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御医署出来后,姜宝瓷又去了几处地方,结果不出意料都吃了闭门羹。

    临近晌午,什么东西都没要来,姜宝瓷决定先回长春宫,跟李才人说明情况,再一起想办法。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姜宝瓷饿得头晕眼花、脚底发飘,嘴里小声嘟囔骂着让她饿肚子的始作俑者。

    “呦,这不是姜大姑娘么,您上哪啊?”

    一道阴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姜宝瓷吓得头皮一炸,倏地回头,就见教坊司管事牌子刘槐,就站在她身后一丈近的地方,眯起三角眼,笑吟吟地看着她。

    姜宝瓷赶紧后退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警惕道:“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

    刘槐跟着上前一步,凑到姜宝瓷面前,视线落在她被阳光照得通透粉红的耳珠上,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昨儿姑娘不是还交待,让奴才今日再带人来,陪姑娘练曲儿么,奴才不敢不从,这不就来了。”

    “本姑娘心情不好,今儿不练了,刘公公回去吧。”姜宝瓷被他热辣辣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嫌恶地皱起眉,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刘槐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把人拽回来:“为什么心情不好啊?要不,本掌事亲自陪你唱,唱到动/情处兴许心情就好起来了。”

    刘槐说着抬手想要摸上姜宝瓷的脸颊,姿态狎昵、语气轻佻。

    “放肆!”姜宝瓷啪地打开他的手,挥手给了他一巴掌。

    刘槐用手背蹭了下被打破的唇角,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小宫女,倒学了一身贵主脾气。你家李娘娘都倒台了,你还横什么?”

    昨日那个打听消息的小火者回到教坊司,把长春宫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给刘槐讲了一遍。

    刘槐当下喜不自胜,心道这次一定要把姜宝瓷这个小丫头,牢牢按在掌心儿里,好好调理一番。非得破了她的身,让她以后都老老实实待在教坊司,做他的摇钱树。

    今儿一大早,刘槐就带了几个小侍,迫不及待的入了宫,来到长春宫外,没敢贸然动手。

    先躲在旁边,冷眼看着月奴带人来大闹一场,将长春宫搬了个空。见姜宝瓷独自出门,便悄悄地缀了一路,发现她果然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了,这才跟到这条无人的巷子,出声把人拦下。

    “李娘娘就算失势,也还是五品才人,我现在是她的侍女,可不是你教坊司的伶人。你若敢无礼,我可要喊人了,闹到内官监,小心治你的罪。”姜宝瓷冷声威胁道。

    刘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慢悠悠道:“治我什么罪?别以为我不知道,本掌事都跟了你一晌午了,姜大姑娘可曾要来一粥一饭、一衣一药啊?你们长春宫的事,现在还有谁会管?你本就是教坊司出身,本掌事就算把你绑回去,对外就说,是你受不了长春宫的苦日子,自愿......啊不,求着我回去的,谁又能知道呢?”

    姜宝瓷被一步步逼退到墙边,她浑身紧绷,拔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中,簪子尖端对准刘槐,恨恨地瞪着他:“你敢!”

    刘槐摸了把自己光洁的下巴,奸笑道:“我有何不敢?”随即又放软声音哄道,“宝瓷,你放聪明点,乖乖跟我回去,以后掌爷疼你。”

    他说的疼是怎么个疼法不言而喻。

    姜宝瓷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你若是不听话,我有的是法子把你弄出宫去,到时候教坊司你也别想待,直接把你送到烟柳胡同,到那时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刘槐连哄代吓,满意地看着姜宝瓷缩在墙角,耸着肩瑟瑟发抖。

    姜宝瓷咬着下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突然抬起眼,像想通了似的,冲着刘槐娇媚一笑:“刘掌爷知道,我是最识实务的,我跟您回去就是。只是还望掌爷怜惜,可别把我送到那腌臜地方去。”

    她看了刘槐一眼,又怯怯地垂下头,乖巧可人的像只小白兔,勾地刘槐心头发痒,忍不住上前去搂她的香肩。

    姜宝瓷垂手而立,眼睁睁瞧着刘槐那只肥腻的胖手搭上自己的肩膀,等他挨近自己,冷不防给了他一手肘,狠狠打在刘槐肋窝间,随即游鱼似地滑了开去,抬脚猛地踹向他的□□。

    “哎呦!”刘槐尖厉地痛呼一声,弯下腰去。虽然去了势,但被踢这一下还是疼得要命,他感觉上下都痛,两只手不知捂那边好。

    姜宝瓷冷笑:“姑奶奶我不想闹出人命,不然早一簪子戳你个窟窿。就凭你这么个软脚虾,也敢欺辱到我身上,怎么的,还想让我回教坊司由着你磋磨呢?呸!做梦!”

    她这些年可不只唱花旦,也唱武生,翻跟头耍花枪,虽比不得训练有素的士兵,但也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的,像刘槐这种养尊处优、肚满肠肥的家伙根本降不住她。

    姜宝瓷鄙夷地啐了一口,转身扬长而去。

    刘槐颓缩在墙边哀嚎两声,冲着姜宝瓷的背影骂道:“好你个贱人,敢戏耍我,看我怎么整治你。来人,给我抓住她!”

    拐角出突然闪身出来三四个青衣小火者,堵住姜宝瓷的去路。

    姜宝瓷蓦地停住脚,后退几步,拧身进了一个窄巷,撒腿就跑。

    若是刘槐一个人,她还能从容周旋,可三四个人一起上,那还打个屁,跑啊!

    “掌爷,您看?”

    几个小火者都是教坊司的侍从,在皇宫里不敢放肆,全听刘槐的吩咐。

    刘槐扶着墙站起来,面色铁青,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愣着干什么,她一个小丫头能跑多远,追!给我追!”

    他现在气得七窍生烟理智全无,也顾不得是在深宫大内,一心只想把姜宝瓷拿住,用鞭子抽一顿。

    “是!”

    几个人得了命令,向着姜宝瓷逃跑的方向追了过来。

    姜宝瓷见他们穷追不舍,只管逃命,脚下慌不择路,也不知跑到了哪里。

    这会子正是午时,各宫的主子都用过午膳歇晌,宫女、太监们除了当值的,也都找地方躲懒去了,到处都静悄悄的,放眼望去也看不到个人影。

    后宫禁止喧哗,她也不敢吵嚷,再说真叫来人,向着谁还不一定呢,刘槐要是一口咬定,她是教坊司逃出来的,说不定那些人还会帮着刘槐把她绑了。

    跑出甬道,眼前是一个小花园,姜宝瓷借着花木遮掩,七拐八拐试图摆脱身后的人。

    转过一个游廊,姜宝瓷光顾着回头看那几个人有没有追上,没察觉前面有人,结果一脑门撞上去,眼冒金星地跌坐到地上。

    她一路跑得袜滑钗脱,鬓发凌乱,好几次差点被抓到,扯散了衣襟,宽袖滑落,露出白生生半个臂膀,形容十分狼狈。

    姜宝瓷扶额,凭触感她能断定自己是撞了个人,下意识向对面看去,刺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晕染在绯红的袍角上,分外可怖。

    “啊!”

    姜宝瓷短促地惊叫一声,身子往后一栽,双手在背后撑地,视线上移,滑过绣了双道蕙草祥云纹的膝襕,挂在黑色蹀躞上的弯刀,最后与两道冷幽幽的目光交汇。

    陆晏和脸色很难看,看起来像是杀神殿里的玉面阎罗,皱眉睨着地上衣衫不整的女子。

    有几分眼熟……

    哦,想起来了,是昨日在长春宫哭丧的那个戏子,叫什么来着?

    弄成这样,成何体统。

    难道是私会情郎,来不及整理?那她这情郎可着实不会怜香惜玉。

    陆晏和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

    姜宝瓷见他手按在刀柄上,神色晦暗莫名,想要爬起来赶紧跑,脚下却软得使不上力气。

    这可是锦衣卫,搞不好是真的会杀人的,跟刘槐那些虚张声势的太监们可不一样。

    “在那里,抓住她!”

    这时,刘槐带人追了上来。

    姜宝瓷的小脸儿一下子皱成了苦瓜。

    眼见刘槐已经带人上了游廊,离这边不过几十步距离,为了活命,姜宝瓷手脚并用爬到陆晏和身后,扯住他的袍角求救:“大人救命,奴婢是宫里的宫女,他们却要光天化日抓奴婢去教坊司,求大人救命。”

    陆晏和怔了一下,低头看去,两只莹白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袍,仿佛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纤细的手指柔若无骨,那双手的主人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像只可怜的小狸猫。

    明明一脚就可以把她踢开,陆晏和却鬼使神差的没有动。

    刘槐已经带着人来到近前,这才看到拐角处的陆晏和,瞬间心里打了个突。

    出门没看黄历,怎么遇到这个煞神。

    “奴才教坊司掌事牌子刘槐,给陆督公请安,督公万福。”刘槐腿一软,慌忙跪倒行了个大礼。

    ???

    姜宝瓷听到刘槐唱喏,心中警铃大作。

    她刚才求了谁,陆督公?昨儿来长春宫,下旨废了李娘娘贵妃之位的那个死太监?看打扮她以为是个锦衣卫,一下竟没认出来。

    真是怕死遇上无常鬼,倒霉透了。

    他还下令各宫监都不许给长春宫东西,想把她们活活饿死,心黑着呢,怎么可能会帮她。

    姜宝瓷心虚地松开抓陆晏和衣服的手,跑又跑不脱,只好缩着继续装鹌鹑。

    刘槐口中请安,眼神却不住地往陆晏和身后瞟。

    陆晏和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宽大的披风挡住了背后娇小的人影:“刘掌事不必多礼,不知入宫有何公干?”

    刘槐站起身,见他有相护之意,便随口扯了个谎:“回督公,皇后娘娘准备重阳节在福宁寺打醮,要准备鼓乐,奴才是奉曹掌印之命,来送曲目给皇后娘娘挑选。”

    “景阳宫离这边甚远,刘掌事可是走岔了路?”陆晏和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刘槐故作犹疑,然后指了指姜宝瓷道,“实不相瞒,这位姜姑娘原是我教坊司的头牌,被长春宫李娘娘借去,唱了一段时间的曲,就赖在宫里不肯回来了。”

    “你放屁!胡说八道!”姜宝瓷气得探出半个脑袋反驳。

    陆晏和听她说话中气十足,不由又垂眸看了一眼,小丫头柳眉倒竖,杏目圆瞪,气鼓鼓的样子像是随时要冲出去跟人干一架,哪有半分惧意。

    呵,刚才那楚楚可怜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陆晏和心里轻笑一声。

    见陆晏和没说话,刘槐不理姜宝瓷的申诉,继续道:“原本呢,就是个戏子,咱教坊司最不缺的就是戏子,李娘娘没发话,她想在宫里待着就待着呗。不过这次不行,皇后娘娘让准备的那个飞天鼓舞,除了姜大姑娘,别的女孩都不会,所以奴才这才来,想请姜大姑娘回去。”

    “他说的可是真的?”陆晏和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姜宝瓷。

    “不,他胡说的。”姜宝瓷急道,“大人……呃,督公明鉴,我现在已经不是教坊司的人了,奴婢的身契不在教坊司,奴婢现在是良人,是宫里的宫女。”

    虽然知道陆晏和不可能帮自己,但姜宝瓷还是回道。

    试试呗,万一这姓陆的今天心情好,大发慈悲呢?昨日他不还说李才人的事与宫女太监们无关么。

    听到她换了称谓,陆晏和挑了挑眉,还是没说话。

    “督公,就算是宫女,给皇后娘娘跳舞曲,也是她应尽的孝心。孰轻孰重,大人可得好好裁夺。”刘槐躬身道。

    姜宝瓷不知道什么皇后娘娘打醮,但她知道只要回了那地方,就再也别想重见天日了。

    情急之下,她又壮着胆子抓住陆晏和的衣摆,眼泪说来就来,声泪俱下地哭诉道:“督公,什么皇后娘娘打醮,都是他扯谎。奴婢原来的确是教坊司的伶人,但我现在已经脱了乐籍入了宫,可刘槐他不依不饶,多次来纠缠,这回听说李贵妃失势,便入宫来把奴婢拦下,想要欺辱奴婢。奴婢不从,他便要命人强行掳走奴婢,说……”姜宝瓷顿了顿,哭得更加伤心,“说他有的是法子,让奴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哭得凄凄切切,又将情形说的如此不堪,哪个女子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再说,她确实是衣衫不整,像是被欺侮了的样子。

    陆晏和不由得信了七八分。

    “小贱人信口雌黄。”刘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怒道,“本掌事替皇后娘娘办事,岂是容你污蔑的!再者,我……我是个太监,能把你怎么样!”

    姜宝瓷仰起脸,不服道:“太监怎么了,太监坏起来,比那些男人更可恶。刘掌事刚还说了,虽然他身子不中用,但他屋里有的是金的、玉的,能让我受用不尽呢!”

    “住口!”

    陆晏和听她口无遮拦,实在忍不可忍,低声断喝,阻止她说出更荒唐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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