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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翼若垂天之云(一)

    天色向晚,京城南都之上黑云叠嶂,伴着北风化作点滴雨水洒落,顷刻间斑驳了巍峨嵩壮的朱墙。

    皇宫文德殿内,沉香烟雾弥漫,依稀可见影影绰绰的红木桌案前,有个人俯首跪在地上。

    看此人淡青长衫,许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奇怪的是此人跪在皇帝议事的文德殿上,却衣衫不整,发髻松散,衣领处一条凌杂的口子蜿蜒而下,外袍撕开大半,将将披在身上。

    其修长的手似凛冽寒风中摇曳的竹节,此刻相交放于额头下,紧紧扣住乌木滑亮的地板,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红,似在竭力隐藏着情绪。

    “陛下,大理寺理案使云逸杰当街撕破官袍,大逆不道,罔顾圣怜。官袍乃陛下亲赐,是为天家象征,撕毁官袍乃藐视皇恩,我大昭岂能容忍如此忤逆之人,按律当革去官职,流放南疆……”

    昭恒帝抬手,示意站在堂前的吏部尚书停下,转而看向跪着的人:“云逸杰,你为何撕毁官袍不想做官?”

    云逸杰将头埋得更深些,道:“陛下,臣冤枉。”

    “冤枉什么了?”

    单薄清冷的背影有了更些强烈的起伏,开口时声音如凉夜苦水,将冤屈娓娓道来。

    “正月里,宁康坊有对夫妇起了争执,妇人被丈夫打伤,便将丈夫告到官府。春节休沐无官员值守,臣便受理了此案。”

    “臣今日升堂审判,这妇人却说这只是家事,臣是对她图谋不轨...才借机想将她丈夫下狱。”

    “臣百口莫辩,撕毁官袍为证,当街立誓宁愿辞官也不受这不白之屈。”

    吏部尚书不容置辩,质问道:“可那妇人说你嘘寒问暖,还要给她安排住所,是也不是?”

    “是!但食物是请邻居姑娘相送,住所是南都驿站,无半分逾矩!”

    “南都世家公子想金屋藏娇的,不就是你这做派么,将娇娘子私养起来,再寻个由头将夫家除去,好名正言顺将人据为己有,还敢喊冤!”

    云逸杰抬起头,一双坚定的眸子血丝充盈。

    手指放在单薄的肩胛上摁住衣角,那样子却更像是将手放在心口处起誓,只听得字字铿锵:“臣乃布衣,非世家公子。臣乃大昭官员,官阶虽小,但为民之事,问心无愧。”

    吏部尚书衣摆一掀,欲拿出舌战群儒的架势,话还未出口却被昭恒帝打断。

    “行了。”

    “爱卿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十几年的老人了,怎么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斤斤计较。”

    宫人换上新沏的茶水,昭恒帝掀开盖子吹了吹,徐徐道:“一个大男人,金屋藏娇不是稀罕事。”

    他盯着茶水上的浮沫思索片刻,仿佛恍然大悟道:“云逸杰,朕没记错的话,你可是通元二年的状元郎呐?”

    听见状元郎三字,云逸杰寒凉的眼睫无丝毫波动,好似他说的另有其人一般。当年风光无限的少年,许是搓磨掉了骄傲和锋芒,不再像皇帝第一次见他时那般天真无畏,只留下黯淡麻木。

    “朕也听闻,百姓对你多有称赞。南都的风年年吹,这些风流韵事很快就随风而逝了,何必把自己……”他指着云逸杰破烂的外袍,“搞得这么狼狈?”

    吏部尚书眯了眯狡黠的眼,鬼脑筋转得飞快。他已得了命令,今日无论如何要云逸杰不能翻身,绝不能让这糊涂皇帝心软下去。

    他正要发功,却听云逸杰不要命似的发倔。

    “可是陛下,臣任大理寺理案郎,是奉旨查案。如果要被人诬告,不能光明磊落地查案,这官不做也罢!”

    “冥顽不灵!”

    昭恒帝动了怒,“咣当”砸了茶盏,冒着热气的茶水飞溅到云逸杰身上,嶙峋的锁骨处登时红了一片,那人却纹丝未动,似一棵死不折腰的翠竹在狂风邪雨中挣扎。

    室内安静片刻,才响起云逸杰倔强的一字一句:“不愿污做糊涂官,要留清白在人间。”

    “好!”吏部尚书止不住点头,心中窃喜这人自寻死路,只要风骨没有城府,“但辞官不是你说了算,你这般目无王法,合该罢黜官职,流放南疆去……”

    昭恒帝深深吸了口气,给大太监吉祥递过去一个眼神。

    吉祥是昭恒帝多年的心腹,深知这皇帝这一眼底下是如何波涛汹涌。可惜啊,这状元郎当年多么威风,只是心思太单纯,为了高洁文人骨,被人一招激将法便自断了后路。

    “来人。”吉祥唤站在柱子后的小太监拿来黄绢和笔墨。

    “你二人不必再争执,朕已有决断。”昭恒帝的声音低缓,听不出情绪。

    “就依吏部尚书所言,云逸杰既藐视皇恩,不想奉旨查案,便赶出南都,遣去禹城奉旨做屠夫,不得再启用。”吉祥在一旁听着,字斟句酌将圣旨写好。

    云逸杰听见这句话,平静的睫毛猛烈扑棱起来,随后咬紧牙关,跪谢天恩。

    只是俯首时却轻轻吁出一口气,谁也没留意。

    -

    骤雨已歇。

    云逸杰穿过自家新叶葱茏的小院,步履轻盈。甫一走近书房,隔着门便见烛影摇动,遂停住脚步,掸落衣襟上沾染的雨滴,轻快地伸手覆上那道门。

    “吱呀”,房门大开后快速合上。月色入户,纤瘦的身影被拉长,沾染了月光的疏离冷淡。

    若是吉祥在,定会发现云逸杰的神情已不似先前那般谨慎僵冷,反而如莹莹月色般清亮柔和,还有一分大胜而归的畅快。

    书房桌案前大喇喇坐着的人已等候多时,作白袍小将打扮,盔甲熠熠闪亮,灯火摇曳间笑容灿若骄阳。

    云逸杰背倚在门上,歪着头浅笑,眼角坚冰融开:“云江,昨日来了,今日还来,军营里真就没人逮你么?”

    白袍小将闻言朗声笑道:“我是谁,云江啊。”

    云江掀袍起身,脚踏圆鼓凳,挥着大手道,“大江之畔,力挽狂澜的云江。我要跑出来可太简单了,因为没有哪条江,是可以被山困住的!”

    云江三步并作两步凑到云逸杰跟前,盯着她衣服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口子,玩笑道:“那这位姑娘,是从何而来呢?”

    云逸杰平淡安静的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将圣旨拍在云江身前:“看看。”

    云江接过那块细致华贵的黄绢,展开细细读来,抬头诧异道:“奉旨杀猪?”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云逸杰推开她往里走:“好风这不就……”她卖关子似的拖长了音,“被我骗到手了么。”

    云江惊慌又欣喜,抱着那道轻若鸿羽的黄绢:“白衣卿相去杀猪,这么一道惨淡的圣旨,便是你云大人逆天改命、遁地升天的第三条路?”

    “正是。”云逸杰回首,眉眼间的霜雪此刻耀眼。

    -

    今朝一切,缘起昨夜。

    云逸杰为宁康坊妇人的案子忙活两个月,终于寻来了人证,只等明日公堂审问便可尘埃落定,救那妇人脱离苦海。

    胜利在望,她下值后不必再去宁康坊奔走,得以回家吃一碗温热的阳春面。许是郁结的心绪得到片刻纾解,因日夜操劳而出走半年的月事也来势汹汹,终于舍得回来看她一眼。

    云江翻窗而入时,撞得窗上的翠竹风铃“当当”作响,她正捧着碗脸色煞白冒虚汗,听见声响抬头,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你怎么来了”,云江便火急火燎大叫起来:“不好了!”

    小腹钝痛扰得云逸杰头昏脑涨,只凭直觉拉住云江精壮的小臂,虚声道:“低声些,别叫下人听见了。”

    云江到小餐桌前拉过云逸杰的手,一双杏眼圆瞪如临大敌:“阿杰,家里来信了。”

    “怎讲?”云逸杰心下一紧,意识到事情不妙。

    “我今晨收到信,阅后已焚了。信是母师写的,她在信中大致这般讲——”云江道:“母师知我徒于南都求存不易,故三年来惟有方今不得已,送信一封知会我徒,有人秘密来乡探查阿杰幼时之事。此事可大可小,泽水之困你二人亦可进可退。母师观阿杰流月不利,恐有灾祸,若仍向前,恐遭物腐虫生之蛊啃噬,尸骨无存。若今日回头,则地火明夷,仍有退路,凿坯而遁,母师携你二人隐入终南山,再不问世事。仙道贵生,千望万望,我徒亨利。”

    见云逸杰眼中的神采一分一分黯淡下去,云江急得快跳起来:“阿杰,母师说什么尸骨无存,事情真就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么?”

    云逸杰攥着汗湿的掌心,咂摸母师信中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字眼,“泽水之困”“物腐虫生”“仙道贵生”,她恍惚抬眼望向云江,喃喃道:“千望万望……我徒亨利。”她的心已凉了半截,“母师当真这么说?”

    “别的话我有所简略,但后半段典故太多我看不懂,一字不落背下来了。”云江肯定道。

    “母师字字珠玑,不会随意说出尸骨无存这么重的话,她的意思很明确,”云逸杰无力道:“你我面前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回去。”

    “这是为何?我不懂,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死了?”

    小腹的痛越发绞人,云逸杰奋力睁了睁眼,神思清明些许,才道:“去查我们幼时之事,便是要查我们的秘密,你我有什么秘密呢?”她嘲讽地笑,“身无长物女儿身,便是我们最大的秘密。”

    昏黄烛光照亮一方桌案,照得云逸杰的笑如霜冷峻。

    “还记得家里的大妈们讲过,大昭不允许女人做官,民间更迷信女人是男人成大业的美女蛇,连男人的书案都不许女人沾了晦气上去。那年高贵妃插手朝堂,百姓认为是她引来了泰山崩塌,请愿将她和侍女足足百余个人活活烧死,这便是尸骨无存。”

    大昭这些骇人的鬼话,云江自是记得的,可她仍然不解:“家里有母师,料他们也查不出任何东西,这又何足为惧?”

    “是。”云逸杰抚摸着桌子边缘,目光幽深:“但怕就怕,他们执意要我性命,在家乡查不出东西便会查到我从前的家去。”

    云江讶然:“你是说……”她一下明白了其中要害,愤愤道:“到底是谁要置你于死地?”

    云逸杰那抹清疏的眉紧紧拧在了一起,思量片刻,一个猜测涌上心头:“恐怕和晋国公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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