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藏龙与野 > 人间此险,万古神奸

人间此险,万古神奸

    温随从未见识过这等场面。

    旷野雨泼,洪泥怒吼,九黎江仿佛躁动的蛟龙,尖哮着冲向屏江圩的石坝。

    屏江圩虽未建成,依旧□□了四日;渡江圩缺在第二日就被冲垮,洪流席卷了下游的十八州县,良田变汪洋。

    这和谣传中两个圩坝同时被冲毁的说法,不大一致。

    然而此刻,她顾不得这些。

    屏江圩的旁的高堤上,周游之野倾身拉住她的手,洪流没过腰在迅速上涨,那冲力令她几乎站不住脚。

    “拉我啊!快啊!!”温随焦急,仿佛一只飘摇的风筝,随时会被卷入怒涛。

    周游之野迟疑了。

    温随陡然心沉。电光火石间,温随醒悟,他起了杀心。

    他的眸中,看不分明的情绪正在激烈地挣扎交战。

    上次遇刺是在侯府附近,如若得手,襄阳侯必脱不了干系;但若她在天灾人祸中丧命,周游之野自有千万种说辞。

    思及此处,温随死死抓住他的双手,嘴唇颤抖,面上浮现出恐惧和哀求。

    短短几秒,她仿佛等了数个春秋。

    看她的神情,周游之野终究心软下来,猛然发力将她提上了高岸。扶她站稳后,又将身上的罩袍脱下搭在她身上,道:“你怎么来了?”

    温随惊魂未定,正准备开口解释,就听背后传来一声惊天裂地的轰响——

    屏江圩未躲过第五日的洪峰,汹涌的江水冲垮了草草收尾的坝口,像一只怒龙咬开了枷锁,裹挟着草木石沙倾泻而入。

    好在坝上已无人,最后一批民夫已被侯府随从抢着救上高堤。

    “走,这里不安全,先上山!”周游之野挥手吩咐。而他站堤旁未动,皱眉凝视着残损的圩坝。

    月余的辛苦尽毁,是天灾还是人祸,他定要找董庆算清这笔账。

    “慢!”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众人回头,见是那押送民夫的首领校尉,这人奉知府董庆之命,将这些民夫押到坝上抢修圩坝。坝在人在,坝毁人亡。

    “这些人不能走。知府大人有令,圩不修好这些人不能离开。”那校尉语含不屑,一脸睥睨。

    他随董庆到任不久,对周游之野的印象就是一个无官无职的降国之后。虽是襄阳侯之子,但这九黎江畔毕竟不再是周游家的地盘了。

    “他亲口说的?”周游之野抬眸。

    “知府大人亲口所言!”

    “对你一人?”

    “对啊,那还能有假?世子若不信可……”

    周游之野的剑迅如闪电,那校尉话音未落便捂住脖子软软倒下。鲜血飞溅在温随的外袍上时,她心中一凛。

    周游之野未再多看那校尉一眼,沉声道:

    “将所有人带去岘山观音庙。守好,不许一人进出!”

    ------------

    周游之野和温随转道襄阳府衙,去找那新任知府董庆。

    两人坐上马车,温随装得波澜不惊,却忍不住看他腰间悬着的长剑。

    “怕了?”

    “……”

    温随没吭声,心想您老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风格,能不让人嘀咕么?

    “他本就活不了,给他个痛快罢了。”周游之野一哂,“你怎么来了?”

    “我?嗨,我就骑马带了位书生,他说坝溃了要去找家人。谁料家人虽已逃脱,他哥却被押到了圩坝上,我便带他去屏江圩找他哥。但那校尉死活不让人走,正争论着水漫上来,都开始逃命,正巧你们来了。随感谢世子相……再次相救!”

    说完,温随头皮发麻,刚刚周游之野那要救不救的犹豫两人心知肚明,此番只能算从他手上讨得一命。

    周游之野听完有些意外,他松开剑柄,单手撑着下巴,道:“没想到。”

    “?”温随不明。

    “真是稀奇。你们温家,不都是‘卧榻岂容他人酣睡’之流么?竟会救人,呵。”周游之野轻哼一声。

    “呃……容不容酣睡不谈,这江水滔滔的能救还是得救不是,”温随打个哈哈转移话题,“世子为何也去坝上了?”

    周游之野微微闭目靠着车壁,眼眶下有些疲惫的青黑,伸手又捏了捏太阳穴,道:“屏江圩由我督工,我日日都在。虽然第一日安排了百姓撤离,这几日照例去看看,以防意外。”

    “世子高义!”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周游之野闭目养神,也不再理她了。

    ------------

    襄阳府衙在子城之内,巍峨肃穆。

    下车后,衙役引他们穿堂入舍,直至后花园的西花厅才停步。

    一路上,府内诸人面色惶急、步履匆匆,不时有满身污泥雨水的兵士冲入府衙,又领命而去。

    西花厅前的莲池山石上草木深深,雨打芭蕉,溪流环绕,独隔绝出一方静雅天地。

    一位小童端来壶新沏的雨前龙井,让他们稍候片刻。

    在这茶香氤氲中,两人一等就等了两个时辰。

    周游之野倒不露急色。温随换了便衣,在侧厢的屏风后找了处软榻偎着。听着雨声,困意袭来就睡去。

    待厅中的交谈声将她吵醒时,窗外天光微末,已是暮霭沉沉。

    “下官求世子救命!!”没想醒来就如此激昂,温随好奇地凑到屏风前看了一眼。

    周游之野朝东而坐,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玉扳指。身前跪着一位四十出头的朝官,一脸憔悴两鬓微斑,应就是那知府董庆了。

    周游之野不言。

    “世子久居郡内,不知官场之恶。那渡江圩本就是修来套利的花架子,遇上这百年一汛,定会溃毁。但世子,这圩坝是杨维大人在任时修葺,他在时一年一坏一修,如今查起来,下官一路战战兢兢坐到如今位置,刚来就掀了前任的桌,以后也难继续为官呀!”

    周游之野嗯了一声,温随心中一动,杨维她认识,是杨太傅的幼弟,在地方为官。数年前,杨维入京述职,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面□□干,颇有计谋。

    “若渡江圩单溃,朝廷定会追查;而两个圩坝一起溃散,而屏江圩又在上游,一溃则全溃,朝廷便不会单查杨维大人,下官也可保全。等春汛过去,下官继续主持这两个圩坝的修建,此事便无虞。”

    “所以开始下雨时,你让民夫停工,放任这屏江圩决口。但又为何在第五日让人上坝修补?”周游之野眯眼。

    “世子,朝廷既查起来,那溃坝仅是天灾,毫无人祸恐难让人信服。若遇上些民夫惫懒,误了工期,后畏惧朝廷追责,又慌忙修补,一不小心便丧命在坝上。如此一来,就都解释得通了。”

    温随听得心头火起,手心拔凉。这董庆看上去文质彬彬,言语间竟拿那数百民夫的命和数月的工程为自己铺前程,还作这副苦口婆心的菩萨貌相,实在阴险至极。

    “董大人,你如此谋略,怎不与我商量呢?”周游之野语气柔和,甚至还有些微笑,眼中却没半分温度,“如今找不到人,才想起我来,未免见外。”

    “下官愚钝,原不告知实不想让侯府涉险……世子肯说出那些民夫的去处,下官立刻派人去处理!保证干脆利落,不留后患!”

    周游之野还未发话,只听侧厢的屏风‘嘭’一声巨响被推倒在地。屏风后,一位少年满面通红,怒目圆睁,“狗官!你他娘的说得是人话吗?”

    周游之野皱眉,而那董庆被温随惊得摊倒在地,看清她年岁打扮后,又找回底气,起了杀心,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厅中窃听?”

    “孤是昭阳王!”温随昂首阔步,走上主位径直坐下。

    董庆一愣,上下打量温随,摇头道:“下官确实听闻昭阳王入白崖书院,可您这……可有证明身份之物?”

    温随冷笑一声,从腰间取下一块纯金腰牌,古朴精致,正面一个“昭”字。她伸手在董庆眼前晃了一晃,道:“识得这金牌么?不识我还有御赐的腰牌,也拿出来给董大人辨辨真伪?”

    董庆慌忙叩首不迭,很快脑门就青红一片。

    “孤听你口口声声说杨家贪污,安知不是你推倒旧绩,贪功进取?杨家坐拥朔漠盐铁,怎会贪图这点蝇头小利?这些妄自揣测姑且不论,你这一方父母官竟视数百民夫如草芥!若在往日,我定将你三刀斩个痛快,再去请罪!”

    董庆闻言更加惊惶,转而求向看戏的周游之野。

    “你看他做什么?!”温随喝道,“孤命你将溃坝之事禀明朝廷。那数百民夫若伤一人,孤就将今日听闻一字不漏地告知圣上,你看着办!”

    说罢,温随怒气冲冲地摔帘而去,连周游之野也不等了。

    ------------

    西花厅里,董庆一脸灰败地瘫坐在地。周游之野看着温随走远,方才收敛了嘴角的一抹微笑。

    “小王爷少年心性,倒是有趣。”周游之野端起杯子呷了口茶。

    “臣,唉……”

    “我倒可以提点提点你。”周游之野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

    那董庆瞬间振作起精神看过去。

    “杨维贪与不贪,牵涉太多总会耽误复建事宜。你按原先的思路写折子倒没问题。不过这民夫,可写为被温昭阳王救起。唔……你就写王爷心慈知大义,允准他们将功补过。如此一来,不仅杨家,连叶家都对你青眼相看。”

    董庆眼中一亮,“董某惭愧,世子智谋无双,多谢提点!”

    “倒不必谢。与你讲这些,一是看你到任后还算为百姓做了些实事;二嘛……”

    周游之野从椅背上挺身,修长的双手撑在膝上,抬眼盯住董庆,全不见那温润如玉的闲态。

    “是怕你狗急跳墙,再背着我弄出些杀人灭口的蠢事,在我的地盘不好收场。懂了么?”

    西花厅外又是一声轰然响雷,吓得董庆应声不迭。

    ------------

    温随走出府衙大门,顺手牵走一匹快马,小吏见他身着侯府便衣,未敢阻拦。

    温随翻身上马冒雨疾驰。一边想着董庆言谈间便要将数百人送入江中的嘴脸,一边回忆着洪流中民夫们挣扎求生的惨象,心中更觉激愤,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她到侯府时已浑身湿透,心情平复不少。正往里走时,迎面一匹温厚的罩毯将她兜头裹起,接着眼前出现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

    温随抬头,湿气氤氲的灯光中,她看见叶隐的微笑。

    “子安?”温随惊喜,“你提前来了?太好了!笑笑呢?”

    “都来了。”叶隐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番,“才几日不见,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他这一问,温随从心底涌上一股酸酸涩涩的委屈,回想这数日的惊险,她低头稳稳情绪,抬头又是嬉皮笑脸,道:“唉,你们都不在,我被发配这凄凉地,惨啊!”

    “好好,知道了。”叶隐语气中带了些宠,“我让莲生备好了热水,你去泡泡,别着了风寒。”说罢揉了揉他湿漉漉的脑袋,笑得纵容和煦。

    “莲生?”温随奇道。

    “嗯,后面让他跟着你吧。既发生了上次那事,他不跟着你,恐怕难活。”

    “还是叶太子周全。行,先去泡澡喽!”温随哼着小调往里走,心情莫名其妙又好了起来。

    ------------

    “简宗庙,不祷祠,废祭祀,逆天时,则水不润下。”

    天佑十五年夏,王及为首的群臣向乾元帝谏言,认为此次洪泛的根源,是“简宗庙”。因储位迟迟未定,上天震怒降灾,并以此规劝乾元帝立储。

    除谏院外,右相杨仰亦有附和。杨仰作为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又是朔漠杨氏之后,此言既出,便被视为朔漠杨氏对昭阳王入东宫的正式表态。

    然而奏折被乾元帝留中不发,群臣见此又在早朝上奏。

    未料乾元帝当朝反将一军:爱卿们确信拥立太子水即润下?若仍不润下,爱卿们可愿以身应天?

    此话既出,立储之事无人敢再提。

    不过三日,襄阳郡旁的雨便停了,九黎江逐渐恢复平静。

    陆州的青年才俊们也要正式进入白崖书院了。

新书推荐: 晨雨潇潇入骨寒 亲爱的机器人管家 归之 这是不曾设想的道路 一座城,一双人 墨色行 烈日下,微风来 永远为你心动 直球年下的千层套路 【刑侦】欢迎来到我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