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年荼的书房在屋子最西侧,狭长的一条,里头几乎没有什么装修风格,墙壁上贴满隔音棉层,桌子上放着两台价格不菲单核性能很强的电脑,房间里到处都是货架,摆满稀奇古怪的物品,竟然还有一个浴缸,一小块沙地,还有杂中有序的电线以及收音话筒。

    如果李疏这个时候进来,会发现在这间书房就是一个小型拟音棚。

    邮箱提醒红标2,年荼点进去,一封是来自HC出版社编辑发来的回邮,她把去年画的素描作品整理成画集,发给曾经合作过的编辑,只有HC回复了合作意向,但编辑希望风格可以换成不那么致郁的,再撰写一些文字,考虑出绘本。

    年荼将页面停着,思考半晌,回复:谢谢,我再想想。

    另一封邮件是吉米发来的,他正在制作一部非洲树蛙的纪录片的后期,问年荼要一些环境音素材,言语恳切,看得出是在赶工期。

    年荼给他回复邮件,问他具体要什么风格的,是否要制作效果。没想到吉米正在线上,很快发来几个定剪的视频和一份Excel,上面列满需求和要求,还有一份版权出让合同,说是他付钱买下这些素材。

    大自然里的声音是没有版权的,既然给了版权费,便是意味着需要音效制作——来活啦,年荼非常开心,预备大施拳脚,打开素材库。

    ……

    隔壁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扰乱年荼专注力。

    她仔细听着声音,头一次感慨工作间隔音效果太好也不行。

    水声持续,他在洗澡吗?

    瘸着一条腿还洗澡?

    她的浴室并不那么防滑,思及此,年荼腾一下起身。

    ……

    浴室门关着,年荼拍拍脑袋,深觉自己冲动,他那么争强好胜,想来自理应该是没问题。

    不过,她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浴室里是否有自己的私人物品。

    应该,除了一包卫生棉,没有其他的了。

    这也不怕看。

    他不会那么变态非要去看吧?

    咦!!!年荼陷入想象,浑身恶寒。

    “杵在这儿干嘛呢?”浴室门打开,李疏的声音从头顶上炸开。

    年荼也和炸了毛的猫似的,倏地抬头,“没,呵呵。”

    她干笑。

    李疏单腿倚在门框上,拿毛巾擦着头发,上身的白T胸口处湿了一大片水渍,显露出饱满胸肌的形状。年荼撇过脸,原来他刚刚是在洗头。

    今天一天,李疏不是戴帽子,就是露出他头发往后梳扎成团子的脑袋,致使年荼对他的长发还只是概念意义上的,就算看一眼也只会觉得,后脑勺很圆,脑袋也很有型。

    如今洗过的长发被他胡乱揉散,披在肩上,最长的发梢已经长到肩胛骨,黑亮柔顺又带着湿气的长发让他那张脸看起来越发俊美逼人。

    年荼不是没见过留长发的男人,她在外这么多年,见过的艺术家或者流浪汉不知凡几,多特立独行的都有。但长发这事放到李疏身上,她还是很吃惊,这震撼不亚于小学六一汇演看他被迫穿公主裙。

    毕竟,他小时候是非常抵触别人把他往某一方向联想的。

    看着她怔在那儿,李疏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坦然自若地任由她看着。

    “吹风机,我去给你找。”年荼挠了挠自己才到耳后的短发,忍不住问:“说起来,你怎么留起长头发了?”

    “你要听官方回答还是实话?”

    “……你都说说看。”

    “唔,官方回答是因为我觉得性别平等,每个人都有追求和决定自己头发长度的权利——实话就是,当初我遇到第一任经纪人的时候,他觉得我长相阴柔,特别适合给团里的那个野蛮粗犷的队长搭CP,所以才把我签进公司,虽然现在团解散了,但外型人设深入人心,不好改变。况且我觉得长发也挺好的,起码拍古装很方便。”

    经过一下午恶补,年荼已经对他的勇闯娱乐圈经历了解的七七八八,对那个“团”的成员也有点印象。

    “那队长他现在?”

    “你说许烽?早结婚生子,人生赢家——你那么关心别人干嘛?”

    年荼讪笑,不好意思讲自己下午才嗑过CP。

    “我去给你拿吹风机!”

    “等会儿,你先帮我把客厅那把木头椅子搬来。”

    “喔……椅子?你要干嘛?”

    “洗澡。”

    因为腿上不方便,这一个月李疏的洗漱都是分区域进行的,刚刚她浴室里那个还没有一米高的盥洗盆,弄得他腰都快折了,当然这些细节他是不可能说的。

    “你能洗吗?我这个浴室可是很滑的。”可真是够身残志坚的,年荼斜睨。

    “能洗,去拿,我上午进组来着,身上有妆。”

    虽然擦掉了,但还是很别扭,李疏越想越难受,简直一刻都等不了,催着年荼去搬椅子。

    真是服气,年荼摇摇头,他是真的变了,从前没发现他这么挑剔,甚至到了龟毛的地步。

    “喏。”年荼搬来椅子,按照李疏要求的位置摆好,一再叮嘱:“随便洗洗就好了,别磨磨蹭蹭,伤口沾了水会感染的。”

    李疏也知道,坐在马桶上给自己左腿支具套上防水袋,然后拿起提前准备好的剪刀,剪裤子。

    原来这家伙腿受伤以后都是这么穿脱裤子的……年荼对他如今身上爆发的各种龟毛和铺张浪费的行为已经无话可说,丢下一句“往左拧是热水”便匆匆离开浴室。

    半个小时后李疏从浴室里出来,裸着上身,半截及膝裤子,但客厅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浴室门把手上挂着一把吹风机。

    ……

    “叩叩叩!”

    “进来。”

    书房门没有关,李疏象征性敲一敲。

    年荼转过椅子,看他又换了一件T恤,拄着拐走进来。

    “有事吗?”

    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六点,虽然还比较早,但作为病人,着实应该已经上床,不,上沙发休息了。

    李疏没说话,径直走到年荼身边,递过来一张卡片。

    是一张花旗银行借记卡,年荼不懂,欸?

    “家庭支出,密码……和以前家里一样,你拿着吧。”他按下卡片,这个时候倒是显得沉默寡言,也没怎么多解释,放下就离开。

    年荼拿起卡片,思索一会儿,抽出一册素描本,把它插|进某一页。

    她的书桌正面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人正微笑注视着她,好像也看到这一幕。

    年荼脑袋转来转去,目光落在哪个方向好像都无所适从,索性关上电脑,回到卧房。

    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和洗过的被套,来到客厅。

    “你睡这个。”

    深灰色的被罩,意外和新沙发相配。

    年荼套被罩,李疏张着手要帮忙。

    “不用,等会儿你盖上试一下,看冷不冷,冷的话我把壁炉点上。”

    小镇1月底气温不低,但因为这几天常下雨,空气湿冷,她不知道病人的承受能力怎样。

    李疏慢慢坐回沙发,搬着伤腿躺好,盖好被子,立刻就说不冷。

    好像之前处处挑剔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年荼都有些分不清他的话还有没有真假。索性点上壁炉,盘算着三块木头能燃烧四五个小时,睡前再填一次柴,就能温暖一宿。

    李疏看着年荼动作熟练地挑柴点火生炉子,抿了抿唇。

    “睡罢,虽然现在时间还很早,但这里白天黑天一个样,早睡晚睡也都一样,你今天应该也累了。”

    年荼说完,径直回屋。

    没有去管李疏的反应。她知道自己应该跟他好好聊聊,生着壁炉的客厅那么温馨,多么适合久别重逢夜话。

    他们应该聊一下的,聊一些深刻的问题,把这些年的避而不见都聊明白,聊开结症——而不是避重就轻只聊些头发长还是头发短的话题。

    可年荼扭头就回屋了,扎进被窝,没再动弹。

    年荼回屋,躺倒在床上,伸出手把灯关了,被子蒙住脸。

    李疏的到来让蜗牛壳不再有意义,这幢木屋现在哪儿哪儿都有他的痕迹,这让独居已久的年荼很不习惯。

    困意翻涌,年荼在被窝里打了个滚,放任自己跌入黑甜乡。

    夜晚的森林有它自己的声音,风穿过云杉哗啦啦响,鸣鸠发出咕咕咕的叫声,那是住在木屋附近的一家子,每到冬天它们都会高山上飞下来,在低矮的山脚处安家。

    ……

    “好,我来宣布,这是咱们家的家庭银行卡,密码是你俩的生日703912,你们也长大了,以后有什么大件要买的都可以用这张卡,爸爸妈妈就把它放在橱柜这一层,荼荼你看好了,别忘了!李树,你也记住了!”

    “我要陪你爸出差,李疏年荼,你们自己照顾好对方,生活费从卡里拿。”

    “老婆,家用我转到家庭卡上了。”

    “老年,你这个月酒钱超标了!”

    “我戒酒啦,我是请领导客,才买了两瓶。”

    “那你怎么刷家庭卡?你的私房钱呢?”

    “千古奇冤,我哪有私房钱,不都在你手里!”

    “……”

    梦境像潮水一样涌来,年荼却放任自己沉入这片汪洋,哪怕窒息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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