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换掉鞋子走进那扇门。

    整个房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刚搬家时的木鞋架已经风化成了胡桃木色，记忆中因为揭兰与李忠争吵被破坏的痕迹也基本上消失了，那盆绿萝长得很茂盛，还分株出了三四盆，装点在不同的地方，破碎的花瓶也换上了新的，李昶把买的花水培在里面，李好摸了下瓶身，一尘不染，地面瓷砖也反光照射出李好的廓形。

    李昶从厨房出来了，桌子上放着三菜一汤。一个小炒莴笋，洋葱炒牛肉，还有花椰菜炒肉片，一煲砂锅萝卜骨头汤，还有一杯李好没喝的果茶，看起来都挺吸引人的。

    “你怎么煮了这么多，爸妈还回来吃饭吗？”李好问道。

    “不知道，妈可能会回来吃吧，爸好多天不着家了。”李昶盛了一碗饭。“你要不要再吃点，尝尝我做的饭。”

    “不了，你多吃点吧。“李好拒绝道，拉起行李箱走进自己的房间。

    啪的一声，顶灯被打开，房间由暗转明，阔别六年的房间，只有这里才是属于自己的，被套是新的，书桌子也被擦过了，

    李好伸手抚上桌面，还是冰凉的，她把书包放在椅子背后，把箱子收拾出来，打开手机一看，七点多。

    她先和书法班老师说明来意，自己已经放假回来了，可以到店里兼职暑假班，再给茶楼老板娘发了信息问候，然后关灯拉上窗帘，躺上床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缀着零星的几个贴纸，有大有小，形态各异，有星星月亮，还有遨游的鲸鱼，在幽暗的环境下隐隐有亮光，这些都是李好初中贴的夜光贴纸，没想到还能发光，算是那个时候的童心，窗外传来隆隆鼓声，夹杂着时不时闪一下的雷电。

    李好闭上眼睛，从进门就开始涌入的记忆展开在面前，一家人在这里的喜怒哀乐，呈现在脑海中。

    -

    奶奶回老家了，李好以为幸福的日子来了，揭兰和李忠却开始频繁争吵。

    以前也会吵架，但是有老人在频率没那么高，也不会端在桌面上说一开始只是小问题，菜咸了，汤淡了，衣服忘记洗了。

    一开始揭兰默不作声的承受着李忠喜怒无常的脾气，她们这一刻吵架，下一刻又能和好，李忠每次发完脾气，又会死皮赖脸的去讨好揭兰，揭兰不买账他又要有小情绪，四十岁的人和七八岁稚童一般。

    其实一开始还是和谐的，平时要上学的日子，李好就带着李昶，也不需要大人操心，直到一天李忠发现了李好的表里不一，李好看起来愿意和李昶一起上学，却总是找机会把他甩掉。

    那天在上学路上的拐角，李好回头时发现找不到李昶的身影了，她有些心慌，强作镇定的往前走，却一步三回头，然后迎面撞上了李忠。

    李忠一开始看到李好，只是板着脸问她弟弟去哪了，李好说在后头，他想吃雪糕，半路去买了。李好撒了个谎。

    李忠拦住她一起等了会，还是不见李昶踪影，遂皱着眉问他到底哪里去了。

    李好支吾着说不出来。她就是不喜欢弟弟，不喜欢他和自己争这争那，不喜欢奶奶每次都偏袒他，不喜欢一发现有人做错事都指责她，不喜欢零食没有自己的那份，所以想把他甩开，她没想过李昶真的会不见，没考虑过李昶才三年级。

    李忠铁青着脸怒声道，我问你李昶到底哪里去了？！

    李好缩着头不住的发抖，是弟弟走太慢了…

    是他走得慢还是你不等他？！李忠扬起巴掌，瞪着缩成一团的李好。

    李昶终于在远处冒了个头，这条上学路还有三处地方在施工，横穿两条马路，没有绕开的办法，所以李忠才会一定要求李好带他上学。

    他一瘸一拐的赶到两人面前，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挂满沙土，还有未干的水泥，脸上挂着半干的泪痕，泛着白色痕迹，两个膝盖再往外下淌着血珠，看起来蹭掉了一块表皮，两只手也姿势怪异的张着。

    李忠看着李昶这副样子，忍无可忍的把巴掌削在李好脸上，怒声叱责她，就是这样照看弟弟的吗。

    李好头被扇的歪过去，咬着唇不吭声，任由眼里积攒着水珠，眼泪摇摇欲坠。

    李忠看到她的表情又怒从心中起，大喝一声说你还有脸哭，反手又要给李好一巴掌。

    李昶急忙抓住爸爸。“姐姐不是故意的，是我太慢了，姐姐等我好多次了，爸爸我膝盖好痛…”李忠抓起李好的衣领往旁边一推，说晚上再来收拾你，然后竖眉头带李昶去药店了。

    李好咬着嘴唇，一颗颗水珠终于顺着脸颊而下，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声，她跟在李忠两人后面一起去了药店。

    李昶是在追赶李好时不小心被施工砖块绊了一跤，一开始他忍住痛小小声的呼唤姐姐，但是李好根本没留意身后，等李好走远了，李昶才不顾面子的放声大哭喊姐姐来，但是那时李好已经走远了。

    跌倒时还没意识到，一开始还在满心追赶李好，但是李好走得太快了，他又拉不下脸叫她慢一点，就是咬着牙闷头追赶，然后仓皇之下感觉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拦住了，整个人腾空一下摔在地上，等反应过来大声喊姐姐时，她已经走远了。李昶感觉到两个膝盖都火辣辣的痛，翻开手指一看，掌心也是血迹混合着砂土，被划出无数条平行的血痕，这个时候上学算时间很早，身边没什么人，他看向周围，无助的放声哭泣了起来。

    直到赶上李好，他看到李忠时先觉得委屈，然后发现脸色发白的李好，懵懂间感觉大事不妙。

    在药店清理创口时，李昶憋住眼泪，李忠在旁边对李好大骂，什么难听的词汇都放出口，店员也侧目看着这出家长里短的画面。李好硬是憋住不肯哭出声，李忠看她更不顺眼了，这副梗着脑袋不服软的样子看起来简直是不服管教。

    李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走的快了些，没管身后的弟弟，她也没想过他会摔跤。李昶的伤口被处理完了，李忠就送两个孩子去学校了，临进校门李忠还是放了句话，让李好做好心理准备，晚上等着挨罚。

    这一天她的心都七上八下，晚上回到家时，李忠让她跪在地上挨皮带抽。李好从没见过这个架势，她脸上的巴掌硬印还清晰可见，以前李忠发脾气揍小孩最多打几下屁股，今天早上巴掌已经让她吓得心脏骤停。

    李忠见李好没反应，拿着皮带扬起来。

    “老子使唤你不管用是不是？！给我跪下！”李忠一皮带下去，打在她挡在身前的手臂。

    李好哭着说我跪，爸爸你不要打我，我跪，我知道错了。

    眼泪刹时决堤，在脸上像小河般流淌，分裂，织出恐惧的河网。

    李忠还是一鞭子下去，你还有脸哭，我让你哭。这次打在她后背，李好感觉自己被闪电劈到一样，放声尖叫。

    李昶从房间跑了出来，抱住了李忠的腿，也哭着喊道爸爸不要再打了，我也知道错了。

    李忠肆意的行使着自己身为人父的权力，他用脚别开李昶，一鞭又一鞭。

    鞭挞的只是李好吗，发泄的只是对她不用心照看弟弟的怒火吗，嘶吼的只是他心中所谓的对错吗。

    李好感觉身体被纵横交错的闪电包围着，脸上的河水顺着闪电劈出的河道肆意奔泻，脸上的巴掌印又开始痛至神经，和身体上的湾床遥相呼应。李昶在慌乱之中也被李忠踢了两脚。

    这场权力的滥用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李忠累了，情绪的宣泄同样消耗精力。

    李好被罚去了晚饭，一个人在房间写着作业，李忠命令她马上洗澡，然后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九点多的时候，揭兰到家了，自从李好上初中，她就越来越忙了。

    揭兰一进家门，就敏锐的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氛围，饭菜还剩下不少，客厅一片狼藉，茶几的杯子碎了两个在地上，几件沙发上的套垫被扫了下来。两个孩子都安安静静的在房间里，李忠则坐在阳台任手中烟台星星点点的闪着，身旁的烟灰缸已经积攒了四五个燃尽的烟嘴。

    揭兰闷着一言不发，先走进了李好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漆黑，李好已经蜷缩着藏进被子里，她平时没有这么早睡的。揭兰打开灯反手关上门，把李好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身上乱七八糟的全是红肿的鞭痕，有些还挂着血丝，脸上的五指印肿了一大块，一探额头有些低烧，整个人也迷糊的神志不清了。

    揭兰一眼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手指颤抖着高声咒骂着李忠没教养，有娘生没娘养猪狗不如的东西，李忠在外面听到了也不甘示弱的回骂道。

    李好听到李忠的声音颤抖着缩成了一团，揭兰把包一丢，大步出去找李忠争执。

    李好捂住耳朵深埋进被子，企图用□□格挡住刺耳的声音，仿佛这样就不会受到伤害，就不会揣揣不安。李昶蹑手蹑脚的潜入李好的房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抱住了姐姐。李好想把他推开，李好示弱到腿疼，只能无奈的任他依偎着。

    房间外的斗争升级，话题已经从事业，金钱，品行，能力，凡是能争辩的东西都参与到了这场战斗中。声音也开始嘈杂了起来，不再只是两个成年人的的声音，而混入了劈里啪啦摔砸东西的声响。

    黑暗中李好默默的淌着眼泪，李昶面对着她，也任由自己的脸摹印李好的泪水。

    “对不起。”李好突然闷声说到，回抱住了李昶。

    “没关系，我也对不起你。”李昶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说。

    两个柔弱的身体相互镶嵌住，在这个混乱的夜晚相依为命。

    你小时候被允许表达情感吗，还是当你想哭的时候，你的喉咙会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