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秤星一大早回来的时候,看到光着上身在床上睡着的胡仲山,前胸后背一个接一个的红疹子,快要哭出来。

    他打心眼里觉得,胡仲山是个知冷热的好东家。

    还没来应天时,秤星在扬州老家也是当地小吏私宅里家生的仆从。本来打算走父母的老路,在那人家里干一辈子,配一个上房里到年纪的丫鬟,简简单单地过一生。谁知就在他九岁那年,那扬州的小吏被同僚往宣宗朝前参了一本,说是违制传召教坊女乐,还在家里虐待人口。

    小秤星那时候还不叫秤星,他隐约记得,那个女孩子从家里出去的时候,安安静静地掉眼泪,身上都是青紫,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明明她来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后来小吏就被撸了职位,抄了家,自己的家人也变成供人买卖的奴籍。

    秤星就和爹娘一起,又被人买到了应天。

    来到了三叶钱庄,一开始是只是做仆人,后来掌柜的看他耳聪目明,开恩让秤星做学徒,还顺便取了秤星这个名字。

    只不过,本来是称心如意的称心,直到有一天大少爷胡伯山来了应天巡店,觉得称心这个名字像是前朝太子承乾身边的妖童,实在不吉利,便大笔一挥,改成了秤星。

    做买卖嘛,怎么能缺斤少两呢?北斗七,南斗六,添福添禄又添寿。三叶钱庄里有一个秤星,正正好。

    自此秤星便人如其名,学得不偏不倚,处世居中。应天分号的掌柜派他去照看胡仲山,也是希望遇到事情能有个眼力劲好的小厮,在旁边搭把手。

    这厢胡仲山隐隐约约听到自己房门开了,伸了个懒腰。他身上的红斑许是一大早天气还微凉的缘故,没有晚上那么痒,浅浅地带些粉色——也难怪朱祁莲昨晚打着灯笼乍一看,像是邱娘子在他身下求饶留下的痕迹。

    “少爷,新衣服和云南白药都有了,您看是不是现在……”秤星刚要靠近,多多警觉地抬了头,“嗖”地一声蹿到书桌那边去,吓得他手一抖。

    这猫主子,都一个月了,还在认生呢。

    胡仲山宠溺地望着多多,把床上的羽毛毽子拿脚趾头一勾,落在多多面前。她激动不已,纵身就跳过去扑咬,好像得了个宝贝。这样一来,秤星替胡仲山上药,就不用担心多多吃醋,过来争抢胡仲山的注意力。

    秤星把那云南白药的粉末倒到一个不用的杯子里,混合上清凉补水的芦荟汁,拿小竹片裹上纱布,轻轻地涂抹在胡仲山的的前胸和后背上。

    幸亏去破庙那天,胡仲山裤腰带子系得紧,否则就以这虱子咬的猛烈程度,他若是忍不住痒,大庭广众下抓了不该抓的地方,那笑话可就大了——这辈子,他都别想再见那金陵台邱娘子。

    素未谋面的人面前,也是要脸的。

    何况这是车水马龙的应天,一件事要从城南传到城北,是这样快。

    游三清则一早去了朱祁莲的房间——她想起来自己的披风还在朱祁莲那里,想讨要回来,顺便看看她酒醒得怎么样。

    刚到门口,游三清就听到小纹拼命压低了嗓子在劝说朱祁莲:“我的姑奶奶啊,求求您不要哭了,您记不记得萧娘娘嘱咐过的,淮王府的郡主,要坚强些,不能让外人看见自己哭。”

    站了一会儿,里面还是低低地啜泣不止,游三清听着都觉得心疼,忍不住敲响了门,想帮着骂两句安慰一下她。

    小纹开门的一瞬间,伸脑袋左右检查了一下,确定没人,这才一下子把游三清拉入了房间。那件披风端端正正地叠起来,放在没人坐的椅子上。

    游三清指了指椅子上的披风:“我……可以把衣服拿回去嘛?”

    朱祁莲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了看披风,又看了看游三清,脑子里电光火石:“昨天是你?”

    得到游三清默默的点头作为回应后,朱祁莲的脸更加红一阵,白一阵,伏下头继续哭起来,捶打着桌面。

    站在门口的游三清已经懵了:昨天的确是自己去看望的,谁知道她错以为是胡仲山……现在真相大白,有必要这么失望吗?

    还没反应过来,朱祁莲已经跳起身,把披风往游三清怀里一塞,又满脸通红地把她推出了门外。

    对面胡仲山终于上完药,刚穿好衣服,在走廊上吹点凉风止痒,看见莫名其妙被朱祁莲推出门外的游三清傻站着,结合昨晚自己的经历这么连起来一想,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你亲我”,不是让他去亲她;而是她,亲了她!

    胡仲山先前在九江的时候听戏听曲也好,闲来无事看话本也罢,不是没听说过这些假凤虚凰的戏码;只是今时今日第一次目睹,惊奇中带着刺激,恨不得立刻有秤星给他手里来一捧瓜子,再有一盏茶……心里正想得美,胡仲山忍不住笑出了声。

    游三清听见笑声,回头一看,不是那万恶之源的登徒子胡仲山,还能是谁?

    “你就这么喜欢摆弄人吗?悠宁郡主她不过是教训了一番你的猫,你至于这么设计她吗?真是给九江丢脸。”游三清不留情面,明人何需说暗话。

    胡仲山眼神一溜,看见那马浩从旁边路过,幽幽地盯了他俩一眼,便装作没事人一样下楼去打水洗脸,忍不住歪起右边嘴角,咧嘴一笑:“哟,游三清,你不是惯会做红娘,成人之美的吗?怎么今天遇上悠宁郡主,就不知道给她也牵一牵红线呢?现在她于我有意,是应天府路人皆知的事情;你帮帮忙,不也能成一段,宋归燕和马浩那样的好姻缘吗?还是说……”胡仲山将游三清周身上下扫了一眼,目光又落在了她怒目而视的一双杏眼上,毫不露怯:“你一个说书卖唱出身的艺人,看了不少闺阁不宜的话本子、书段子,懂的花样肯定是比我多……要不我就拜你为师,你教教我吧,带我一起玩玩?”

    游三清一瞬间脸都僵了,气得几乎要吐血,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看见她胸中的怒火,起起伏伏。

    逗弄这游三清真有意思。别的姑娘估计这时候都气哭了,她还撑着呢。哟,看这小脸气鼓鼓的,都煞白了,好想捏一把。

    胡仲山顺势将游三清逼到了墙边,一手撑着墙,一手握住了游三清分到一边肩头上的发丝,绕在指尖把玩:“既然是你昨天恣意莽撞,让郡主以为是我亲的她,坏了我的名声;那我今天只好真的登徒子一回,你告诉我,我现在破罐破摔变成这样,你要不要对我负责啊?”说着便慢慢地俯身沉下脸来,作势要咬她的唇。

    游三清的身长差不多到胡仲山肩头,此时吓得魂飞魄散,只想着赶紧逃离,便闭眼一蹲,将头发从他手下方抢出来,抱着衣裳化成一阵风而去。

    至于这么一惊一乍的吗。

    他明明只是做做样子,逗她玩的。

    刚才游三清的脸一晃而过,比今早的朝霞还红。

    仓皇之间没注意,游三清头上的发簪,撞上胡仲山的胳膊,打了下来,落在胡仲山的脚边。

    躬身捡起来一看,是个细细长长,桃木雕的,平平无奇,一两银子能买一大把。

    胡仲山捏了捏手中那柄硬邦邦的桃木簪子。这游三清的臭脾气,估计跟这簪子,一样硬。

    胡仲山突然有点同情这个姑娘。她从玉山县通过层层筛选,终于来到这么远的应天,没有家人照应,这一路不会容易。况且之前还听说,她被南边来的乱军掳去,在阵前磨破了嘴皮子,好容易才被放出来,差点被撕票。

    回想起自己在九江府的试题,胡仲山发现,远没有游三清的惊心动魄,都是些买卖纠纷,小偷小盗,不成什么气候的案子,就算查不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天大的祸事。

    要命,这次老头子不会又背地里偷偷找了熟人关系,塞了银子吧?

    明明说好这次,要全凭他胡仲山的真本事考上的啊。

    闷闷不乐地坐回自己房间,他开始写探事司亲事官布置的第二篇书论作业——这是一道作文题:身为探事,以何为贵?

    出于商人的本能,胡仲山猜测,这道题考的是探事职责中,对信息的捕捉能力,理解能力,和传达能力。

    只有有效地利用消息,才能高效地完成探事工作。

    而他胡仲山来当这个探事,便是受父兄之托,为三叶钱庄利用消息,鸣锣开道。只要有他手中的这个探事令牌,有他在探事司这个官职,就能无往不利地、更好地打响三叶钱庄这幅招牌。

    利益冲突?不存在的。只要有利可图,谁都能跟他胡仲山成为利益共同体。

    正如这个别扭的游三清,如果有一天需要她,胡仲山也不是不考虑,对她稍微好一点。对。哪天他大发慈悲对她好点,一定是因为需要她,不为别的。

    比如喜欢她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胡仲山自己说服了自己,开开心心,洋洋洒洒地写完了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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