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喝了这碗粥吧。”
一个身着深色衣衫，衣服上的补丁摞了又摞，面黄枯瘦的女人把粥递给了姜为。
像是为了怕她拿不稳，把碗摔了，女子还用自己的手托着姜为的手。
姜为端着这碗一眼看得到碗底的粥，内心思绪翻飞。
一切又回到了开始吗？
姜为前世被九大宗门围剿，由当世最强的持道真君设下陨仙阵
只求要姜为身死道消，再不能为祸正道。
陨仙阵，仙人来了都得陨落在此。
更何况区区一个姜为。
众人口中喊着诛杀魔女，持守正道。
姜为拼尽全力，也未能逃出去
一睁眼又到了上一世全家人逃荒的日子。
全家人都走了，独独撇下了她。
为了哄她出去，还给她一碗平时连想都不想的粥
一碗一眼就看得到碗底的粥
上一世姜为拿到这碗粥的时候，喜不自胜。
因为她平日里只能吃些野菜充饥，喝一次这种一眼看得到碗底的粥对她来说都是奢望。
因为以前有个过路的八字先生曾说她命硬，克父，克夫，克全家。
所以爹和哥哥弟弟们从来都是不给她好脸色。
如果不是姜为的娘拦着，估计姜为在襁褓时期就被丢到山沟里，让野兽叼走了。
“喝了这碗粥再出去捡些野菜回来。阿娘给你们做野菜疙瘩汤吃。”
妇人红着眼睛，似有许多话要说，但终未开口。
姜为知道，她娘尽力了。
不然她可能活不到现在。
姜为一口气把粥喝掉，把干干净净的碗放在了桌上。
“阿娘，咱们能一起去吗？周围的野菜都被挖完了，去山沟沟那边挖我有些害怕。”
妇人干枯的手指抚上姜为的脸，手上的老茧有些硌人
“阿娘还要缝衣服呢，你看，你前日去树上摘果子，衣服被划了这么大个口子。”
姜为低下了头，娘不愿意跟她一起走。
这一次她还是选择了他们，没有选择她。
妇人给姜为揣了两个野菜馍馍，也就婴儿拳头大小。
若是姜为放开了肚皮吃，怕是十几二十个也吃得下。
这点吃的聊胜于无。
“小五，这次多挖点。明日你好歇一歇。明日阿娘教你缝衣服”
姜为只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今日他们便要抛下她往南方去逃荒，哪来的明日教她缝衣服。
求生是人的本能。
求生之际往往要丢下身外的累赘和包袱，
这样才多一份活下去的可能。
这个道理，是姜为灭了一剑宗之后，在被围剿的逃亡路上才想明白。
姜为带着那两个野菜馍馍出发了。
阿娘站在门里，外头的日光斜照下去，只能看得清她半张脸。
她才三十岁，背就已经有些佝偻了。
姜为转身回去，把一个野菜馍馍揣在了妇人怀里。
“阿娘，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多吃点。”
姜为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一声。妇人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小手握着大手，一字一句
“阿娘等我。”
最后那个野菜馍馍还是被妇人揣回了姜为兜里。
姜为走到前世遇见上善真君的地方，找了颗树爬上去躺着。
反正没别的事儿了，等着呗。
上辈子她在这里挖野菜险些被猛兽吃掉，千钧一发之际被她上辈子的师傅出手相救。
后来为了护她周全，师傅才丢了命。
想到此处，姜为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可能是因为太饿了，又可能是因为走太久累了。
姜为在树上睡了过去。
等她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师傅!
朝树下一看，一个人都没有。
连上一世的猛兽都没看见。
难道重活一世，一切都要按前世的发展来吗？
那她还是要受人欺辱，师傅因她身死。
她成魔杀上一剑宗......
不，既然重活一世，有些东西她一定会去改变。
既然师傅不来找她，她就去找师傅。
“咕噜”“咕噜”“咕噜”
姜为肚子一连响了好几声。
除了早晨那碗跟清水似的粥，今天再也没进过一滴水，一粒米。
姜为想起了怀里的馍馍。
掏出一个，送进嘴里。
野菜有些微微发苦，但又一股独特的清香。
一个饼子没两口就被吃了个干净。
姜为摸了摸怀里的另一个馍馍。
掏出来又放了回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师傅，为了避免寻师路上被半路饿死，所以这个馍馍姜为决定要留到她实在支撑不了再吃。
“ 小女娃，我看你怀里那个馍馍还挺好吃的。给我尝一尝吧、”
谁？姜为一下警觉了起来。
手里面挖野菜的锄头已经蓄势待发。
但是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你是谁？”
姜为有点不确定，于是开口试探。
“吾乃......”
“师傅！”
姜为惊呼出声，三两下就下了树。
“师傅，你在哪儿啊。你出来说话啊，我找不见你。”
“你这女娃，怎得乱认师傅。”
声音幽幽传来，姜为辨不出具体方向，只知道在东南方向。
“我做过一个梦，梦中这儿有仙人。仙人一剑可令山川崩裂。”
“呵呵，这世间哪来的仙人啊。我活了这许多年，一个也未曾见过。”
姜为把野菜馍馍从怀里掏出来，朝着东南方跪下去
“还请仙人收我为徒。此馍馍便是我拜师的诚意。”
姜为眼前出现了藏蓝色的衣角，抬头便是熟悉的面容。
一个眉毛胡子都花白的老头，精神矍铄，腰上别着个破布缠着的长条状的东西。
姜为知道，那是师傅的佩剑。
十大名剑中的玉暇。
玉暇剑长三尺六寸，剑柄剑身浑然一体，莹润如玉，除了剑柄处有一处不知何来由的红点。
故取名玉暇。
“你觉得仙人缺你这一个野菜馍馍？”
“仙人什么都不缺，但我按着梦境来此，寻着了仙人，那应该是我有机缘。”
白胡子老头摸着胡子仰天大笑
“你这女娃，有趣有趣。”
说着从我手上拿走了野菜馍馍。
“可我不是仙人，你还愿拜我为师吗？”
老头一边说一边吃野菜馍馍。
野菜馍馍是使劲攒在一起的，吃的时候掉了许多碎屑在他花白的胡子上。
姜为疯狂点头，一连磕了三个头
“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第三拜后，姜为还是磕头的姿势，眼泪簌簌。
上一世她亲手将师傅的尸身敛了入葬。
在师傅坟前，她磕了三个头，以剑心立誓。
一剑宗，血债血偿。
后来果然如她所立的誓一样。
她屠了一剑宗，血流成河。
只不过她入了魔，杀了人，最后被人杀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但是她不悔，也不恨。
她死，是她应得的；他们死，是他们应得的。
“他们都叫我悟理真君，虽然他们都说我这道号像学佛的。但我是正儿八经修道的。”
白胡子老头正在清理他胡子上的野菜渣子。
“你叫我师傅就行。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女娃。”
“我没有名字，家中人都唤我小五。”
老头思索片刻
“那你家人呢？”
“都走了。逃荒去了。他们嫌我命硬，怕我会克死他们。”
老头叹了口气，看着姜为，
“人生在世，生离死别乃是常态。是你们之间的缘分尽了。”
“你是修道之人，那修道之人也算是人吗？”
“当然。修道之人也没有跳出这世间的规则。也是人，只是比一般的人多知道些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律罢了。”
“为什么要跳出世间呢。”
悟理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问，愣了一下又忽的笑了
“因为他们都想成仙呐。超脱三界五行，再无任何事，任何人可以拘束他们。这种自由你不想吗？”
夜里，山间，风吹得树枝呜呜作响
姜为瘦小的身躯，穿着不怎么合身的衣衫，衣角被风卷得翻飞
她摇了摇头
“不知道。”
上一世她入魔前已是了大乘境界，离成仙就之差一步，或着说是差一线机缘。
但她最后还是没能成仙。
因为她入了魔。
“你小小年纪还是多多历练，多多成长。有些事情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你既认了我当师傅，那我自当好好护你。从今以后，你便叫姜为如何？”
“谢谢师傅。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姜为一脸欢喜
姜为，还是这个名字。
上一世师傅也这么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没有姓名的小五便成了姜为。
师傅确是护了她一路，甚至为她付出了性命。
悟理真君说天黑不好赶路，于是刚成为师徒的二人，各自找了颗树睡觉，直到第二日日悬当空，师徒二人才走出了山里。
到方圆城时已是傍晚，悟理真君带着姜为到了一处气派的府邸。
抬头看见烫金的匾额上书两个大字，于府。
终于可以歇歇气儿了。
上一世姜为他们师徒二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到的于府。
好像是悟理真君曾留下一件至宝给于府先祖。
曾留下一言，此物可护佑于府百年兴旺，百年过后他再来取。
于府果然运势极盛，朝中一门五翰林，连续三届状元都是出自于家。
风头太盛，于家又减少了家中子弟走仕途一道，开始做起了生意。
不管于府做什么生意，都客似云来，赚得个盆满钵满。
短短百年，已成为极顶盛的世家门阀。
但百年之期已到，东西自然是要取回的。
上一世他们师徒二人在于府吃饱喝足，足足呆了两日才走。
没办法，人家好吃好喝招待，对于姜为这样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吃饱喝足已然是最大的满足。
至于她那个馋嘴师傅，自然也是吃人嘴软。
总之那东西又在于府留了两天。
姜为有问过她师傅，从于家取回来的盒子里装到底是什么东西。
悟理真君摸着他那一大把花白的胡子，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机缘未到，你不必知道。
那副故弄玄虚的样子气得姜为牙痒痒。
当天晚上姜为给她的师傅上了一道新菜，椒麻鸡。
里面用了大量蜀中西山那边产的麻椒。
麻得老头说不出一个字，指着姜为
姜为摇摇头，学着老头白天的语气
“前事不可说，此时说不得。都是命呐，师傅。”
最后姜为被罚去扫了一个月的地。
于府的人得知两人来意，还如前世一般热情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在偏厅没等多久便听到了急促的一阵脚步声。
姜为知道，是于家家主一行人来了。
于家现任家主名叫于鸣，本来在家中排行老三，因为家中其他几个兄弟姐妹都入了修真一途，上一任老家主的孩子就剩他还在红尘俗世，所以于鸣在老家主去世之后顺利继任于家家主之位。
于鸣热络地与他们师徒二人打了招呼。
方圆城热闹，他们二人好容易到此处，他想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招待。
姜为赶忙一口答应下来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城呢。刚刚一路上好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师傅，咱们多住几日吧。”
悟理真君瞧着桌上的糕点
“那我们便在府上叨扰两日。两日之后我们便离开。”
于鸣喜不自胜，让下人给师徒二人上菜。
也不知于府是何等的阔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流水的菜肴就上了桌。
于鸣已用过晚饭，但也还是跟两人一起吃了点。
酒足饭饱，于鸣亲自把两人送到客房后才离开。
姜为等到天刚刚擦黑，悄悄地溜出了屋子。
上一世她没有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师傅去世之后，盒子也不见了。
姜为到死也不知道那里头的东西到底是啥。
毕竟师傅为了救她，连命都丢了，一件身外物，不可能藏着掖着。
里面必定有隐情。
今日留下来的目的除了吃饭休息，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知道那盒子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既然今后不一定有机会看到
那择日不如撞日。
那就今日一睹宝物的真面容。
姜为按着前世记忆，到了于家的祠堂。
上一世师傅带着她在这里取了宝物，直接御剑回了一剑宗。
于家的祠堂都不安排人守夜吗？要是天干物燥，失了火，那那些木头坨坨不都没了。
姜为心下疑惑，脚下步伐却加快了，三步并作两步，溜进了祠堂里。
祠堂里灯火明亮，还点了檀香，角落里支开了一扇窗，还能闻到窗外头湿湿的泥土味。
姜为伸手正准备打开锦盒，就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还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姜为上辈子入魔之后杀了无数正道之士，但那也是明刀明枪的干。
现在偷溜到别人祠堂窥探别人的秘密，别说这辈子，就算加上上辈子，姜为也没干过呀。
当下心虚，顺势躲进了供桌下边，
供桌上面放着各式供果，桌上垫的云光锦，用金线绣满了暗纹。
供桌很小，但好在姜为年岁小，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身形比普通的十三岁孩童还要小上不少。躲在里面，刚刚好。
姜为坐在地上，双手环膝，尽量让自己占的地方小一点。
一双藏蓝色的破旧布鞋映入眼帘。
师傅？
他怎么来于家的祠堂的。
难道这一世要提前取走东西。
可上一世取了东西就直接回了一剑宗。
这一世他没叫我，难道准备一个人回去？
姜为很快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上一世悟理真君力排众议，将姜为收为了亲传弟子。
那就说明不会在随便丢下她。
正在姜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桌布被掀开
“还不出来。孽徒。”
姜为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一脸讨好
“师......师傅。”
姜为偷偷扫了一眼在场众人，
一个不认识的老头，于家家主于鸣，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差点让她惊掉了下巴。
卫善！
卫善在阵法上天赋卓绝，当世无人能出其右。便是他的师傅启明真君在阵法一道的领悟上也比他稍逊一筹。
这不是别人传的，是启明真君在认卫善为亲传弟子时，当着玄影宗众人说的。
修真界都传：剑道一途上最可能成仙的是姜为，阵法一脉上最可能成仙的是卫善。
最后剑道魁首身死道消在阵法魁首设下的陨仙阵。
这样看来好像还是阵法更厉害一点。
轮椅上的男子，年岁尚小，面容稚嫩，但眸子却深若幽潭。
全不似这般年岁小孩子的活泼。反而身上有一股远超常人的沉静。
可是上一世从未听说过卫善腿脚不便。
就算是腿脚不便，入了玄影宗，有了天材地宝的滋养，凡尘的这些损伤总有办法治好。
难道他现在还没入玄影宗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