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

    明玄二十年冬,大雪连月,至春不止。

    谢琼霏一行人走了半月有余,人疲马乏,都盼着能早些到宁城。

    宁城据淮水上游,控南楚东门,内设八十坊,沿中轴分布,有南北之分。

    由御道进入正阳门后,行进速度开始放缓了。行至玄武街时,车马相接,耳边尽是喧闹的人声。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一时人潮更为汹涌,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停下了。

    听得车帘外的马夫说道,“小姐,只怕要耽搁一会儿。”

    谢琼霏拿着书的手一顿,腾出手挑开帘子。

    望着似乎都想往桥头挤去的人流,谢琼霏实在有些好奇,便让阿玉前去瞧瞧。

    阿玉从桥头回来了,扯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笑吟吟地说道:“小姐,前面是崇明观的学生在游街呢。”

    谢琼霏是知道崇明观的,去岁皇帝开设崇明观,意欲揽尽天下优秀子弟。如若不是出了那场意外的话,哥哥应当也在今日游街的学生中吧。

    残留的好奇在此刻烟消云散,她意兴阑珊的点了点头。

    阿玉见状,开口劝道:“小姐可要下来走走?这游街恐怕还有一会儿。”

    车内确实有些闷,谢琼霏准备随意逛逛。

    刚下马车,便见得人潮往这边涌来。

    头一次见这阵仗,谢琼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喜冬拉到一旁。

    原来是那群学生过来了,四周的嬉闹声渐大。

    不知是谁,准头不太好,掷出的琼花砸到了她的面门上,两眼下意识地一闭,那花便跌落到她的怀里,瞬时,花瓣四散。

    谢琼霏不明所以,抬眼看去,就见桥头那群学生骑马过来了。

    正值初春,空气中还带有些许凉意,混杂着隐隐花香。

    谢琼霏抬眼望去,就见到人群簇拥间御马的学生。

    为首那人身着玄色锦衣披着白色狐裘,面若冠玉,嘴角微微上翘,眉眼间尽是傲气。旭日初露,照得白马上的银鞍发亮。

    匆匆赶来的禁军,勉强控制住人群,颇为艰难的开辟出一条小路。

    他一抖缓绳,轻夹马腹,只留下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远去的背影沐浴着朝阳,身后是喧闹的人群,眼前是春花烂漫的路途。

    直至那背影溶于朝霞之中,谢琼霏才缓过神来,转身上了马车。

    拿起搁在桌案上的书,只是书页久久未动。

    此行是给外祖父贺寿,一行人便直接往西北俞府的方向走去,等到时,以近午时。

    用过午膳后,谢琼霏侧躺在贵妃塌上,想着日后的打算,许是一连多日的奔波,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俞淳一进来时便见到卧在塌上的谢琼霏,阳光透过窗纱映照在她身上,将少女的周身都裹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晕。鼻腻鹅脂,鬓云乱洒,宛若画中仙娥。

    谢琼霏悠悠转醒,见到俞淳一时,还有些迷蒙。

    “怎得这时来了?可是我误了时辰。”谢琼霏睡得有些沉,身上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来。

    “无事便不能来找姐姐么?”俞淳一打趣道,顺道唤了洗漱丫鬟进来。

    “自然不是,无论何时都可以来找我的。”谢琼霏眼角含泪,带着初醒的迷茫,

    起身洗漱,听得俞淳一挑起话头。

    “姐姐今日可是从通远门进的宁城?可见着今日崇明观的学生游街了?”

    “见着了,今日果真热闹。”谢琼霏颔首,喜冬正在给她贴花钿。

    “听说只有一年中最优秀的学子才能在今日游街,可惜今日我去族中学堂上课,不然我也要去看看。”俞淳一有些遗憾道,随而话锋一转又问道:“姐姐可见到席玉了?”

    不知怎得谢琼霏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明媚的少年,有些出神。

    见谢琼霏没有回应,俞淳一只当谢琼霏没有听说过此人,便说道:“他呀,出身江东席氏,少年才子又是天子门生。圣上钦点他入崇明观,这次游街应当有他才对。”俞淳一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不过他显少露面,我还未见过他。”

    瑶林琼树,世无其二。这时世人对席玉的嘉誉。

    他会是席玉吗?谢琼霏心想,随即又否认了心中的想法。说道:“那我应当没见到他。”

    谢琼霏去屏风后换了一身衣服,二人说说笑笑地朝正厅去了,今晚是洗尘宴。

    铜雀街东西延伸,街道两侧多是酒楼、当铺、作坊,沿街叫卖的小贩卖力地向行人推销着小食。

    上次来东市已经是两三年前了,谢琼霏打量着四周,熟悉中透露着些许陌生。

    想着俞淳一念叨着的蟹粉酥,便朝着沁芳斋走去。买完后,又去清秋阁订了几身衣服。

    出来时,日头正盛。

    四处闲逛,谢琼霏突然瞧见了一家店铺的名字,顿觉有趣。

    “去那看看罢。”

    喜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停留在牌匾之上。

    这间铺子,名为无题。

    这应当是一间新开的铺子,最先注意的不是屋内陈设,而是那股淡淡的香气,气味幽凉,闻之静心,仔细辨闻,谢琼霏断定此香便是“雪中春信。”

    仕人多喜此香,以增风雅。可在商铺中熏此香,倒是头一次见。

    再观店内陈设,长桌一方,禅椅两把,挂画一副,清供一案,这实在不像一间商铺。

    正欲转身离开,却被刚从屏风后出来的小童叫住。

    “这位公子,可是来找王先生的。”

    谢琼霏闻言愣了愣,面露难色。

    小童说道:“想必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本店售卖的是古玩字画。”

    谢琼霏有些吃惊,便问道“可这店内......”

    听出谢琼霏的言外之意,这小童便道,“藏品多在二楼。”

    见她一身银白窄袖对襟长袍,辅之以金丝竹纹,便知晓这位多半是不差钱的主儿,心思活泛起来,言语中有些积极。

    “公子若是感兴趣,可随我一观。”

    想着现下无事,谢琼菲不紧不慢地随着他上了二楼。

    二楼的布置也稍显简陋,藏品不丰但胜在精妙,且足以窥见店主的喜好。许多当世难见的孤品就随意的放在架子上,谢琼霏微微挑眉,俞发好奇这位王先生了。

    瞥见了角落的同心球,通体雪白,丹碧粲然。心下觉得俞淳一会喜欢,便决意买下,又挑了一方紫金石砚,唤来喜冬结账。

    小童见她如此爽快,见缝插针道;“公子如若您有其他想要的,也可告诉我们,定会为您寻来。”

    谢琼霏一时有些惊叹于他的态度之别,又觉得这小童可爱至极,轻笑出声。

    恰逢那位王先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

    他身量不高,瞧着有些跛脚。眉眼疏朗,宛如温玉的脸上却留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胡须,显得颇为怪异。

    而身后的那名女子,因她步履未歇,谢琼霏还没来得及看清,转眼便消失在屏风后。只余下若隐若现的豆腥味。

    从无题出来后,谢琼霏才惊觉已日跌了,杏唇微抿,想着还未用膳。拉着刚到的喜冬,一并去寻吃食。

    想着她总念叨的翡翠牛肉羹,朝着翠云楼走去。

    此时已过了用膳的时辰,一楼的散客只余下了三两桌。

    谢琼霏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正好听到楼下的散客和小厮在说着里坊间的八卦。可她腹中早已空空,以往吸引她的八卦竟不如一道蜜浮酥奈花。

    送菜小厮推开门的间隙,传来一道粗狂的声音。

    “你们是没见过那董家娘子,哎哟,细皮嫩肉的,跟人一说话啊,能把人魂儿勾去。”

    “你这厮是没见过女人吧。”一旁人的人哄笑道。

    谢琼霏闻言皱了皱眉,决意不再理会,专心享用面前八宝鸭。

    可那道声音不知怎的愈发清晰:“如此美人,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王八犊子。”

    说罢,像是气愤的闷了两口酒。又道:“这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大冬天的还支着摊子,如果是我肯定好好疼惜。”

    不知是哪一桌的人接了话头,“说得可是傅公桥头的豆腐西施,那我可见过,哎哟,跟天仙似的,听说便宜了个穷酸货。”

    哄闹中传来一声大喊,“那书生瞧着单薄的很,肯定远不如你我。”。

    喜冬愤愤不平道,“这群破落户,一天天的,吃的还堵不住这几张碎嘴子。”

    眼看着酒意高涨,说得话也愈发荤了,谢琼霏紧紧捏住了手中的筷子。

    “可说起来,我听我家对门刘婆子说,董娘子她们家遭了火。”

    “董娘子脸可毁了?”

    “应当没有吧,这脸毁了,可就没人要咯。”

    “不说这些扫兴的,来,继续喝呀。”

    后面说啥,谢琼霏没有注意。

    不知何时,一旁的喜冬也停下了筷子。

    歇了继续用食的心思,谢琼霏望向一旁未用的蜜浮酥奈花,只得让人装好回府。

    行至半路,突然想起府中缺少了一味制香的原料,便掉头去了回春堂。

    刚下马车便碰到了王老板和他身边的女子,谢琼霏这才看清这名女子,梳着妇女发髻,以纱覆面,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姿容。露在外面的那双眸子如盈盈秋水,欲说还休。

    她们步调极快,顷刻便消散了踪影。

    跟药童说好自己所需,谢琼霏在一旁等着,目光触及屏风时,正巧赶上二人从屏风后出来。

    王老板满脸倦容,突然踉跄了一下,一旁的女子赶忙扶着他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二人低头争执。

    这时她便确信了,女子就是那位董娘子。

    无他,本该光滑的手上,却布满了粉色的烧痕。

    药童把东西取来后,谢琼霏便唤喜冬回府。经过王老板身侧时,听见他唤她芙歆。

    福星?真是个好名字,谢琼霏想。

新书推荐: 就当我日行一善 向晚行止 别误会 雪融夏至 绿玫瑰的盛开 纸窗户 钟情妤你 小狗和骨头 偷得侍卫半日闲 打排球的西谷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