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撇着腿坐在地下的布垫上，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宫殿，小红靴子在桌案两侧一摆一摆，灵动可爱。
“小一，哥哥只会做这个，你将就着吃点可好？”，十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从门外进来。
她闻着面香，眼中都放了光，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还不忘卖力的夸赞十冥。
十冥笑了笑道：“别说话，好好吃。”
那一碗面汤都见了底，她摸了摸怀中，却没找到帕子，她正待开口，十冥却先一步为她擦起了嘴。
十一有些惊讶，面前是他近在咫尺的脸，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从前不曾发现，原来十冥在的时候，所有的事情她都无需操心，他总会准备好一切。
千年时间于他们的寿命而言并不算太长，可是在那之前，他们从未分开过，阔别千年，眼前的人与从前处处相似，却又处处不同。
这一千年改变的究竟是什么？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间唯一无法逆转的，就是时间。
可是她也仍是控制不住地去想：若是没有发生那些变故，若是不曾经历这千年的苦，若是一切都能回到从前，若是...
温热的泪珠砸在十冥的手背上，引得他一颤，“小一不哭，哥哥在。”
十一绕过茶几，扑进他的怀里，手臂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仿佛怕他下一秒便会消失掉，“哥哥，这一辈子都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好，哥哥答应你。”十冥轻轻为她顺着头发，怀中是他朝朝暮暮想了无数次的人，幸而这一次，他不再是无能的孩子。
“哥，我想爹娘了。”，怀中之人呜呜咽咽的，惹人心疼。
他执起她的手走到城门楼之上，指着空中那一片泛着荧光的结界。
“十一，爹娘没有离开我们，他们的残魂与这结界相融，千百年来一直保护着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伸出手，想要离这遥不可及的天空更近些。
哗——
巨大绚丽的烟花在她伸出的掌心中绽放，接着又升起了一大片花火，天空变成了花丛，明亮亮的。
她向下看去，鬼市挂起了红红的灯笼，像一片红海。
十一惊讶地望向十冥，他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随即她一跃而起，落在长阶上，顺着长阶奔入鬼潮。
众多鬼众，有她熟识的，亦有素未蒙面的。不知哪方奏起了乐，大家一起跳起舞来。
城楼上的十冥望着下面蹦蹦跳跳的小女子，扬起了嘴角，低笑了一声。
他觉得她好似不是一个女鬼，而是一只小精灵，在她的花园里同花儿们嬉戏，无忧无虑的。
十一向上看去，她的哥哥嘴角噙着笑，头微低着，晚风拂过他的衣角，眸中盛满了月光。
她的心中涌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四月的小花落入了平静的河流里，激起了细波撞上小石岩，痒痒的，雀跃着，叮当作响，他们就在这一片喧闹中遥遥相望。
秋山感叹道:“唉，公子已经多少年没这么放松过了”，“是啊，这么多年，小一也回来了，真好。”秦兰搭话。
十一回来的时候，秋山和秦兰正在门口等她，“秋山哥，兰兰姐！我好想你们啊！”
“小一，欢迎回家！”秦兰狠狠地将她抱进怀里揉搓着。
十一向他们身后瞄了瞄问:“哥哥呢？”
秦兰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小公子每天总有那么一会儿见不着人影，谁知道他在做什么。”
“打住打住，你又叫他小公子，是想他一辈子叫你兰姨吗？人家都长那么大了，你还非要叫他小公子。”，秋山忍不住说道。
秦兰撅着嘴，“他本来就小嘛，你说我们这般大的时候，哪个不是在外边疯。”
“兰姨，哈哈哈。哎，秋山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们美丽的小兰姨娶回家呀。”
十一背着手在他们前面往后踱步，一脸看好戏的笑容。
“小一！小孩子家家说什么呢！”秦兰娇嗔道。
秋山和秦兰互望了一眼，又迅速转回头。
十一转过身朝留歌殿走去，虽然一蹦一跳的，但心里却因秦兰的话有些沉重。
寻来觅去，十冥不在留歌殿中。
秦兰见她兴趣缺缺地坐在门槛上，便指着空中那轮圆圆的月亮问她：“你知道那个是什么吗？”
十一顺口就答：“当然是月亮啊。”。
秦兰难得温柔一笑说：“不是哦，那个是日月珠。”
“日月珠？”
“其实很久以前，鬼界一年四季都不见天日，也无月光。公主和远王在凡间结识，于鬼界成亲。可是婚后公主一直闷闷不乐的，远王就问她‘霁月，你是不是后悔跟我了？’，我当时在一旁看着他委屈的脸差点没笑出声来。”
十一听的有趣，连忙催促她，“然后呢，然后呢？”。
“当时的公主呀，还不像后来那般温良贤淑，可是个小刺头鬼。她啪一下将他的头拍开说‘说什么呢！’。路远又说‘月儿，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可真舍得下手啊。’公主揉了揉他的头，叹了口气说‘阿远，我好想念人间的花草虫鱼，阳光雨露，还有，我好久没见过月亮了。’
第二天，大家醒来，外面竟是一片明亮，我们吓了一跳，因为很多低级的鬼遇日光就会魂飞魄散，我们连忙冲出去，之后才发现，是远王正踩在云巅上挂着一颗珠子，就是现在天上那颗。
那是东海的日月珠，虽说东海盛产夜明珠，可是日月珠罕见，万年一遇，白日为阳，黑夜为月。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能把那珠子弄到手。”想起曾经的时光，秦兰笑的很开心。
阿爹阿娘那般恩爱，却命运多舛，最终也不过相守千载，这世间，当真是...她在心中笑叹道。
十一正望着‘月亮’出神，突然一道身影自远处行来。
哥哥！她腾地站起来。
十冥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疲惫，他微侧过头，不愿让她发现端倪。
“哥哥，你怎么了？”
十冥走进去坐在床上，强扯出笑容，“没事，去处理了一些公务。天晚了，小一折腾一天也累了，让秦兰带你去房间睡吧”。
十一脱了鞋就往床上跳，“哥哥，为什么？以前我们都是一同睡的。”
十冥推开她的额头，“十一长大了，是大姑娘，不可以和哥哥一起睡。”
他这话说得不错，十一只得乖乖跟着秦兰走了，只是心中仍是有些不愿，一张小脸变得皱皱巴巴的。
半夜，十冥被细微的抽泣声扰醒，‘怎么回事？何鬼敢在宫中哭泣？’他心下不解，走出门寻找哭声的来源。
留欢殿一片漆黑，床角缩着的小姑娘抱着头，肩膀随着哭声一起一伏。
“小一，小一，你怎么了？没事吧，你别吓哥哥。”夜风一吹，身上因冒了冷汗凉飕飕的，十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十一不抬头，他抱着她回了房中，小心地哄着她，直到她平静下来。
“哥哥，我做噩梦了，梦到自己每一世死的样子，就连痛感都一模一样。我好害怕，害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回来，哥哥也不在我身边。”十一仍是不肯抬头。
十冥跟她盖好被子，像小时候一样稳稳圈住他，“对不起，小一，哥哥再也不让你一个人睡了，哥哥一直在这儿，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睁眼，我就在你眼前。”
十一抬眼望向他，十冥眼中的坚定无比真实，她知道，她是真的回家了。
她往他胸膛上又靠紧了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安心的合上了眼，她说：“哥哥，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