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妹妹早就已经呼呼大睡,祁朗则望着窗外天边一整宿。

    他看着漆黑的天空划破一道口子,缓慢地露出鱼肚白,太阳逐渐升起。

    祁朗的假还没销,但他还是想趁着空余的时间,去一趟黄阳云曾经的单位。

    阳光委云上,这行刻字,是当年整个案件与他唯一的关联。

    祁朗静悄悄从他打的松软地铺被窝里起来,梳洗时,连打开水龙头都要轻,放慢了流速,就怕吵醒妹妹。

    公交集团离这儿不远,来回一趟顶多耗费四十分钟。妹妹刚出院,他一个人快去快回,不耽误事儿,更不耽误妹妹休息。

    祁朗收拾好自己,看一眼时间,蹑手蹑脚地出门去请魏敏丽过来帮忙照看一下孩子。

    等喊来人,他再次蹑手蹑脚进屋。

    祁朗指了指房间内:“奥奥在睡,麻烦魏老师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眼望去,屋子里睡成一团的小人儿,已经顶着睡得乱糟糟的鸡窝头,坐在大床正中央。

    祁朗:?

    这警觉性比军人同志还强。

    三分钟后,魏敏丽打道回府。

    祁朗推着妹妹的轮椅出门,还接了大院里婶子热情递来的肉包子。

    “刚做的肉包子,还热乎呢,你们路上吃。”

    奥奥拿着肉包子,啃了一口:“去哪?”

    “……”祁朗提醒,“奥奥,礼貌。”

    “礼貌,去哪?”

    ……

    祁朗带着盒式录音机的照片,去了城东的公交集团。

    部门领导非常配合警方的工作,即便震惊,还是立即安排了一间接待室,找来几位十年前与黄阳云交集共事最多的同事。

    和祁朗的猜测一样,同事们说录音机在八零年那会儿卖得特别贵,尤其这还是进口的小型录音机,买这玩意儿,不吃不喝都得攒好几个月工资,而且不是总有货的。但黄阳华并没有显摆,只是给大家看了一眼就收起来,在那之后,也没见他带着这录音机来上班。

    “这么金贵的东西,肯定得放家里好好保存。”

    “那会儿他也才二十多岁,年轻人嘛,之前当知青吃了这么多苦头,现在挣钱了,愿意花大钱买一些稀奇但没用的东西,可以理解。”

    至于录音机上刻的字,就更正常了。

    “阳云的兴趣爱好跟我们不一样,喜欢一边听优雅的音乐,一边练字,还爱画画和看书,就像个文化人。”

    “以前刚入职,他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就主动提起这首诗,给大家加深印象。”

    “要不是警察同志亲自来说,我还真不敢信,像他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去杀人?”

    ……

    从公交集团回来,祁朗顺道去了一趟所里。

    说来也奇怪,妹妹的怕生体质,似乎是一阵儿一阵儿的。这会儿奚莉带她去单位食堂吃饭,她还挺干脆,由着人家推她的轮椅。

    祁朗递了新证据,向上级领导提出申请,要求再次审讯黄阳云。

    其实就算再次审讯,也不一定能得出什么答案。黄阳云被捕已经数日,一直羁押在看守所,嘴巴就像是被水泥封上似的,很难缠。

    祁朗办理手续向档案室借阅卷宗,争分夺秒地看,试图寻找出新的、被遗漏的信息。

    孙大龙看着小年轻这股子冲劲,总能想起自己年轻时热血沸腾的状态。

    “录音机在当时就丢了,这么贵重的物品丢了,黄阳云连跟最亲近的同事都没有多说一句。”祁朗思忖,手拿着笔转动,“他和当年的失踪案肯定是有关系的,但为什么……”

    孙大龙说:“假设黄阳云是同伙之一,当年参与拐卖人口,随身携带的录音机正好不小心遗落丢失在现场,在警方的追捕行动中,他正好不在现场,正好逃脱。”

    高杨平笑了一声:“太多正好了,本来就不合理。更何况,黄阳云学历好,家世清白,有正式稳定的工作,有什么证据表明他是团伙之一?”

    孙大龙继续道:“又或者是祁朗所说的第二种可能性。黄阳云在路上看见程圆圆,想要上前打招呼,忽然发现孩子被拐,他跟上去,想要救下孩子却没成功,和对方厮打起来,录音机不小心丢失。”

    “所以作案动机呢?一个在当年见义勇为救下孩子的有为青年,如今突然起了杀心,杀害另一个无辜的小孩?这是受了什么刺激?”高杨平语气轻蔑。

    哥哥的笔,突然顿住:“师父,前段时间黄阳云与人斗殴,受伤入院,又丢了工作那事儿,有没有留案?”

    “没有,应该是私下解决了。”

    “我先去查一查对方的身份,再想办法找到录音机的购买渠道,年代久远,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当年供销社的售货员。”

    高杨平往椅背一靠,翘起二郎腿:“越扯越远了,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哪儿跟哪儿?这不是在查吗?”孙大龙瞪他一眼,站起来,“你去一趟公交集团,再去黄阳云当时受伤住的医院,查一查和他斗殴那人究竟是谁。”

    高杨平被噎了一下。

    “小严,你俩一起去。”孙大龙又抬眼,喊了另一个警员的名字。

    刚从食堂回来的严家康屁股还没坐热,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是!”

    高杨平脸色难看,但孙大龙资历深,级别也比他高。

    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等他俩一走,孙大龙看着傻傻看着自己的徒弟。

    跟个呆瓜似的。

    “还真当我孙大龙的人好欺负了。”孙大龙冷哼一声,推了他一把,“查去吧,师父给你兜着。”

    奥奥吃饱回来的时候,看见她便宜哥哥眼眶发热的样子。

    “吃饱了吗?”祁朗清了清嗓子,假装无事发生,“哥哥还没吃。”

    小团子暂时还没想到回星际的办法,入乡随俗,人类语言的艺术,她可以现学现用。

    “我给你兜着。”奥奥说。

    祁朗:……

    咳咳咳。

    奚莉提着手中的饭盒,递过去:“真给你兜来了。”

    ……

    第二次审讯,黄阳云仍旧是那副死样子。

    听见警方提及录音机,眼神虽有波动,却也只是淡淡地表示,那只是个旧物件,一不小心给弄丢了,丢东西总不能说是犯法。

    在审讯过程中,如果黄阳云能为自己辩驳,那么总能找出破绽与漏洞。但他认罪,就让人无从下手。

    高杨平和严家康去了之前黄阳云与人斗殴受伤住的医院。

    所有的登记记录,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至于殴打他的人,护士说,黄阳云与对方已经进行了私下调解,回想当时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祁朗只觉得这个案件的头绪千丝万缕,只差一个契机,就能将所有的证据集合在一起,找到真相。

    可契机到底在哪里?

    ……

    单位领导顾及祁朗的家庭情况,给他放了几天大假,现在妹妹的身体正在恢复中,他整日留在家里照顾也不现实。

    奥奥每天的任务,除了吃,就是睡,眼看着脸色愈发红润,逐渐脱离轮椅,当哥哥的,总算能安心回去上班。

    一切进入正轨。

    在安排奥奥进大院幼儿园之前,祁朗暂时将奥奥托付给魏老师照顾。

    魏敏丽家里一共三口人,女儿远嫁,爱人孙大龙奋斗在工作岗位中,她自己去年刚办了退休,时常觉得日子一天天过,怪没劲儿的。现在突然多了个照顾小朋友的活儿,朝九晚五,她重新点燃生活乐趣,劲儿都回来了。

    这股子劲儿,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更何况魏敏丽不缺钱,因此,当祁朗提出给她付薪水时,她义正言辞地拒绝。

    倒是让祁朗闹了个大红脸。

    一大早的,祁朗就将奥奥送到魏敏丽家,自己又跑了一趟沂山村。

    程圆圆的事儿,还有一些手续没办完,特地来找程芳芳,也是他的工作任务之一。

    数日过去,程芳芳的情绪已经稳定,也终于再次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实。

    警方办案,没有时间过多寒暄,她非常理解,话题自然地转到黄阳云身上。

    “我和我妹妹,都不认识黄阳云。大家都说,知青是很傲气的,瞧不上我们农村人,所以我们不会去惹他们的。不过有一段时间,村里的学习氛围很好,因为黄知青拿到回城名额,走之前告诉孩子们,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程芳芳接触过很多警察。

    但她能感受到,祁朗是其中最温暖的一个。

    她非常感激,便抱歉道:“不好意思,没能帮上你们的忙。”

    “没事,不用放在心上。”祁朗收起手续资料,随口道,“后来呢?”

    “除了我们这些小孩子被这样的号召所感染之外,村里的一些哥哥姐姐,也开始看高考的复习资料。”

    “高考离我太远了,村里的大孩子和大人经常笑话我,只有一个姐姐,她特别好,送了我一本书,鼓励我好好学习。”

    这会儿就在程芳芳家里,她便转身进房间,将这本书拿出来。

    “后来公社小学免收学费,我也开始上学,有了自己的课本。教材和这课本不同,可我舍不得丢。”

    程芳芳将课本推到祁朗面前。

    打开扉页,字迹娟秀漂亮。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底下还有落款。

    祁朗礼貌地应了一声,扫一眼落款:“何……”

    “何依依。”程芳芳说,“我以前还以为是一二三四的一,总是喊她一一姐。”

    祁朗一愣。

    像是一道惊雷,猛地将他劈中。

    刻在盒式录音机上的诗,是阳光委云上。

    但他忽略了诗的下半句。

    阳光委云上,倾心欲何依。

    录音机是黄阳云送给何依依的。

    或许,他们曾经是一对恋人,只是村里人多嘴杂,两个人保守着这个秘密。

    所有的线索,有了指向。

    真相仿佛即将揭开神秘面纱。

    “她现在在哪里?”祁朗严肃地问。

    ……

    每当小团子闲下来的时候,就开始思索回星际的方法。

    她正琢磨着,就听魏敏丽站在小院,和所里刘叔的爱人邓媛闲聊。

    “是呀,本来想买菜,祁朗怕给我添麻烦,一早起来帮忙买了一堆菜。”

    “对了,敏丽姐,最近单位里在忙什么案子?”

    “你们家老刘没说?还是在忙八零年那起失踪案的事啊。”

    不管是魏敏丽,还是邓媛,提及当年的事,都是记忆深刻。

    “难怪老刘不愿意提,他是怕影响我的心情。”邓媛恍然大悟,“当年我怀孕,情绪本来就不好,还总是听见谁谁家又丢了孩子,那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整天在家哭,觉得什么都没盼头。”

    魏敏丽也很感慨。

    “那会儿我闺女已经十七岁,不算是小孩了,本来我是不操心的。但有一天,她上班之前说,孩子会被拐,妇女会不会被拐?我们母女俩出门都得悠着点。”魏敏丽哭笑不得,无奈道,“可给我吓得够呛。”

    “你家这丫头,打小就比别的孩子机灵。”邓媛“噗”地笑出声。

    奥奥坐在高高的椅子上。

    她两只手托着下巴,小短腿在半空晃悠。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起案子被称作孩童拐卖案呢?

    也可能是妇女孩童拐卖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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