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野千寻赶到卡拉OK的时候众人已经准备散场。
松木上佳看到她推门进来立刻迎上来：“小千你真是吓死我啦！给你发消息半天没回，我真的差点想动员大家找你！”
荻野千寻抱歉地笑笑：“之后都不会了，对不起让你担心我了。谢谢！”
松木上佳挽住她的手臂走向包厢里的沙发：“算啦！下次要是又心血来潮准备四处逛逛，好歹找个朋友陪你或者给我们说一声吧…你看你连第二场都错过了，刚才小田教授都唱过几首歌呢！”
荻野千寻任她挽着：“幸好错过了，否则就会在你们面前丢脸全年都抬不起头了。”
“诶？”
“我是音痴哦……”荻野千寻不好意思地坦白。
“诶哈哈哈哈哈，意外的反差。感觉你什么都很厉害，没想到是个音痴啊～”松木上佳被她逗笑，不再提她单独离开的事，同她聊起了今晚听到的各种八卦。
-
晚上回到白原家后，荻野千寻有些睡不着。在床上翻滚数次后，她悄悄跨过身侧睡着的女孩们，拿起白龙给她的披肩来到屋外的小院中坐下。
真是漂亮的星空啊…她抬头静静欣赏。
今天是离开神异世界的第9年2个月十九天。
今天…是和白龙重逢的第一天。
她忍不住低头又一遍摸起此刻带给她温暖的水蓝色披肩。
“吱呀—”身后有门被推开的声音。
荻野千寻转头，看到白原爷爷拿着扇子出来，冲她慈祥地笑了笑。
“啊白原爷爷！”荻野千寻站起来：“不好意思，是我的动静打扰您休息了吗？”
白原爷爷摆手：“不是的，我就是下来喝口水，年纪大了哈哈…快坐下快坐下。”
荻野千寻看着白原爷爷在她身边落座。
“小千寻，那天我听薰说你在打听诹访市上个世纪河流改道的事情？”白原爷爷扇着扇子，提起这个荻野千寻早就想向他请教的话题。
荻野千寻眼睛一亮，身子都坐直了些：“嗯，是的！”
白原爷爷看她如此有活力的样子，呵呵笑起来：“真是罕见呐，难得有对河流如此感兴趣的孩子…”
她笑了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我对河流……很……”
白原居耐心等她寻找合适的词。
“我很喜欢，也很崇拜河流……”
“崇拜……”白原居重复着这个词，抬头看向远处山脉深色的轮廓：“真是个好词。”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白原居转回头，眸光很柔和：“很尊敬，很崇拜河流……你知道诹访的河流捕手比赛，也是源自对河流山涧的喜爱。”
“因为诹访处在群山半抱的位置，又有天龙湖镇守，无数条小溪，河川勾勒出这个城市的每一寸线条肌理。最早的时候，诹访还是个小山村。那会儿的村长就常常组织年轻人们在夏季沿着村中的河。走进山的深处，去探索和体会水流的方向，去感悟我们平时如此依赖的自然是如何浸润到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的。”老人的声音很低，慢悠悠的。其中的怀念和逝去的时光一起被夜风传递给他身旁的荻野千寻，带着暖意：“虽然我们叫自己河流捕手，我们说要去寻找宝藏，寻找它们的尽头，其实是为了找到源头，保护它们周围的环境，防止周围农田的过渡引流或是上游污染。”
“这个不是罕见的事。”白原居又摇了摇扇子，想要消除夏夜的热气：“以前人们都会自觉地保护自然，就像她保护我们一样。不是吗？”
荻野千寻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山。
她看到的是星星，是东京难以找到的，成片的璀璨。
“我明白我们在这样的自然面前太弱小了，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更难掌控强大的自然。所以他们说要建造，要发明，要突破，要改变。处处竖起的高楼里住满了人，工厂的烟囱越建越高，家里从油灯变成了电灯，薰的眼睛在织布时不再难受了……但是，必须这样吗？”白原居的语气带了点惆怅：“我们曾经的朋友一个个搬去更大的城市追求更自在繁华的生活，诹访也随着经济发展不断扩张。它现在太大了，大得我们难以走出去，走到山里去。城市的肌理也从流水变成了沥青路上黄灿灿的油漆线条。”他转头看向小院门口：“现在我还记得，门口那条路以前很窄，另一半是从守屋山半山腰流淌下来的一条小溪。水可凉了，以前我们会把西瓜放在里面一个下午，晚上拿出来吃。唔……”
他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味曾经的甜。
荻野千寻看着院门外浅灰的水泥地。
“算啦。”白原居叹了口气：“变成如今这样也不能说全是坏处。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们不适应，有些抱怨罢了。”他又笑起来：“只是上次你和薰提起你在找的一条河流，让老头子我想起了年少时的辉煌，有些感慨罢了哈哈。”
荻野千寻也跟着笑起来。
“我下午把以前做的笔记提前翻出来了。”白原居起身：“我曾和朋友们画了一张地图，标记了以诹访市为出发点我们一起追过的所有河流和尽头。那会儿很多无名的小河都是我们给它们起名字，其中确实有可能有叫琥珀的……”他打开房门，从客厅的矮桌上拿起一个盒子走出来。
“这里头是我所有关于河流的笔记本和那张地图。”白原居重新坐下来：“我眼睛不好用了，自己看了半天反倒连曾经探索过多少小河都数不清。但也许你看看可以有些思路。”他将盒子递给荻野千寻。
女孩坐直身体，双手接过。
“如果这盒子老旧纸张可以为你，或者你们的研究带来点有价值的信息就好了。”老人笑眯眯道：“没准你还会在某处见到我们曾经留下的石头标记呢！”
荻野千寻郑重地弯腰：“真的，非常感谢您。”
白原居摆摆手：“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讲些故事而已。”他慢慢站起来：“好啦，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啊，孩子。”
荻野千寻冲他使劲点头：“好的！”
-
接下来的几天荻野千寻几乎一闲下来就在埋头看白原居给她的笔记。小田清川教授听说了还来看了几眼，之后很是欣喜，让她一定要给大家复印几份：“天哪！我之前只是听说过有这种活动，没想到有人真的记录下来了！”
他拍拍荻野千寻的肩膀：“荻野同学，那就拜托你带着大家一起研究这份笔记啦！我相信它对重建诹访城市水系有非常大的帮助！”
“诶……”松木上佳前天中午吃饭时就看到了荻野千寻手上的笔记，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高的价值。
“因为笔记上记录了50-60年代的河流走向，根据近年诹访的地质变化，和城市平面图扩张的分析，再结合土壤成分分析等等，可以更快确认是不是有可以修复，尤其是和我们现在这个调研场地相连接的水流。”荻野千寻小声给她解释。
“不是吧……”野原桥上大声抱怨：“怎么明明做着场地调研还多了几篇文章要读呀！”
“不是文章，是记录。”上井理绘纠正他。
“嘛，嘛，差不多，都是文字，大段的文字。”野原桥上挥挥手，佯装虚弱：“我现在只有力气会动铲子，没有精神做阅读……”
户也绿川搭上他的肩：“那我们把所有活都留给你，你一个人在这儿继续挖寻河床，我们其他人把这几本记录看了？”
“什么啊！”野原桥上一拳砸到他肩上：“就你歪主意多！”
众人哄笑。
小田清川摇头：“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不懂知识的宝贵！这可是再多钱和努力都换不来的。”
“只要它不增加我的工作量，它怎么样我都珍惜。”
“附议。”
-
明天就是来诹访的第二个周末了。
距离上次见到白龙已经过了整整一周。
荻野千寻每天走到调研场地，哪怕只是看着干涸的河床都难以克制自己露出笑容。导致松木上佳频频摇头调侃说她学疯了才会看着只有石头和泥土的坑也能微笑。
白龙说会找到她的，但……什么时候呢？
这周荻野千寻在结束每天的调研之后，便在城市如今肉眼可见的各种大小沟渠、池塘和湖泊旁观察倒影。
上次白龙说，他会找她。他还说，找的是和她见面的机缘。所以荻野千寻推断，应该并不是必须要在同样的地点，而是取决于时机。
时机……
荻野千寻难得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时机啊……真是难以琢磨！
今晚结束取样并去实验室检查了之前的样本之后，荻野千寻和同学们一起在诹访湖附近吃了拉面。这次她没有再中途逃走，但大家口中的话题仍旧让她觉得难以融入。
明星A子的恋情，偶像B子的舞台，电视剧C和D的收视率……
唉，她都没怎么关注呢。
大家聊得开心了，还多点了几瓶清酒，说要再坐一会儿。荻野千寻想着自己上次就提前离开了，这次总不好又脱离集体。只能如坐针毡地在原位看大家摇头晃脑地吹牛。
松木上佳看出她的不适应，凑过来关心：“你还好吧？”
“嗯。”荻野千寻朝她笑笑。
“应该快结束啦~”松木上佳拍拍她的肩：“真是好奇小千你平时都关注什么呢？除了学习以外！”
“嗯……河”荻野千寻正想回答就被打断：“那也是学习！”
她无奈：“那就是我的爱好呀……”
那边嗓门很大的野原桥上也注意到整晚少言寡语的荻野千寻，便举着自己的酒杯走过来：“这样，你回答我们一个问题，就可以获得一个单独出去透气15分钟的机会！怎么样？”
其余同学也探头探脑：“我支持！荻野同学平时话太少了，至少给我们一个机会了解你呀！”
户也绿川举手：“我知道！她喜欢鬼故事！上次我讲了林中白影的事她还专门跑来问我……”
野原桥上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清了清嗓门，握拳作话筒伸向荻野千寻：“那么荻野同学请回答：你，是单身吗？”
“哎呀好无聊……”
“切，好没有创意啊！”
“怎么可以这么直接地问嘛~”
“啊……”荻野千寻眨眨眼，不知为何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想起年少时曾经拉过自己的手，想起自己上周在水面再次看到那双眼睛时如同鼓点的心跳。
她小声道：“是的呢。”
“哇~不出意料的回答！”野原桥上像个搞笑艺人主持了一个采访节目。他将“话筒”朝前伸了伸：“那么……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荻野千寻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像被蒸过，她看向自己搭在椅背上的披肩：“嗯，有的。”
“啊！”野原桥上夸张地唉声叹气：“看来铃野和田学长注定痴心错付了……”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有任务在身啊野原！”
“好直白……铃野学长真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太可怜了”
“哇居然有喜欢的人诶！好好奇是谁……”
“那……这位被喜欢的人，在场吗？”野原桥上得寸进尺，朝荻野千寻再抛了个问题。
松木上佳挥开他的手瞪眼道：“够啦你！小千性格好不代表你可以一直问吧！都问了两个问题了，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这点好奇用在学习上多好！”
野原桥上笑起来：“才不要！人类当然最关心八卦了！”但他还是拍拍荻野千寻的肩：“好啦荻野同学，恭喜你获得15分钟自由活动时间！现在开始倒计时！”
荻野千寻被逗笑，拿起手机和披肩站起来：“多谢野原老师啦！我会早点回来的。”
松木上佳看着她轻快朝门口走去的背影，心说还真是喜欢独来独往。想想又放心不下朝她喊：“注意保持手机畅通，别走远啦！”
扎着马尾的女孩回头，在灯光下弯起的双眼和她紫色的项圈一样亮晶晶的：“知道啦~放心！”
-
夜晚的诹访湖边人不多。白天四处可见的游船此刻安静地停靠在码头，随着微风和水波偶尔互相推搡。
环湖有绿道，因此每隔几米就有一盏不算刺眼的路灯，照亮了饭后消食的市民们悠闲的步调。
荻野千寻用披肩围着自己，靠着湖畔的护栏望着水面发呆。
大概因为昨天才下过雨，今日天空如洗，夜晚的星辰和月色都格外明亮。荻野千寻看到自己有些落寞的神色被湖面照了出来，随着浅浅的波动被拉长，变形。
她想了想，掏出了一直放在外套口袋中的那颗鹅卵石。
犹豫了好一会儿，荻野千寻闭上眼，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双手合十捧着石头嘴里念了句话，然后将石头朝水中自己的倒影扔了过去。
水面的女孩被这颗石子打散，圆形的水波沿着它落水的位置扩散开来。好一会儿她的影子才重新聚拢，再次和岸边的人对视。
无事发生。
“呼。”荻野千寻出了口气，对着水中的自己一脸无可奈何。
好吧。
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她转身回到绿道上，在路灯下看了眼手机。
9点15了，都出来20多分钟了，该回去了。
荻野千寻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停留的位置，抬步朝前走去。
她没能移动。
因为她的手腕被人拉住了，对方的手有些凉，仿佛还带了点潮意。
“千寻。”这个声音带着些笑意。
荻野千寻不用回头都能立刻在脑中勾勒出对方微弯的凤眼。
她猛地回头。
这次不是倒影了。
“白龙！”荻野千寻的眼睛亮得像是收集了今夜最动人的光芒，而这些光此刻被她献给了眼前的人：“你找到我了！”
白龙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此时他的手变得温暖了些：“多亏了你扔的石头。果然，千寻很聪明。”
荻野千寻朝他迈了一小步，懊恼自己的脸怎么又开始发烫。
她迟疑了一下才问：“你这次，会和我呆多久？”
白龙想了想：“还能待3分钟。”
荻野千寻失望地垂下头：“这么快……下次我又怎么做才能见到你呢？”
白龙轻轻将她的脸抬起，眼中的温柔快溢出来：“抱歉，是我掌握这个魔法的速度太慢了。”
荻野千寻摇头，扯着他宽大的袖袍生怕他立刻消失：“才没有！一定是这个魔法太难了！白龙能再次找到我已经很了不起了！”
白龙开心地笑起来，墨发被微风吹起，带着山中草木的清香。
荻野千寻默默望着他，只觉得还没有道别就又开始想念他。
“千寻。”白龙也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将女孩拢进自己怀中：“你做得很好，你已经很厉害了。”
荻野千寻身体僵硬了一瞬，但下一刻便放任自己埋进对方宽大的怀抱中，闭眼嗅着他好闻的气息。
“经过这两次实验，我已经找到规律了。”白龙磁性的嗓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仿佛带着他吹出的热气。荻野千寻只觉得更热了，却抱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想，等我们下次见面，我就可以彻底掌握这个魔法了。”白龙抬起一只手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目光落在她泛着紫光的项圈上，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充盈着欢喜和斗志。
下次再见面时，他一定可以完整学会这个魔法。一定不能让千寻等更久了。
荻野千寻仍被他抱着，只脑袋动了动。
“还有几分钟呀？”
“时间快到了。”
荻野千寻退出白龙的怀抱，抬眼看他比湖面波光更粼粼的双眸。
“白龙。”
“嗯？”
“下次见！”
“！”
白龙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抬手去触摸自己刚才被柔软击中的双唇。
少年颀长的身形慢慢在夜幕中变淡，可他唇角的笑意却在加深。
下次见，千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