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

    京城比前几日前暖和了些,街上人来人往,深巷的酒家有酒水醇香的吆喝飘出。江边的柳树抽了细小嫩枝,伴随着江面的抚琴声摇曳,娓娓道来,荡开悠长悠长的涟漪。偶尔出门的小姐也衣着俏丽,隔江倚着二楼瞧人。

    她们鲜少出门,向来是被困于后宅小小的四方天地之中,不识得朝堂上一手遮天、被父兄们恐惧的权相,难得大胆一回,对泛舟江上抚琴煮茶的安厌投掷瓜果。

    盘腿坐在船头的安厌压停了震动的琴弦,抬手接住一个差点砸到她头上的冬枣,也没生气,平静地朝楼上扔枣的少女颌首,端起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隔空拱手一饮而尽,算是见了个礼。

    梭子似的船头剪刀一样破开江面还未完全消融的冰渣行远,安厌在楼上少女大胆又羞怯的掩面娇笑中用袖子擦了擦那颗冬枣,咔嚓咬了一口。

    没多少汁水,但挺脆。

    楚时鸣被连续抓到丞相府背了几天《礼训》,今天被放回去了,安厌也批完了积存的奏折,难得享受闲适。

    她在府内到处转悠的时候刚好看到湖上小亭的桌上有琴,便抱着琴出来,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练一练上辈子为了拉一个合作学的古琴,免得以后遇到要弹琴的场合露馅。

    这并不是安厌过于谨慎,丞相府内就她和安九玖两个主子,而她熟悉地形时专门路过安九玖院子,看到小姑娘院子的墙边放的都是花里胡哨的刀枪剑戟和鞭子之类的兵器刑具,不像是会弹琴的。

    结合府中的琴,她又看自己手上留的指甲。从手心看,指甲高出手指1厘米到1.5厘米,修剪成很漂亮规整的方圆形,这代表“安厌”是会弹琴的,并且经常弹。因为这样修剪的指甲不会在弹琴的时候伤到手,也不会容易折断,且弹出的琴声会更润,利落干净,浑厚。

    安厌江上泛舟,琴声清明,随意拨弄,并不成曲调,轻缓得像落水的叶。

    这平和的一切闲适和缓,像场惬意的午憩,因为空间的距离没被边境陈国来袭还未传到的消息打破。

    而京城各处,安厌的党羽却都同时从特殊渠道收到了一封烫金的请帖,心神大震,个个都找理由对家人空出了晚上的时间,准备于夜幕之时离府。

    丞相府前,安厌在夕阳将落不落时分抱琴而归。

    相府没有下人,自然没有门房,外面敲门里面隔太远听不着,在大门周围负责护卫的杀手也不会主动现身开门,所以假如不是特地有人开门等着,大门则是常年紧闭的。安厌自己带了钥匙绕路从后面的西侧小门回去,进了门就是枯寂凋零,萧瑟万分的花园。

    虽然看起来没人,不过她通过原著里男主救女主的剧情知道花园里一定有轮值护卫的杀手。

    “帖子可都发出去了?”她对空无一人的萧瑟花园问。

    一个衣襟上绣着血色花枝的银面女人从房顶上落下来,单膝跪地,低头轻声回答,“启禀楼主,影一统领安排人发出去了,入夜后您的客人都会过来。”

    风花雪月,是花阶的杀手,级别还算高。

    安厌不甚在意,“不必强制他们过来,不想过来的就用不着活了,找机会寻个由头,随意安些罪名,刚好还可以空出一片官位,给科举改革之后考上来的新人腾位置。”

    她穿过花园的枯藤将琴放在用于见客的垂花厅,对没有得到她许可不敢退下的杀手道,“我在告知那些官员前就已经落实科举考试制度了,算算时间,会试也要不了多久了。”

    衣襟上绣有血色花枝的年轻女杀手跟着她,却不敢接这话。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安厌,斟酌着轻声问,“楼主…是要操作一下会试的名次换掉那些世家子弟吗?”

    “不必,只需要保证公平就好,让他们各凭本事。”安厌表情不变,像在回忆些什么,又像是借人喻人的敲打,“我不需要废物,能在先天条件就不如世家子弟的情况下抓住机会超过他们,这样的人,才值得培养。”

    垂花厅无人再说话了。

    自上而下垂下的纱幔被风吹动,渐晚的天色投出阴影,让屏风前的安厌看起来幽暗可怖,像只慢条斯理品鉴手中人类心脏的恶鬼。

    跪在厅中的女杀手迅速低下头屏住呼吸保持安静,仍有一股凉意,如有人向她吹了一口气,直直从脊椎窜上大脑。

    “家主大人。”

    平静无波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黑暗的花厅中,一个影子走入重重纱幔,露出身形来,打断这场可怕的寂静,“今天还需要把皇帝抓过来吗?”

    ——影子的衣襟上用专门蚀黑的金线绣出一片竹叶。

    是影一。

    他出现的时间略有些微妙。

    早不回来,晚不出来,偏偏挑安厌和其他杀手独处时赶过来。况且安厌也没说今天要把楚时鸣逮过来,影一却主动提起。

    这是,怕她伤害这些杀手,专门来解围吗?

    看来原身心狠手辣的形象根深蒂固。

    本来就没打算要动手的安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轻飘飘的放过了面前的杀手,“退下吧。”

    衣襟上有血色花枝的女人终于感到能够呼吸,已是浑身冷汗,心中庆幸影一统领回来的时候恰当,救了自己一命,“是,楼主,花十九告退。”

    在她退下后,跪在安厌面前的人立刻换成了影一。

    影一明白安厌能一眼看出他行为的意图,也没有要说假话的意思,如愿的等安厌放了那位杀手就自觉承担罪责,“属下自作主张,请家主大人责罚。”

    “你该明白的,影一,我讨厌有人在我面前玩小手段。”

    安厌轻声叹息,随手点燃了桌案上的一支蜡烛。她微笑着蹲下身,端着那盏烛台凑近了影一的脸。

    蜡烛的火光摇曳,并不能照亮宽大的花厅,而这橘黄的火光却能照亮两人的眼睛,让他们互相看清自己的倒影。

    影一视线飘忽,不自觉的偏开头。

    在影一的记忆里,“安厌”很少有这样拖沓的行为,遇到犯错误的事,都是冷漠到苛刻地直接处罚。因为“安厌”追求效率和结果,像有什么急切的东西在后面在推着,叫“安厌”从不敢浪费一点时间。

    火苗微弱的燃烧声在外面的微风中噼啪作响,分明变成沸腾的油锅,要把人拖进去烹炸,让人和油一起翻滚惨叫。

    可安厌脸上的微笑平静而漠然,明明是平视,却仍然带有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探究。失去了身后那股未知的紧迫感之后,“安厌”远比他遇刺昏迷前更危险,更成熟老练,游刃有余,像个从容不迫玩弄猎物的猎人。

    影一偷偷拽紧拳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心知这次很难善了。

    ——可他并不后悔保下自己手底下的杀手。

    他已经这样做过许多次,屡教不改。

    他是忠于安厌,却也该对自己管辖的杀手们有责任。

    “安厌”生性多疑,控制欲强烈。迎风楼的杀手们和所有安氏子弟都是被蛊虫所控制的,控制他们的那只母蛊在安厌身上。所以,无论安厌做什么他们都无法反抗。甚至于,假如安厌死了,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一起死,还会是极端痛苦而死。

    迎风楼的杀手们都是可怜人,假如让安厌和安九玖起了兴趣,就只有影一能有机会救他们一救。

    影一知道自己不是圣人,他救不了所有人,也不善言辞,过于呆板,再如何也学不会像安九玖那样讨好卖乖来获得超然的地位,只能尽其所能帮帮这些自己能管的。

    他可能是很有用的,也无数次这样验证过。以安厌这样理智的性格,假若不是必要情况绝对不会杀他,也不会让他废掉,那他自己受点罚换那些杀手的一条命则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于是,见到了安厌这样危险的态度,他也不觉后悔,连语气都一成不变。

    他这次说话没有低头,定定的盯着安厌,“请家主大人责罚。”

    影一根本没有认错的态度,固执得让原没任何打算的安厌感到了些许不悦。

    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久了,说什么话都得虚以委蛇,一句话里藏800多个弯弯绕绕,等到成为了上位者,她就更喜欢说话直接一点,也讨厌下面的人说让她费脑子的话叫她费精力去猜。更不喜欢下面的人…阳奉阴违,试图干涉或改变她的意志,更何况还是玩些小心思。

    安厌的喜怒并不形于色,她留下最后一次机会,微笑着把手搭在影一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对男人没有太多的耐心,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出来,我认为可以自然会同意…切勿要,自以为是。”

    影一没说话。

    嘭!

    安厌突然暴起,单手扼住影一的脖颈,将其重重的砸在地面。

    窒息,顿痛。

    影一呆呆地眯起眼睛,面前的安厌在他眼中有些恍惚。

    即使在现在这种时候,安厌仍然保持着其地位的涵养,在昏黄的火光中面色淡漠,因要扼住他脖子的动作向他微俯了身,并不带有任何杀意,像完成一个陌生又复杂隆重的礼节。

    “影一…不要挑衅我。”她又是这样轻声一叹。

    烛台随着她的俯身不敢直立,共同倾斜着行礼。蜡烛融了金粉,烛泪便是金色的,顺着安厌苍白的手臂流淌。

    恍惚间,烛火跳跃,柔和的光影让人联想到一些香甜的、珍贵奢侈的…牛乳、糖果子、蜜饯与午后闲适的阳光……

    这窒息令人太过于恍惚,以至于给出了这样错误到夸张的判断。

    因为安厌是不近人情的坚冰和锐利逼人的刀刃,绝对无法和这些柔软美好得能够被肆意掠夺享用的东西画上等号。

    脖颈上传来的窒息,肺部传来的灼痛,后脑传来的钝痛,无一不在说明这一点。

    扼住脖颈的手掌,小臂修长流畅的肌肉线条都淌满了金色的烛泪,像血,又像流淌的黄金。安厌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像没有感受到灼痛那样依然扼住他的脖颈,逐渐增加了力道。

    烛泪顺着安厌的手滴在影一的脖颈和衣领散乱敞开的胸膛上,高温又细密的灼痛让窒息显得有些不真实。

    安厌平时常穿的银竹黑袍换了一身月白,袍上的纹绣也换成了织金的金竹,下摆散开,与影一的黑色劲装交叠,俯在他上方时,烛光与阴影刚好挡住了影一,让他衣襟上用专门蚀黑的金线绣的那片竹叶更像是影子,被光和主人踩在脚底下的影子。

    安厌凑近他的耳边,“痛苦是一种能令人深省的东西…记住它,影一,改正错误的同时,记住痛苦…做事之前先想一想此时的痛苦……明白吗?”

    痛苦?

    不,影一并没有感觉到,他在恍惚间思维发散,只回想起了前些日子安厌那件银竹黑袍的广袖被撕坏了一截袖子,他借着晚上改成了箭袖,改完之后就洗了晾在他地宫的房间里,这几天太忙,一直没空回去,所以现在还没来得及把那件衣服送回安厌的柜子里。

    现在可能没有机会了,可惜那么好的衣服…丞相府库房里能当的全当了,自从广开学府、并为贫民子弟提供笔墨纸砚和每日午食以后,丞相府就没多少钱了……

    思维越来越散乱,影一的眼睛开始失焦。

    终于,安厌松开了手。

    影一仰躺在地板上,像一条濒死的鱼,挣扎着咳了几声,缓缓爬起来,面无表情地重新跪好。

    安厌仍带着微笑,亲手为他整理散乱的衣襟,将那些蜡油留在皮肤上的痕迹轻轻掩藏在衣物下,抚平衣物的褶皱。

    展现温和与亲切,并保持高位者的思维,在必要的时候彰显权威,展示地位,使用力量,避免冒犯和异心。

    与此同时…保持理智和优雅的涵养。

    安厌上辈子往上爬时做了许多违心的事,抛弃了尊严和底线,左右逢源,明争暗斗,不择手段,在灰色和黑色的边缘游走,她有尽可能付出最大的努力,可仍然在往上爬的途中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不愿意去回想起那段经历。所以她喜欢…她喜欢用所有可反映的一切反复告诉自己,她已经高人一等,不再是底层挣扎于生活,为了往上爬不计代价,不择手段的普通人了。

    安厌吹灭手中的蜡烛,在昏暗中抚动自己刚才放下的琴,于影一不知所措的呆板目光中低声笑。

    “既然你提了那小皇帝,就把他请过来吧,直接请到这里,就说…我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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