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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巧破天关

    腊月初九,东洛王杜正炎病重,有兵马大元帅水天南隐而不发。至腊月十六,颖王彭瑞则于封地颖川起兵作乱,谋夺大宝,洛王崩殂之事方大白于天下。

    另又有颖王密函西京王,拆破西京新后身份,实为其嫡女彭玉婕。欲延请新王举兵助其夺位。

    西京王周延琪本就恼恨东洛施此李代桃僵之计,值此东洛大乱之良机正是蠢蠢欲动。可巧颖王彭瑞则里通外患,引敌入室,是将计就计满口应承,烽火很快便燃至洛京城外天子山下。

    “放我出去!东家!”

    杜思圆一边猛拍房门,一边放声呼道。那房门由外被一把精巧的黄铜小锁锁上了,还有两个肖府的护院把守,任你插翅也飞不高。

    肖千朔:……思圆,东洛如今已然成水火之地,放你回返必是九死一生!朔不会…重蹈覆辙…!

    他不顾思圆焦急呼号,只喃喃自语道。抬手细看自己十指间似乎还留存着上回在东洛时的灼痛之感。千朔低头吩咐几句,便匆忙疾行而去。

    千朔将杜思圆困在肖府,只交代了每日按时送餐,不得出门。二人至此闹得不欢而散,他心下有愧,想见又不敢见,只得狼狈而逃。

    适逢天降大雨,行人纷纷走避。千朔满心愁绪又无处可去,忽然忆起一事,急忙转身而走。

    再说回杜思圆被困在肖府已过两日,她每日担忧远在东洛的水天南,水师父的生死,那是焦躁难安直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转圈圈!要说这肖府若是一般的商贾人家,思圆只消抬手拍晕门口看守的二人,便可溜之大吉。可坏就坏在,这肖府它不是一般的商贾人家啊!

    前天夜里思圆悄无声息翻窗而出,偷偷摸到门墙边正待一跃而上,不想却惊闻左右两侧同时有风声袭来!她急退一步,但见二人身着青衣便服,额前各束了一枚青玉玦,约摸二十左右的模样。

    见思圆退走,那二人便不再上前,只屏息而待。等她往墙边退时又是一齐伸手来擒,逼得思圆回手去挡。可一击之后这二人又齐齐散开,并不与思圆缠斗。很明显此二人意在阻而不在斗。

    杜思圆:你们!

    思圆心下恼恨,观此二人身手矫健,行动敏捷,联手配合便可将她逼得退无可退!却又并不声张,想来是千朔心腹之人,得其嘱托,既阻我出府又不轻易伤人。她心念几转,看来这无形的天罗地网俱已布置万全,且不说自家如今双拳难敌四手,即便斗败这二人,还会招来府内众人。千朔既然有恩于我,自家是切不可伤人的!

    “得罪了!”

    其中一人拱手答道。

    杜思圆:唉,罢了!

    思圆像只落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拖着身子回西厢房再思脱身之法。

    第三天早膳时,思圆坐在案几边百无聊赖地盯着丫头一碟一碟精美小点往桌上摆时,忽而心念电转,眉头不皱便计上心来。

    杜思圆:丫头,往后饭食请你们常仲常管事来送,见不到他人我便不吃了,你们原样送回。

    思圆轻声吩咐道。

    丫头:这……

    她闻言一愣。

    杜思圆:请转告常管事,午膳和晚膳请他亲自来送。可明白否?

    思圆又耐心解释一遍。

    丫头:…啊…是…

    这回终于听明白了。

    在思圆原封不动地退回了一顿午饭后,这天傍晚,饥肠辘辘的左将军杜思圆终于等来了提着红漆食盒跨进门来的常仲常大管事。

    隆冬时节,常仲身穿一袭赭青长衫,上套石榴暗纹松绿镶毛边厚短褂,腰上系着福山寿海青玉牌,足蹬檀靴,是推门入内来至思圆面前。

    常仲放下手中漆盒,刚想问话,便见思圆“扑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

    杜思圆:求先生救我!

    心说:救星来了!自从常仲进门,她便觉得这管事先生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想必是助人于危难之中,救人自水火之间……

    常仲:啊哟!小姐请起,老夫何德何能啊!

    思圆这一跪,可把老人家吓了一跳!连忙俯身相扶。

    杜思圆:先生且慢,请听我一言!

    她执意不起,是要将原委说分明啊!

    杜思圆:我本名杜思圆,乃是东洛兵马大元帅水天南之徒。师父授我武艺,又有养育之恩,如今他身陷危难之中,圆身为人子,万死不能报!求先生助我脱身,圆感激不尽啊!

    说完拱手向常仲又是一拜。

    常仲:什么?!

    他早就听闻千朔不知因和缘故将杜思圆困锁在西厢房中,本有心调解,奈何一连数日皆不见东家身影。今日到此一观,竟还有这等原委!

    常仲:东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却为何将小姐困在此处?

    杜思圆:东家他……或困于私情,不见大义。

    思圆说到此处,不觉苦涩。千朔于己有情,忧心安危,自家心窍通明又怎会无感?但奈何一己私情怎敌养育恩情,即便千难万险,九死难觅一生也应回返故国,救助至亲!

    常仲:这——

    他闻言是猛地一愣,退后一步碰到了桌案发出闷响之声。眼前似有往事浮现,曾经那人亦是受私情所困,反戈相向,背义身死……难道朔儿…亦会步他后尘?!思及此,常仲将紧握的双拳松开,低头俯身把地上的思圆扶起。

    常仲:小姐请起,老夫不才愿助小姐脱身,回返故国。

    他扶起思圆,诚恳说道。

    杜思圆:啊呀,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听得常仲一口答应,思圆可真是喜不自禁!

    终于能出肖府这高也不算太高,可就是出不去的门墙了!她在府里闷了好几日,没坏也要憋出个好歹来了!眼下嘛,还有一事不知老先生肯否顺道帮个小忙?

    常仲:那事不宜迟,明日午膳时我使心腹丫头来送。小姐只消换身衣裳,她便可将你换出。尔后请往老夫书房,必当在日落东家回府前将小姐安然送出!

    常仲执掌肖府多年,心思缜密,略一思索便将脱身之法告予思圆。

    杜思圆:此法甚好,就依先生所言。圆还有一事,想劳烦先生。

    常仲:小姐请讲。

    杜思圆:圆之随身佩剑不知被东家押在何处,我身份不便四处找寻欲请先生代劳。有此当票为证。

    说完她从袖口摸出一张当票递予常仲。拿来一观正是那张“红玉宝剑,自当五十两……”云云的活当票。常仲一验,确是自家当铺开出的当票。

    杜思圆:当铺掌柜的说红玉宝剑已被东家取走,代为保管。但圆在此处却是遍寻不获,只除了一处——

    她不明言,只苦笑连连。

    常仲:难道是……东暖阁?

    常仲隐约猜到,抬首看向思圆。见她轻轻一点头,心下了然。

    常仲:连小姐也进不去吗?

    他眉头轻蹙,不太相信。

    杜思圆:东暖阁乃是东家卧处,除了至亲之人恐怕外人难近。先生若不信,明日尽可一试。

    她微微笑道,似乎成竹在胸。

    常仲:好,但请小姐静候佳音。

    他抬手一揖,转身缓步退出。

    此时思圆方觉饥饿难耐,饥肠辘辘,腹中叽咕是响作一团!她急忙扑向常仲留下食盒,拿起一只酱肘子,香!再端出一碟糖醋里脊,好香!那底下一碗鱼羹,更是香浓滑腻!

    啧啧啧,真是罪过,罪过啊!

    思圆抬首默念佛,低头猛拌饭。这一顿美馔可不知银钱几何?自家在东洛那是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塞外戍边那更是黄沙拌饭,直教人把牙磕掉!

    她风卷残云般用完晚饭,为防止被人看出端倪,便吩咐了熄灯休寝,不得打扰。

    花开并蒂,再来表一表另一边。

    肖千朔一连三日皆早早来至太白楼,欲见那四方游医苏先生。可这苏先生嘛,据说一早天未亮便出门采药去了,也不曾交代几时回来。

    苏先生所住厢房在二楼,千朔早已为其免去房租饭钱。这厢房内简朴整洁,只案台上放着几本手册医录。那窗边晾有三两根海带,被外面的寒风一吹便冻上了,硬得咔嚓作响。

    千朔横竖无事又等人等得百无聊赖,便吩咐下面送来一壶青梅酒,两盘花生米,然后开始细细研究那几根硬邦邦的海带。

    在他连续研究了三天海带后,第四天傍晚,苏先生推门入内只见得千朔卧在几案上睡得正香。

    苏先生:少东家,快醒醒?

    他轻推一把,唤道。

    肖千朔:…嗯…苏……先生?

    苏先生回来了?他猛地站起身欲看个真切。

    苏先生:看来少东家当真遇上难处了啊!

    他解下头戴的草帽,打趣道。

    先生:先生…饮一杯吗,暖暖身子?

    千朔空等了三天,却只字未提。见苏先生归来满身风雪的模样,连忙请他饮酒。

    苏先生:嗯,多谢少东家。

    他摸摸颔下短髯,谢道。再看千朔只披了一件单薄外衣,眼底带青,胡茬根根分明。满面愁容怎一个苦字了得!这还哪是当初相见时富贵佳公子的模样,分明是为情所困又求而不得的断肠人嘛!

    肖千朔:先生与思圆可是旧时相识?

    苏先生:非也,苏某来至永都时方才识得的。

    也是也不是吧!时机还未到,只得先哄上一哄!

    肖千朔:那……思圆她十分敬重先生,可否请先生过府一叙,替我劝解思圆?

    千朔满腹疑窦,如今只得先拣要紧的问。

    苏先生:东家将她…困在府中…?

    原来如此,难怪几日了皆不见那丫头踪影,竟然是你小子!

    肖千朔:也、也不是…啊…先生且随我去一看便知。

    他作贼心虚,低头支吾答道。

    苏先生:少东家,请恕某直言,您困不住杜思圆。

    肖千朔:什么?!

    千朔闻言一惊!正在此时,却听得房门轻敲。

    肖千朔:是谁?!

    他又是一惊,却不动声色,沉声问道。

    “东家,肖府来报!”

    此时千朔终于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来!

    肖千朔:先生,告辞!

    他一拱手便匆匆推门离去。

    再说回这肖府东暖阁,平日里但凡千朔在嘛,那是大门敞开,无论何人皆进出自由。可一旦千朔外出,府内的青玉卫便自动担起看护东暖阁之责。他们头束青玉玦,白日矫作肖府护院,夜间为青衣潜行打扮。至于身手如何,嗯,问问圆丫头便可知晓~

    杜思圆自从被墙头底下那二人护卫联手逼退之后,就深知个中厉害,更不能硬闯东暖阁取回玉剑了,只得迂回行事。

    她怂恿常仲只身取剑,青玉卫果然不敢拦。又见其从暖阁中带出红玉剑,便是急忙去报,一刻不敢耽搁!

    “小姐,宝剑在此!恐怕已惊动了东家,您快随我出府!”

    常仲想起今早推开虚掩的东暖阁房门,是遍寻不见思圆所说红玉宝剑。最后不得已,他轻轻掀开千朔寝席,却惊觉一把泛着暗红光泽的宝剑是赫然在目!

    那赤色玉鞘上是用巧色雕的缭绕云纹,云间一条怒目圆睁的赤沉虬龙张口吐水,灵动活现,正是虬龙布雨之意。那两只突出的龙目也不知是被谁经年累月地盘,盘得都有些包浆了。

    老先生身为商贾大家的管事,甫惊见这稀世宝贝,不觉鉴宝的老毛病就犯了。鉴了一小会儿方才想起正事来,千朔竟把红玉剑此等凶器藏在寝处,那是决计不欲让杜思圆寻得讨回的了。

    常仲思至此那可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东家他为了将人留住,真是煞费苦心不择手段啊!如此这般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可那位却身份复杂,身在曹营心在汉。落花纵有情流水却无意,她当真是你之良配么?

    思圆此时作丫头打扮,为了掩人耳目她混在几个随侍的丫头中,跟着常仲上了后门早已备好的马车。马车骨碌不停来到一处僻静的绸缎庄子后停下。

    常仲率先下马,解下了车前套着的马儿,递予思圆。然后又把车内早已备下的一只布包袱交她手上。

    常仲:此包袱内有男女便服各一套,还有些散碎银钱,以供小姐不时之需。

    他初次见着思圆改换女儿装,虽是丫头打扮,但是一双妙目顾盼生辉,眉似远山含黛色,海棠月上香腮雪。玲珑通透又智计百出,至情至孝当真是孝义无双!东家若真能得她倾心相待——

    杜思圆:多谢先生,先生大恩圆无以为报!这是当初典押红玉剑欠下的五十两,今悉数奉还!

    她把收了许久的银票双手奉上,却被常仲婉拒了。

    常仲:这倒不必了。小姐心思缜密,七窍玲珑,东家他果然不曾看错人!败得不冤啊哈哈——

    嗯,有借有还,做事情滴水不漏,真真是个妙人儿。他心下赞许非常,不禁把心底话也给说了出来。

    思圆闻言是难得的玉面一红,默默地又把银票塞回兜里,然后一翻身踩镫上马。

    “小姐!可有话……”

    常仲见她上马欲行,急忙问道。

    “先生保重,告辞!”

    思圆猛地一扬马首,甩鞭而去。

    隆冬时节,夜幕早已低垂。肖府门前此时纷纷扬扬飘落霏霏小雪,洒了肖千朔满头,青丝恰如白霜。

    常仲回返时,正是目睹千朔满头霜雪,一身落寞,憔悴立于风中。不由得心下一痛!

    “东家……”

    他快走几步,将自身的外袍解下,披在千朔肩上。

    肖千朔:…她可有…说什么话?

    千朔怔怔地望向远方,声音低沉几不可闻。

    常仲:东家,我们进府再叙罢。

    不忍见千朔独立风雪中,常仲顾左右而言他。

    肖千朔:她可有话,常叔?

    他伫立原地侧首问道,动也不动。

    常仲:…无有…

    轻轻摇首,叹道。

    肖千朔:是么……

    他神色落寞,心中默然。果然如先生所言我困不住你,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想必思圆她是厌我气我所以才逃得飞快,不留只言片语……

    常仲:东家,老朽曾询问小姐因何被困,她只答曰:东家或受困于私情,不见大义——

    不欲再见千朔自伤,老老心底亦有愧,于是便和盘托出。

    肖千朔:困于私情,不见大义……?

    困于私情,不见大义?这是作和解?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自顾往前走去。

    “若能成全你心中大义,是否,是否便可得你情钟…?”

    霏霏小雪渐作漫天飞絮,于夜色中起舞。

    “阿嚏!”

    常管事猛地打了个喷嚏,抖抖肩也急忙跟着回屋了。

    巧设锦绣局,欲困彀中人。玉龙破天关,再度入杀阵!

    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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