况这大周末的，那小子下午两点才刚进来两点十五 就差点炸了我的锅，从那一刻起他对我的态度就好转了十个百分点，并且随着之后每差点报废我一个厨房用具就每上涨五个百分点。
——而我的嚣张程度也随着我的痛心程度不断上涨，最终上涨到了敢于在源辉大胆地抄起一整罐盐的时候劈手从他手里抢下来并建议他在我和源光没空的时候暂时远离那个盆的地步。
但是，就，即便历经那样的挫折，我面前这个玩意儿也实在是让我连话语都很难酝酿出来啊！
“你那个、我，你，”我理了一下措辞，扭头询问源光，“我因为在抹面所以没有注意，但是你真的有看着你哥哥制作这个——”我比划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比划出来的形状有点像某种应该在马桶里的东西，然后心痛地念出它的名字，“——就，这个，泡芙吗？”
源光沉痛点头：“有。而且基本上每一步，我都有帮他重做过，最后辉哥自己做的应该只有放进烤箱这一步。”
源光的技术我还是信得过的，而且我给标得明明白白的食谱我也很信得过。
“那为什么还会……”我逐渐再次失去语言能力，最终只能无力地又指了一下那坨固体。
“所以我才、唔。”源光自己也抹了一把脸，放弃道，“哥哥其实，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这样啦！每次进厨房都会弄得乱七八糟，这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跟过来——而且非要自己动手 ！真的很不好意思，理前辈！”
他朝我一个猛鞠躬的同时我看到源辉重新迈进了厨房。
考虑到源辉已经十分钟没祸害我的厨房用具了，我揣着我回落的嚣张值差点一个猛虎落地给源光跪下。
“别别别这样！最后也没弄出什么大事嘛！就是浪费了一点材料而已，而且你不是大部分都努力抢救回……抢救过了吗。”我刚想去扶源光，就看到自己手指上还都是刚刚调的淡奶油和糖粉，又开始找抹布。
源辉从旁边递过来一条抹布。
“谢谢谢谢。”我接过来擦了两把然后把源光扶起来——我不扶他还真不起来啊！家教太良好了一点！
“咳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在旁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源光扭头瞪他：“你也来道歉啦哥哥！”
“不不不真的不用了！”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端起桌上那一坨准备倒掉——我的厨余垃圾桶都快装不下了，“反正慕斯蛋糕冻好还要一会，我们再试一次吧——光君，可以吗？”
我询问“我们”中的那位“们”。
源光正在教训他哥。
这个教训显然不是我小时候生吞了一个栗子差点把自己噎死之后我妈把我追杀出十里地的教训，而是那种一方在“辉哥你下次真的别进厨房了你这进的还是别人家的厨房你真这么想下厨还是回家我陪你吧”然后另一方在“对不起嘛我也只是想试试看真的吗光不愧是我弟弟简直是天使吧”。
端着个感觉被腐蚀过的盘子的我：……
懂了，我走.jpg
在我无声的注视打断他们兄友弟恭后，源辉瞪了我一眼——这就开始瞪我了吗！我用最后的叛逆举起了手里的盘子！源辉把目光收回去了，我满意地放下盘子——源光则打着哈哈走了过来。
“其实我一个人做也可以啦，前辈。”源光帮我重新把材料拿出来，“前辈要不先去休息吧？辉哥也是，坐到外面去，呃，休息一会好了。”
……他有什么好休息的，厨房杀手这个技能很耗费体力吗。
而且，和源辉一起坐在外面？独处？
我当即露出厨房是我的战斗圣地我不会离此一步的坚定目光：“没关系！反正我还不累！而且我也想试试新方法，万一失败了可能还要靠光君挽救呢。”我朝他眨眨眼，“到时候就拜托光君咯？”
不知道为什么源辉干咳了一声。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唉，累死我了，身心俱疲。
我和源光操作的过程中，源辉因为被我们勒令——主要是被源光勒令——就算不出去，也只能呆在一边，离我们起码一米远，遂只能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流理台边上。
他一开始还会发出点动静吸引我们——主要是源光的——注意力，后来当我掏出一罐糖水栗子后源光的注意力就显然被我的新配方完全吸引过来了，当然不排除他要随时防止我步上他亲哥的后尘的可能。
等源光开始剁栗茸而我准备把剩下的牛奶也倒进正在煮的奶油里时，我抱着“他为什么这么久不说话是在憋大招吗”的心态扭头看了一眼。
源辉正趴在桌边，半张脸贴在桌面上，脸上那点不多的肉全挤出来了，难得显出一点符合年龄的稚气，竟然看着还有点可爱，表情又委屈巴巴的，从眼睫下面看过来，水汪汪的蓝眼睛。
……真像我小时候下山交的朋友大黄。
我笑了一下。
“没关系。”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在对源辉说话了，“去外面等吧，待会我和光会端出来的，你等着吃就行啦。”
“……”
说出口五秒并且没有接收到回应后我开始恢复理智回忆我刚刚说了什么。
糟！直呼他弟弟的名字而没有加君，他会不会觉得我在羞辱他弟弟？绝无此意啊！大哥信我！
和我对视的源辉在我逐渐变得惊恐的目光里动弹了一下，眼见着是要站起来。
啊！我刚刚居然让他去外面！我也配指挥他吗！
要不是我实在不敢，我此刻就要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重新摁回桌子上。
“啊、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端着牛奶的手开始抖了，“你要是不想出去的话……唔。”
我扭头。
源光托住了我差点把整个碗都丢进锅里的手。
“前辈，那个哦，我刚刚想了一下，牛奶可以放多一点，口感会比较好，然后栗茸怎么放也可以再讨论一下，所以我刚刚暂时把火先调小了。”他说着把我手里的碗拿下来，“我……唉？前辈？怎么这副表情？”
我撑着桌面，克制自己冲上去给源光一个拥抱的欲望——万一源辉以为我要偷袭他老弟此人绝对能直接把我一波送走。
太体贴了！
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虽然可能是被源辉在厨房里折磨出来的，瞧瞧，源辉，你真不是人——还很给前辈面子！
天使，带我走吧，远离这个处处都是除魔师的危险世界，这狗屁世界我是一秒也呆不下去了.jpg
源光没能带走我。
突然伸手搭上我肩膀的源辉快带走我了。
这人绝对不是带我去天堂的，他绝对是地狱使者。
我猝然扭身，源辉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抱歉。
……老实讲，哥，你差点碎了我五个盘子的时候都没这么抱歉过，虽然你也确实凭自己的本事把盘子救回来了就是了。
他又揉揉鼻尖，说：“我还是先去外面等吧。有什么我可以顺手带出去的吗？”
“……”我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怎么说呢……就，头一次感觉，原来，源辉，也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呢。
好惊讶哦。我内心棒读道。
可能内心棒读得有点大声了，源辉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缓缓加重了一些力道，我感觉旺盛的灵力快要烧着我的皮肉了。
“没有没有！”我脱口而出，然后看着源辉的表情下意识改口，“不、也不是，你可以……”我刚想回头给他找点东西拿一下维护一下他在厨房（可能）格外脆弱的自尊心，就和源光对上目光。
我们同时看了看锅，又看了看牛奶和栗茸。
“辉哥，”最后源光探出头问源辉，“那啥，可以帮我们倒一下牛奶吗？”
源辉的眼神一瞬间亮到我无法直视。
大、大黄——我下山两年后就魂归天外的大黄——！
“啊，当然，如果还是要把锅烧穿的话，辉哥下次就真的再也不准进理前辈的厨房了！”源光想起来，又强调道。
卡、卡密——！当年把大黄接走的卡密——！
我满怀着刚发现源辉居然是个人和源光果然不是人是神的感动，和源光一起注视着源辉专心致志平心静气聚精会神地，把我们加量过的牛奶一点点倒下去。
他捧着碗往下倒，源光在另一侧看情况往里加栗茸，我负责拿搅拌棒及时搅拌，尽量做到就算倒的速度出现偏差也能通过搅拌给它糊弄回去。
然后在源辉倒下牛奶的第三秒，我看到了物理史上的奇迹。
随着源辉手中的牛奶缓缓倾入、源光脸上逐渐露出欣慰的笑容准备把栗茸也倒下去，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不知道为何、不知因何而起也不知应该从何而终——可能是从垃圾桶而终吧，这一锅奶油，开始冒出黑色的浓稠烟雾……
？？？
为什么？？？
还是黑色的烟！！！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奇观！！！
我瞠目结舌，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先一把抓住了源辉捧着牛奶碗的手给他掰正了。
事后想来源辉当时好像僵了一下，但我没注意，毕竟下一秒此人就被源光拉开了。
我和源光惊恐地一个搬人一个抢锅，立刻把锅和人分开五米远——我这厨房一共也就五米宽。
这他妈是诅咒吧，这是正常人能办到的事吗？？你手上带毒的？？？源辉杀怪异不用刀，只用给你温柔一大嘴巴子？？
所以是老天不忍心看源辉太过完美所以给他下了这种诅咒？好样的薄叶理，你已经从此人身上找到了他最深的弱点——个屁啊！这有什么用！他要杀我了我端给他一个锅建议他煮我试试看吗！
我谨慎且恭敬地把锅高举过头顶，盯着源光一点点把源辉拖出厨房，然后拿着牛奶碗回来。
我把锅放回电磁炉上，和源光探头看过去。
……一切正常。
没有什么神秘的黑色烟雾。
我用筷子蘸了一点放进嘴里。
“呕。”怎么变酸了！
我惊恐地瞪着这个锅。
又要浪费我一锅奶油？
“没关系，理前辈。”源光撸起袖子安慰我，“我往里再倒一点搅搅看就会恢复正常了。”
认真的吗，这真的超脱科学范畴了吧，而且同时也超过怪异的领域……
源光重新倒一点牛奶进去之后示意我再吃一口试试看。
……味道恢复正常了。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我咬着筷子尖凝视他。
源光向我露出“我们已经是看辉哥下过厨的一家人了”的微笑。
这个微笑，疲惫、蹉跎、毫无办法。
虽然他还带了点“就算如此也是我最亲爱的哥哥”的自豪亲情。
而我回应的微笑就带了点“就算不算上厨房杀手这一点他也是我命中克星”的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