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黎景明丢下的炸弹被一家人妥善放在一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茶几上时不时出现的房产中介的信息让黎泠知道,炸弹只是还没有到爆炸的时间。

    双胞胎一岁时,父亲黎有志车祸身亡,所以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但黎泠一直怀念着父亲。

    她明明可以不在双层床听着母亲的呼噜声入睡,她明明可以申请环境舒适的教职工宿舍,可她还是回到这个小房子里,住在狭窄的床铺上,因为她觉得,住在这个房子里,就像父亲仍在环抱她。

    这天中午,赵红在餐桌上,放下筷子沉吟半晌,方才对黎泠说;“你们李老师在你读高中时就很喜欢你,现在看你工作做的这么好,又没有对象,给你介绍了一个在市政府上班的小伙子,岁数跟你一般大,有房有车,父母也是老师,李老师说他们肯定也会很喜欢你。”

    “......”

    黎景明黎婧悦兄妹放轻动作,把脸埋在饭碗里,生怕吸引桌上另外两个人的火力。他们竖起耳朵,警醒地注意着桌面上的风暴。

    “怎么样?”赵红试探着,难得的小心翼翼,“去见见?”

    “我......”黎泠被胸口的羽管项链一刺,咽下无数次的真话这次像个冲天炮一样,不管不顾地跑了出来。

    “我想辞职,我不想当老师了。”

    刹那,房间里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隔壁邻居家刺耳的炒菜声夹杂着油烟机的声音。

    大概一分钟后,赵红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她说:“你说什么?”

    她摔下筷子,“你知道你现在的工作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吗?我们辛辛苦苦给人家擦桌子拖地,像人家的仆人,但是当他们看到你,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句黎老师,你爸爸要是看见了,不知道会有多么骄傲。”

    “你说一句不当了就不当了,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你爸爸吗?都当了三年老师了,现在来一句不当了?”赵红指着她的脑袋,几乎想劈开看看里面想的都是什么,“你这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赵红绞尽脑汁,最后放弃理解黎泠。

    她说出最开始的目的,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通知黎泠:“李老师帮你约了后天下午五点,你给我准时去。”

    她收捡好出门做保洁的工具,在出门前,她带着不被理解的伤心说:“妈妈难道会害你吗?”说着语气渐渐转变的强硬,“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妈妈给你选的路,就是最好的路。”

    黎泠收回目光,看向面面相觑的黎景明和黎婧悦,故作轻松一笑,“你们是喜欢最好的路,还是喜欢自己选择的路呢?”

    黎景明迟疑着说:“姐,我觉得...你可以多和妈妈沟通一下,让她理解你的选择,就像我也以为她不会接受我出国......”他提到家里又一个禁忌话题。

    “姐姐,我支持你。”黎婧悦把黎景明推开,“姐姐,你当老师当得一点也不快乐,你以前最喜欢骑着自行车到处跑,我记得在我们生日的时候,还带着我们两个沿着河边一直骑行,去追赶落日的夕阳。”

    “让你一直困在教室里,你一定,一定非常难受吧。”

    黎婧悦自责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妈妈也不会强硬地让你选择当老师。姐,你当时明明是想报名当飞行员......”

    她想起幼年的自己十分激动地对姐姐说:“姐姐好酷,以后要坐姐姐开的飞机!”

    那时的姐姐和现在很不一样,一个是欲飞的鹰,自信骄傲,英姿飒爽;一个是甘愿俯首的孺子牛,沉默温顺,疲惫萎靡。

    黎景明也跟随想起追赶太阳的那一幕,他还想起黎泠带着他从山顶骑着车俯冲下来,他害怕得大叫,黎婧悦根本不敢上车,而黎泠笑得跟太阳一样耀眼,嘴里大声喊着,“要的就是这样——飞的感觉!”

    黎泠双手分别放在双胞胎的肩膀上,“好了,你们要好好选择,不要到时候后悔莫及又改不了了。”

    她又在笑着,她现在笑起来很压着自己,仿佛有个无形的框死死框住她,把她框在老师沉稳大气、亲切庄重的形象里。

    -

    黎泠骑着破烂的小电驴,循着赵红转发给她的地址,迎着橘黄色的晚阳,不紧不慢地去到约会地点——市中心一家小资咖啡厅。

    她提着粉色的头盔,刘海因为汗液分成几缕黏在额头,拒绝了服务员委婉提出的寄存头盔建议,她把头盔放在棕色木桌上,正好挡住桌边装着玫瑰的小瓶。

    咖啡厅装潢典雅,放着悠扬的钢琴曲,座钟铛铛铛宣告五点整到了。

    黎泠对面的座位仍然空荡荡。

    也许赵红当时怒气冲上头脑,导致她只给黎泠了见面地点和时间,以及对方的姓名职务家世,而忘记给她对方的联系方式和个人照片等。

    随便了,黎泠嘬了口苦涩的咖啡,她决定,喝完这杯昂贵的“西式中药”,她就打道回府。

    斜阳把人影拉得很长,几辆交警摩托响着警笛从拥挤的马路中见缝插针地移动,猫咪攀着树干跳起抓鸟,鸟儿躲过利爪,死里逃生飞向天空。

    “啪嗒”。

    空杯子被放回桌上。

    黎泠皱着眉头,缓了好长一会,她正欲拿起头盔,想着去老街坊那里买一杯便宜大碗的糖水甜甜嘴。

    一个男人喘着粗气跑到她身前,一路引起无数的瞩目。

    黎泠抬眼看见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漆黑的发散落在他额前,浓密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高挺的鼻梁从中凸显。

    他穿着挺括的黑色冲锋衣,衣领竖起,在夏日里裹得严实得不像话。

    男人转过头去,低咳两声,优越的下颌骨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他的手撑在深棕色的木质桌面,显露出有力量的青筋。

    他说:“我来晚了,黎泠。”

    黎泠觉得男人好像是前后鼻音不分,从他嘴里吐出黎泠两个字腔调奇怪,像黎黎,也像泠泠,甚至也像泠黎,有一种念了很多遍的艰涩,好像机器耗尽汽油,发出最后的呼喊。

    她几乎想要按照她的职业本能,让男人发音时把舌头位置摆正,然后正确严谨地念出她的名字,但她看到男人的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臂,它带有不正常的弯折,像被随意揉捏的橡皮泥。

    黎泠心跳漏了一拍,“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的,只是路上遇到了一个小车祸。”男人听见关心,快速转过头来,露出俊朗的五官,他笑得更加灿烂,也不知道是不是恋痛,他甚至开心到露出红艳艳的牙龈。

    怪变态的。

    黎泠脑袋里突然冒出这样几个字。

    但并不带有鄙夷排斥的情绪,而是脑海里仿佛有另外一个人,和男人很熟,她看着男人的模样,伸手摸摸男人的白牙红唇,亲昵地说出这几个字。

    黎泠被自己的想法雷到,她的指尖开始发麻,她拼命摇摇脑袋,企图把那些羞于启齿的画面甩出去。

    男人见状,把完好的手贴在她的右侧脸颊,黎泠从他手背上激烈跳动鼓起的青筋感到他强烈的情绪。

    她的头皮也开始发麻,她猛地把男人的手挥开,“何索,是吗?什么叫路上遇到的小车祸,手都成这样了,不怕骨折吗?”

    黎泠絮絮叨叨,把他拉出咖啡厅。

    但如果她低下头,看她放在头盔里的手机,就能看见,即将熄灭的屏幕上,赵红发来的消息是:【何讯,25岁,生日......】

    走到门口,黎泠按了一下小遥控器,把小电驴解锁。破烂的小电驴旁边是一个造型浮夸的滑板,一边的塑料外壳布满廉价黄泥,一边的金属铭牌闪着昂贵光泽。

    “这滑板的主人挺缺心眼的,就这么大喇喇放这,也不怕被偷了。”

    黎泠随口吐槽,但和何索对视上时,立马觉得不妙,她居然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一点防备心理都没有,很轻易地说出了不符合她稳重老师身份的话。

    她装了三年这样的人设,演技属于是搬到电影屏幕上都至少能提名奥斯卡的程度。

    结果一个不小心,猝不及防ooc了。

    黎泠内心小人正躲在阴暗角落进行深刻反省,不料何索却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认领了缺心眼的身份,“是...我的。”

    他闪躲着黎泠的目光,嘴里支支吾吾:“因,因为,我迟到了,所以我,有点急,这是我后备箱的滑板,我滑过来的,怕你走了。然后,带滑板进去影响我的帅气......”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黎泠没能听清最后几个字,于是向他走近几步,“影响什么?”

    一粒圆圆的小石子恰逢其时地滚到她脚底,她仰面一滑,身体向后倒去。何索迈着长腿及时上前,帅气地接过她。

    黎泠反应过来,迅速地挣脱何索的怀抱,面带尴尬地“哈”了几声,“这好像偶像剧里的情景啊,又土又狗血。”

    何索闻言,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拳,“你不喜欢看偶像剧了吗?”

    身为英语老师的黎泠敏感地发现对方语句里的时态问题,但转念一想,他们才第一次认识,应该是何索的用词有误。

    她放由正确的灵感一闪而过,随意回答:"我?我都工作了好几年,手底下带了一堆小孩,对偶像剧早就祛魅了。"

    她叹口气,“工作使人沧桑,无心情爱。”

    何索眼神有一瞬的阴沉,黎泠瞥见,心里一惊。

    难道这人手臂疼狠了?五官都拧起来了。

    她拿出老师的威严来,坐上小电驴对何索挥手,“何同学,请不要为不去医院顾左右而言它。来,上车。”

    何索眯眼笑,“哇,我的小伎俩被黎老师识破了。不过如果我乖乖去医院,黎老师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如果是面对其他任何一个第一次认识的人,黎泠都会在心里想着“爱去不去”,然后礼貌疏离地告辞。她向来讨厌他人的道德绑架。

    但,此刻,她只是说:“上车。”

    -

    黎泠哼着歌走上楼梯,打开家门,她口中的小调很特别,据何索说是他家乡那边特有的曲调。

    客厅灯光大亮,赵红已经坐在沙发上。

    黎泠脚下一顿,难道赵红还不相信她会乖乖去相亲,竟然请假来监督她是否去相亲吗?

    “泠泠,你去哪里来?”

    赵红神色肃穆,她的手机叮咚作响,那边似乎有人不断发来消息。

    黎泠沉下脸,没有说话。

    但赵红似乎读出另一种信号,哀叹一声,走过来对黎泠说:“这不是你的错,他出车祸是他自己开车的原因。”

    黎泠说:“我知道,又不是我开的车,我为什么要怪自己?”

    赵红的眼神更加让黎泠无法理解,她又低头发了几条信息,然后对她说:“虽然这么说,过几天他的葬礼,我们还是去参加一下吧。”

    “什么?”黎泠的思维停滞,脸色霎时变得跟墙皮一样白,她不敢去想那句话背后的含义,只是凭借本能复读出关键字眼,“葬...葬礼?”

    “他不是,只伤到了手臂吗?”

    “谁跟你说的假消息,何讯他出车祸的时候,医护人员当场确认他死亡了。”

    “当场......死亡。”

    黎泠腿脚软得像是熟透的面条,她扶住一旁的鞋柜,才勉力稳住身躯。

    “何讯”两个字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等一下,对方...不是叫“何索”吗?

    白日手机屏幕上的白色的对话框被她从记忆中挖出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何讯”两个字。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当时坚信不疑,她的相亲对象叫“何索”,她的记忆力向来不弱,怎么会记错几个小时前看见的信息。

    那个“何索”到底是什么人?

    是会催眠的杀人魔?浪荡的花花公子?还是其他什么?

    混混沌沌地想着事,洗完澡,黎泠蜷着身体,疲惫入睡。

    五光十色的梦境缠上她,张牙舞爪的鬼影无处不在,她拼命逃离,直到跑进一个漆黑的洞窟。

    洞窟里面是一个面孔熟悉的人,他脸上布满血污,黑长的鸦睫下是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珠,闪烁着漆黑莫测的光泽,与今天白日见到的澄澈明亮的双眼是两个极端。

    黎泠见到他这模样,几乎心脏骤停。

    何索知道她识破他是假的,于是在追杀她灭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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