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沂州城,镇南候府。

    春雨渐歇,屋檐积水犹断未断,几缕雨后清冽的草木气息涌入吵吵嚷嚷的卧房内。

    “县主,县主…”

    “县主退烧后迟迟不醒,这可如何是好。”

    卧房聚着的几个婢女忙作一团,端水沾帕擦面,可惜榻上的容栀毫无反应,一动不动。

    痛,好痛,全身五脏六腑撕裂般灼烧,软绵绵使不上力。那卖药的老仙医还说这毒药温和,服下死状如同安睡。

    周围窸窸窣的窣声音扰着,她无意识皱眉,不断想避开贴在她额头,还沾着湿意的锦帕。

    怎么死了也不得安宁!

    “流苏姐姐,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一个圆脸娇俏的小娘子鼓了鼓腮帮子,而后沉下气,对着榻上的容栀喊道:“诸位快来瞧呀,明和药铺要关张大吉啦!”

    那嗓音又尖又亮,容栀被激得一阵哆嗦,意识却回笼不少,她挣扎着动了动手指,而后眼皮猛然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用金丝银线绣着林兰的纱幔,风起纱动,她用手遮住脸,陷入一片茫然。

    “我就说肯定有用吧。”小娘子眼睛弯成新月,得意洋洋地朝一旁扶额无奈的流苏炫耀着。

    这声音怎么越听越熟悉,像进京途中因病早逝的小桃。乍现的光亮刺得容栀更为恍惚,这是什么地方,阴曹地府吗?地府怎么会和侯府卧房布局如出一辙。

    “县主,你终于醒了!”

    熟悉又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容栀凝眸望去,便瞧见五年不见的小桃笑着站在她的床前。她一身浅绿襦裙,眼睛亮闪闪的,两颊的婴儿肥还有些青涩。

    “小桃,怎的是你来接我,阿爹呢?”容栀愣在原地,檀口微张,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地府男女大防这么严重?连阿爹都不能见。

    倒是流苏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快步走至床前把容栀扶着坐起身,嗔怪道:“县主这是烧糊涂了么?什么接不接的,你不是一直就在侯府么。”

    容栀狠狠掐了掐掌心,疼得她头脑清明许多。倘若是自尽失败,被越王救回来,那也不该见到已死的小桃。

    她忍着鼻尖酸涩,不可置信地环视四周一圈。

    是她的卧房没错!东南角那张楠木书桌还是阿爹亲手为她制成的。可五年前阿爹毒发身殒,她投奔京城后侯府便已破败,横竖不可能是这副景象。

    “流苏,越王在哪?”容栀还记得越王那张清隽俊逸的脸,还有那过分阴鸷暗沉的眸光和眼睛蒙着的血雾。

    流苏笑容僵住,疑惑道:“越王又是谁?县主,你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

    越王谢沉舟,乃是叛军首领,传闻他啖肉饮血,屠城数百,手段狠戾至极。更诡异地是攻下京都后在城门立誓,入京不伤百姓分毫,条件是——献出明月县主容栀。

    所有人都认为是为了她手上镇南侯的兵符,包括容栀。她为完成阿爹嘱托,销毁兵符,服毒自尽…

    “县主!你别吓奴婢呀。”流苏突然的叫唤把她拉回神来。眼下只有一种可能,容栀想起从前只在话本里看过的桥段。

    她这是重生了!连上天也垂怜她。

    容栀眼眶瞬间溢满泪水,顾不得流泪就急忙旁敲侧击打探道:“药铺呢,药铺如何了?”

    前世她苦心经营的药铺一个不察被掌柜李文忠吞入囊中,以此为节点,阿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侯府情况急转直下。

    “还好娘子醒的及时。若是再晚几天呀,明和药铺就得改姓李咯。”流苏打趣道,心中不以为然。虽说那李掌柜不安分,但沂州是侯爷的天下,任凭他能翻出多大风浪。

    一切都还有救!容栀先是静默片刻,而后巨大的狂喜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流苏想的太简单,前世她就是心软,对李文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他私吞药铺不说,还把自己独创的食疗方子据为己有。阿爹身处高位,和平民计较个小小的药铺定要惹人非议。最后只得咽下这个闷亏,却也气伤了身。

    重活一世,她定会守好药铺,守好阿爹,守好沂州城。

    “拿笔墨来。”

    容栀直起身挪到榻沿,羽睫轻敛,工工整整的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  “八月札,酒制半钱,熟白花子,两钱,赤石子,蜜炼一钱…”

    这是前世宫里赏的补身药方,她亲自看过,药方里皆是温补之材,引发中毒简直是无稽之谈。她笔锋一顿,眉头越皱越紧,而后眼泪再也止不住。

    她引以为傲的阿爹,堂堂镇南侯,最后的归宿竟是形如枯槁地卧在病气熏天的榻上,毫无尊严地死去。她自幼修习岐黄之术,到头来连阿爹也救不了。

    小桃见状却是满脸错愕,还以为她又犯了别的毛病,急忙要跑出去叫大夫。

    “小桃!”她出声叫住她,声音还有些沙哑:“把这张药方差人送去城外碧霞山庄黎姑姑那。”

    黎姑姑学识比她渊博,或许能察觉出端倪。

    流苏轻柔地用丝绢擦拭尽她眼角的泪,心疼道:“县主这是何故,身子依旧不适吗?”

    不说还好,一听到面前流苏温和的轻哄,她眼泪又跟决了堤似的,也不顾主仆之礼了,一把扑进流苏怀里呜咽起来。

    容栀想的全都是前世死前,流苏紧紧揽着她温热有力的怀抱。也不知道这傻流苏有没有听她的话,逃出去后把那些金银细软都典当了,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流苏还以为她是做噩梦了,轻拍着她的发顶,一声一声安慰着。

    “阿爹呢?”片刻后,容栀才探出半个脑袋,瓮声瓮气地问。

    “县主忘了么,侯爷前日刚从扬州回来,为你带来了一株栀子花。县主半夜抱着那盆栽不肯歇下,因此才染了风寒。”

    记忆如潮水一般回笼,想起如今是何时,容栀脸上蒙上几分羞窘。她自幼跟着黎姑姑学习医术,对研究药方尤为痴迷,听闻栀子入药可明目聪耳,她便央着阿爹为她四处搜寻。结果药是寻到了,自己也病倒了。

    “阿月身子可有好些?”

    伴着屋檐嘀嗒的水声,一道浑厚的男声传入容栀耳朵,让她愣怔不已。

    是阿爹!

    她顾不得自己衣冠不整,一下子掀开被子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趿拉着鞋便奔了出去。流苏在后面拿着披风追赶,轻声唤她慢些。

    容穆端然站在院子里,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儒雅随和,虽是武将出身,但自有一番风骨。

    蓦地,容穆眸光闪动,转头盯着墙边那棵茂叶如盖,枝头层层叠叠伸到院外的海棠花树。长期习武的直觉告诉他,那里有人。

    “谁!”他快步走去,拔剑劈过,剑风凌厉,海棠枝丫一阵晃动,叶片簌簌地掉落一地。

    什么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正欲叫侍从,转头却见到一抹单薄的身影。

    见到容栀穿着单衣便跑了出来,容穆愣了愣,忙递过流苏手上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故作严厉地说道:“怎的这般冒冒失失,让人瞧了成什么样子。”

    容穆以为她还没退烧,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没了热意才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又说教起来:“再过两年都要及笄的人了,还咋咋呼呼的…”

    然而容栀却猛地冲到了他的怀里,纤薄的身躯伏在那令她心安的怀中,双肩轻耸,哭的肆意而又痛苦。

    “阿爹,我好想念您。”

    容穆温和的脸色一下子板了下来:“谁欺负你了,跟阿爹说,阿爹定让他好看。”

    容栀边哭边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紧紧抓着他衣襟,仿佛一不留神容穆就会化作雾气消散。

    “我只是太想念您了…求求您,别再抛下我了。”

    “阿爹怎会抛下你,真是烧糊涂了。”容穆慈爱地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你病着的两日,阿爹回府就来看你,在军营也时时记挂着你。”

    流苏在一旁不知怎的也有些眼热,她家县主最是爱娇,是民间童谣里的瑶池仙子,如今娇俏的脸上却病怏怏的,谁瞧见都会心疼。

    容栀却是不依不饶地在容穆怀里蹭了许久,直到眼里那股酸涩消散殆尽,她才慢吞吞地直起身。

    “阿爹,药材铺那…”她想起阿爹的前世的死因,恨不得马上去研究出能解百毒的药方。

    容穆有些为难:“你身份尊贵,若常抛头露面,阿爹怕世人非议。”他并非不喜阿月经商,但世俗如此,阿月日后若被此所累,说不到媒如何是好。

    他不可能护阿月一世的。

    “阿爹!沂州是您的地盘!您一声令下,谁敢说句不是。”容栀不依不饶地撒起娇来。

    容穆轻叹一声,思虑片刻。阿月自幼没了娘亲,他公务繁忙,亏欠了阿月太多,实在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反正如今天子式微,旁的闲言碎语使些手段自是进不了阿月耳朵。

    他妥协般地颔首,末了叮嘱道:“只是仔细千万别累着阿月。”

    “阿爹且放心。”容栀应下。复又想起前世谋夺兵符的谢沉舟。兵符被容穆一分为二,缺一不可。可最后她手里只剩半块,另一半被谢沉舟拿到了。

    她心神不宁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阿爹的兵符在贼人手上。”

    重生这种事太惊世骇俗,她只能借梦提示。

    “贼人?哼,若有人敢打玄甲军主意,阿爹自会叫他有去无回。”容穆轻哼一声,想起方才海棠树的响动,心下若有所思。

    容栀笑笑,知道这事急不得,只再三叮嘱道:“不管如何,阿爹万事小心。”

    而隔了一条街的某处宅院内,赫然出现两名玄衣男子。

    谢沉舟面容清冷,一双深褐色眼眸划过兴味,语气晦暗不明:“这镇南侯有点意思,他手里的兵权…我要定了。”

    一旁的裴郁沉默,心里暗暗舒了口气。他烧杀抢掠啥都做过,可还是头一回跟着主上私闯女子闺房,别说还蹲在树梢偷窥了人家许久。

    “许久未见,她恐怕不记得我了。”谢沉舟语气凉薄下去,无端想起刚刚瞧见的躺在榻上了无生趣的容栀。她那双眼睛如秋水含波,还是睁着比较漂亮。

    他沉着脸摸了摸袖中那对叮当作响的金足镣铐,滑腻冰凉,与她细白的脚踝定然十分相衬。

    裴郁眼观鼻鼻观心,虽不知主上与县主有过什么前缘。但他直觉镇南侯不会轻易把兵权拱手让人,更何况他家主上还要谋夺传言中清河郡最尊贵的明月县主,镇南侯的独女。

    有鸽子扑腾着飞进院落,在他肩膀停驻。裴郁解开鸽脚绑着的信,快速看完后捻为齑粉,向谢沉舟禀报道:“主上,宫内派出的杀手已至清河郡内,或今夜便可到达沂州。”

    谢沉舟反复摩挲着腰间短刀,刀柄处的蓝宝石折射出冷冽的光芒,正如他此刻的眼神。“找两套乞儿服来。记得,别弄死了。”

    他可不想穿死人衣裳,那两乞儿毒哑了就行。

    “办完就来找她,我会跟在她身边。”谢沉舟说完,利落地翻身上墙,没了踪影。

    裴郁点点头,心知“她”指的是容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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