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三)

    山意秋贴在宿子年耳旁,低声说:“我和王伯说先礼后兵,我得从他们那抢钱。”

    她眨眨眼,自有一股娇蛮气,耳垂上绯红琉璃耳坠随她的头轻微晃动,衬得人整张脸熠熠生辉。

    就还挺可爱的。

    “噗。”

    明明没有多好笑,宿子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或许是她难得穿得如此华贵,却说着这么蛮横的话。

    也或许是最近胸口的伤彻底好了,能够继续每日的训练,看山看水都心情极佳。

    赵黎轻咳两声,止住了他们肆无忌惮的窃窃私语,这两人当众这般作态像什么话呢。

    他起身振臂一挥,朗声道:“各位,今日我们汇聚一堂,实乃幸事。请容赵某我做这抛砖引玉之人,先简单说两句。”

    这几年赵黎年纪大了愈发像赵崇,旁的还看不出来,但在这絮絮叨叨上真的不遑多让,每次“简单说两句”总能演变成长篇大论。

    从感念先帝恩德谈到新帝继位的喜悦,从北凉过去、当下谈到日后,从民生疾苦谈到未来可期。

    总而言之,这些空话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山意秋熟捻地拿起一块梅花饼递给身侧之人。

    她不晓得赵黎得说多久,但也不能就这样无聊地听着这些场面话,都快睡着了,劝王伯设糕点就是为了此刻解困。

    梅花饼刚一入口,起皮掉酥,不过分甜腻,只余清香透齿,是宿子年的口味。

    宿子年咀嚼了几口,便觉不对。

    他素来不喜甜口,基本不碰糕点,为数不多能吃几口的就是梅花饼,但府里的糕点师傅是江南籍人士,重甜口,放糖总是没轻没重的。不过山意秋喜欢,便也不多言。

    一侧头就看见山意秋眉目含笑,恰似一泓清水,只转了几眼,他便知其意,笑着点点头。

    “好吃。”他无声说。

    在两人吃了一盘梅花饼、喝了好几杯茶后,山意秋就已经撑得不行了。

    幸好赵黎总算是讲累了,歇了下来开始喝茶,以眼神示意宿子年顶上。

    宿子年理了理袖口,忽地起身。

    他一起身,就一点儿也瞧不出原先吃桂花饼时的闲适。

    宿子年一身靛蓝长袍,身姿颀长,今日他难得用祥云白玉冠束起一头乌黑长发,衣襟领口处围起了一圈雪白兔毛,好不矜贵。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众人,眸色深沉,嘴角扬着似有若无的笑,缓声道:“我是北昭王宿子年,今日请各位来,只有一件事想与各位谈下。”

    “来人。”他轻轻拍了拍手,便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之人跪下。

    中年男子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眼神里透着惶恐与求救。

    他时不时瞄向最左侧一人,嘴唇干裂发白,却不敢发出声音呼救,只嗫嚅几句。

    身上没有伤口,却像是被严刑逼问过一般。

    台下的人被一幕惊得,不由得窃窃私语。

    宿子年眉眼覆霜,眼神愈冷,泛着寒光,似是一块冰封千里的冷玉,慢条斯理地说着:“此人名癞子,前日在立心报发刊时煽动群众情绪,意图坏官府根基。他表面上是街头的小混混,实则是在座某人养的打手。”

    “我不欲在此事上过多计较,这人的狗我全都抓起来了。究竟谁是这条狗的主人,谁心里清楚。日后谁再放这种疯狗出来咬人,还记得刘家的下场吗?”

    “狗”字被他念得极轻又极缓,讥意十足。

    说着不计较,宿子年却伸脚狠狠一踹,将癞子踢得四仰八叉,东倒西歪地恰巧滚到了左侧宋长松脚边。

    而宿子年瞧也不瞧上一眼癞子,兀自俯身拂了拂裤腿上不存在的灰,似笑非笑地望着众人,面上无一狠色,却锋利似一柄淬炼多年的寒剑,令人不敢小觑。

    癞子无力倒地,惊慌失措地攥紧宋长松的裤脚,脸上再不见前日的张牙舞爪,涕泗横流,满是对生的渴望。

    宋长松惊地站了起来,忙不迭地推开他的手,惊慌失措地望着宿子年。

    宿子年走至宋长松那桌,瘦长挺直的手指轻轻叩了几下茶桌,“咚咚”三声,像是开战前的鼓声,响彻了整个会客堂。

    所有人都陷入了漫长的寂静中,无比清晰地明白:他在宣战。

    宿子年那双晶莹如玉的手,牢牢地摁下了站了起来的宋长松,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危险:“该赔的赔,该下的跪自己还是得跪。宋长松,你还是得庆幸迄今为止没搞出人命来。”

    “不然,会死。”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骇人。

    宋长松的肩被他按得生疼,整个人像是被那双手死死地钉在了椅子上,无法动弹,火辣辣的痛感从肩头迸发出来,心头凉了一片。

    他被吓得不敢再多言辩解。

    “山大人?讲两句?”宿子年拿出雪白的手绢,细细擦拭着柔软又光滑的手指,遥遥朝前头笑着。

    山意秋紧紧捏着衣袖,袖口都被冷汗渗透了,她挺直膝盖,站了起来,接过了他递来的虎符。

    她看着轻描淡写地决定他人生死的宿子年,既然他唱了白脸,这红脸得她来唱了。

    她知道,剩下的部分,她得做好。

    即使众人脸上肃穆不已,她也当没瞧见一般,依然礼数周到,盈盈一笑:“我知不少人觉得我们损害了你们的利益,但是谋利只有一条路吗?只能靠抢老百姓的钱吗?”

    “北凉多穷众人有目共睹,在北凉世代生存的老百姓又能有几个钱?你们抢来抢去其实不过也就这点钱,然后就止步于此了?就满足自己和后面的世世代代就在北凉做个土财主?”

    在没有香皂、琉璃生意前的北凉,很多人除了种田、经商,压根没有其他的生计法子。

    活得差点的老百姓连田都不是自己的,好点的能有个小商铺,但还是得交重税。

    豪强们靠的是吸血,但被吸血的对象本来也没多少血,这也是北凉当地豪强并不强的原因。

    见他们面上有些意动,山意秋再接再厉,继续火上浇油:“更何况你能保证你的后代不是个草包?在座有些人祖上不在北凉吧?那时想必比如今要富贵得多吧?”

    景朝愈发不行,这是不少有野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谁晓得北凉会不会再起战事呢?

    他们家里多少有几个不行的子孙,谁又能晓得自己死去后,后代能不能在乱世中撑起这份基业呢?

    若想家族愈发显赫,只在北凉固守原来的套路,只会走下坡路。

    山意秋顿了顿,没有立即开口。

    反是往前走了几步,在宋长松身后的老人身侧站定,她双眉弯弯,讥笑道:“哦,我不是说你们是草包的意思哦。”

    她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老人,语气轻快,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分明是指桑骂槐。

    被她这般阴阳,这人自然忍耐不住脾气,直冲冲地站了起来,怒不可遏:“那你是何意?!”

    在座的祖上不在北凉,曾经有过滔天富贵、却沦落至今的就是此人,钱肃。

    除了陈家外,他是在隐田上贪的最多之人,平日里也是作威作福,在赵黎就任后,才不得不被迫束手束脚。

    他后来是补了些税钱,但新账旧账加一块,心中愤恨不已,没少在官府中插人给赵黎使绊子。

    钱肃脸色通红,高高地举起手掌,似要狠狠甩到山意秋脸上,而在掌风袭来时,她眼睛丝毫不眨,也不躲闪,面色如常。

    在山意秋真要挨上这一掌时,就见宿子年果断地从侍卫手中“唰”地就拔出剑来,剑身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他蓝袖翻动间,就以剑尖抵住了钱肃的咽喉,渗出一道血痕来。

    钱肃只觉脖子一疼,一滴鲜血顺着脖颈滴落,凉彻骨血,竖起的手掌无力垂下。

    他脸色发白,冷汗直冒,惊悚地望着眼前之人,一眼便瞧见宿子年眉间那点天生携来的红痣,灼灼又妖冶不已,似是黄泉彼岸花,带着绝望的杀气从地狱扑来。

    剑身浑然不动,牢牢封住了钱肃的命脉,宿子年微微一笑:“嗯?钱老是想说些什么?”

    钱肃抖得像个筛子,愤懑地朝赵黎喊着:“赵大人就任北昭王这么刀剑相对?”

    案上红梅掩映后的赵黎正悠闲地品着粗茶,颇有兴致地看戏,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忽地被提及姓名,他也只是谦卑地道了句:“赵某品级可没王爷高。”

    天真啊,也怪不得这么大基业都被这家子败得差不多了,只能靠着卑鄙手段敛财。

    他赵黎也并非真的老好人,只不过是为官手段罢了,不代表他并不是个擅杀之人。

    做官的有几个手上没沾过血的。

    宿子年就算此时真杀鸡儆猴,杀了钱肃,他也不带眨眼的。

    钱肃看着宿子年眼里锐不可当的杀气,以及手中握着的那柄寒光凛凛的剑,不禁害怕他是来真格的。

    摇摇欲坠的性命,近在咫尺的死亡,使钱肃总算有了理智,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颇为屈辱道:“...钱某愚钝,实在不晓得山大人您是何意思?”

    宿子年这才施施然地将剑从钱肃脖子上移开,剑尖染了一滴血意,鲜红又刺眼。

    他抿唇一笑,随意撕扯下钱肃的朱红色衣裳的一块布料,优雅地拭去了剑尖的血。

    而后转身,极为轻巧地将剑又直直地插回剑鞘之中,相当敷衍地朝众人行了礼,以示自己几不可见的歉意。

    赵黎的老好人形象一直在这些人心中根生蒂固,哪怕他们也觉得上次隐田一事做得过火了些,但刘家确实犯下了滔天罪恶,沾了太多人的血,被处斩也正常。

    而他们只不过贪了点,给官府找了点不大不小的烦心事,这又能算什么事。

    但宿子年出剑时,他们才隐约感受到了北凉官府的雷霆手段,他们是真敢杀。

    至此,才勉强算镇住了这群魑魅魍魉。

    山意秋面色不变,走了几步又回台上,莞尔一笑:“我的意思是,你们要是想自己更上一层楼、后代更上一层楼,靠抢没用,财富得靠自己创造。”

    “而我这里有致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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