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临川驱车在先，傅祺然跟在后面，车至半山腰，山村全貌才展现在眼前。

    与其说是山村，不如说那是一座由小木房组建成的巨型房。巨型房屋依山体建成，每间小屋都是红砖绿瓦金墙缝，主屋延伸向外的金属触手维持悬浮在半空的小屋。夕阳尚未沉下地平线，光芒照入金墙缝隙，反射出的光芒耀眼夺目。

    每座小屋外都挂着自制的红绣球，远看有花团锦簇的绚丽观感。

    一条瀑布从肉眼不见的山巅垂直而下，降落在宽阔流动的水潭中，水潭尽头是两座青翠玉瓦的宫殿。

    岑书情注视眼前这种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合不拢嘴，恶魔和美景完全搭不上边。成年前她的世界只有六贫民区那一小部分，从没想过在有生之年在新联邦探寻到这样魔幻的一角。

    雷临川停车在一座连接巨型房屋与陆地的石桥上。由于此地山路崎岖，石桥不仅是连接陆地和主屋的枢纽，它还作为飞行器使用，是山村最常见的交通工具。

    雷临川点击石桥头的紫色按钮，石板两侧延展类似飞船舱的墙壁，围住石板上的人。五秒后，石板尾部冒腾腾蒸汽，与陆地分离，平稳上升。

    石板飞到主屋正面，落在一座小屋前的平台上，雷临川请调查员“下桥”，愁眉苦脸：“调查员晚上好，你们的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先到我家吃晚饭吧，我夫人手艺好，准备了上好的鱼汤。”

    傅祺然一口回绝：“您刚才说昨天又发生命案了，先带我们去现场看看。”

    他真是没意思的人，对美景和美食毫无兴趣。

    昨夜九点，一名卢姓男子死在家中卧室。据死者妻子孙夫人说，卢某死前，身体漂在空中剧烈摇晃，鲜血从口腔和鼻子里灌出，牙齿全部脱落。

    卢某居住的房屋在主屋东侧，?石板飞至他家门前，孙夫人出门迎接，她的长发包在头顶，一身粗布麻衣很不像新纪元的打扮。

    走入孙夫人家门，客厅里摆着十五只陶瓷罐。岑书情捂住了口鼻，孙夫人家中有股浓烈的麦子发酵味，几乎所有家具都染上冲鼻的酒香。

    “这是麦子酒？”傅祺然使劲吸了吸鼻子，“味道真好闻。”

    岑书情更清楚了，自己和傅祺然根本不是一路人。她对酒精过敏，而傅祺然喜欢酒味。她戴上口罩，放缓呼吸，离傅祺然远远地站着。

    孙夫人领调查员进入丈夫的卧室，案发现场做了简单的保护，警戒线隔开卧室和其余空间。傅祺然老练地动手勘查，他打开公文包，拿出探魔仪用于探测恶魔的踪迹。

    云顶探魔仪的精密程度很高，可以把恶魔存在过的范围缩小到以平方厘米为单位统计。

    他仔细搜查卧室所有角落，当探魔仪挨上空调，仪器表盘五格全红，发出滴滴的声音。这是警告声，意为“恶魔曾经来过这里”，更精确地说，是“恶魔通过空调来到房间”。

    一周的培训里，岑书情学到不少侦查知识，其中最好用的就是：当你不知道做什么，就放出金属小球，让金属球干活。电粉肠自动变成金属狗，在房间里嗅来嗅去。

    雷临川和孙夫人看到怪异的科技产品，瞬间受到惊吓，连连后退，可电粉肠就是一只金属小狗，有什么错。它踩过雷临川双脚，吓得他嗷嗷大叫，骡子脸快冲到天上。

    电粉肠搜到床头柜后面，连续汪了几声。岑书情走过去瞧----床头柜后躺着一颗发黄的牙齿。她戴着手套，把牙齿装进证物袋，细细观察，发现牙齿上有几道划痕。

    “请问孙夫人，卢某死亡时，他嘴里还剩牙齿吗？”

    孙夫人边挠手边解释，卢某漂浮在空中时就已经没牙齿了，孙夫人进屋救人时，卢某突然从半空落下，掉在床上没了气息。

    探魔仪顺着空调的电路走，绕过电灯，绕过床头灯，表盘一直显示五格全红，警告声不绝于耳。傅祺然爬上脚手架，探头看空调的内部。

    空调的扇叶被灰尘盖满，里头黑漆漆的，像十几年没洗过一样。他用食指沾上小撮灰尘放眼前观察，见浅色的灰尘中有抹深黑，带着焦味。

    傅祺然抬头继续向里看，一瞬间，他看到什么莫名的东西，身体一颤。岑书情刚好站在旁边，帮他扶好脚手架：“看见什么了？”

    傅祺然摇头，拍掉手套上的灰尘：“没什么。”

    他的反应很奇怪，一点不像没事人。

    第二天，调查员前往办公楼查看案件卷宗，山村的办公楼是水潭尽头的青玉宫殿之一，另一座宫殿是村中图书馆。为了更方便地办案，傅祺然特地找雷临川借了架石板飞行器。

    雷临川幽灵似地徘徊他们身边，好像在监视二人一举一动。有飞行石板后，岑书情就把他打发走了，现在她们终于能心无旁骛地控制自己的时间。

    岑书情告诉他自己找到的牙齿，傅祺然听后沉默一阵：“我在空调里面看到一双眼睛。”

    岑书情怔住，她能想象到那副场景：“是恶魔的眼睛？”

    “不是恶魔真身，是它的残影，说明恶魔到达过这个地方，”傅祺然解释，“探魔仪也证明了这点。只是......离开后能留下残影的恶魔，能量都很强，应该有地狱级。”

    同事群真没说错，她摊上大事了。

    岑书情尴尬一笑，推测说：“探魔仪经过带电的地方才发出报警声，也许恶魔是通过电线来杀人。”

    岑书情没想到和傅祺然比较合拍，他说了上句，岑书情能想到下句，两人思维起码能在同一个频道运转，工作中好好配合的概率更高了。

    青玉宫殿三楼是乡村的档案管理室，傅祺然和岑书情凭借云顶调查员身份，很快借到今年的命案卷宗。

    第一起案件，新纪元24年2月30号，张某，死于田地里，疑似心脏病发作导致的死亡，口鼻中有血，牙齿脱落，目击者村民。

    第二起案件，新纪元24年3月8号，刘某，死于家中浴室，目击者刘某的妻子。

    ......

    第九起案件，新纪元24年6月22号，卢某，死于家中卧室，目击者卢某的妻子。

    岑书情想用手机拍下卷宗，却被档案管理员拒绝。他说这些案子都是村中的绝密案件，看在她们是调查员的份上才给看的，一般人想都别想。

    看管理员趾高气扬的样子，岑书情明白，她们说什么都没法让他通融。岑书情只有发挥她读书时的速记能力，在管理员的监视下大致记住每起案件的内容。

    管理员不给调查员好脸色，岑书情没记几分钟，他就合上卷宗。

    明摆着不想让她们认真查案。客观条件没法改变，只有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岑书情基本记住受害者的姓名，年龄，外貌，死亡状况和家庭关系。

    “都记住了。”

    “你......”管理员愤怒地盯着她。

    恶意不知从何而来，也许他只是讨厌女人，尤其是某些方面能力很强的。

    离开办公楼，调查员径直去到隔壁的山村图书馆，图书馆早上九点开门，晚上六点关门。太阳一下山，图书馆就完成每日的工作任务，所以他们必须在六点前找完所有需要的资料。

    记载山村历史的书籍放在四楼，傅祺然通过查询图书馆电子手册，最后搬来二十多本相关的书籍。

    摆在书堆最上面的第一本是《悬浮石记录》，书里主要记载了山村的石头状况。山村磁场奇特，盛产悬浮石，这种石头是做成飞行器的最佳材料。

    第二本书是《村庄五十年纪实》，该书讲述了村里过去五十年发生的重要事件。二十四年前新纪元的建立没让山村进入崭新格局，村民一如既往自产自消石头，对外界新鲜事不闻不问。

    第四本是《村庄族谱》，杂乱的姓氏文字看着让人头疼。傅祺然偷偷用电脑扫描完整本族谱，留着晚上回宾馆看。

    第五本书名为《民俗录》，其中记载了村民千百年来的风俗习惯。村民喜欢把红绣球挂在自家门口来祈求家庭和睦，子孙繁荣。

    太阳西落，光芒洒满青玉宫殿的地板，傅祺然和岑书情还没看完所有书籍，图书馆就临近关门时间。他们不得不把剩下的所有书籍内容扫描进电脑中，扫描一本书的时间是五十秒，赶在六点前，二人迅速扫完所有书。

    宾馆中二人分工搜集信息，傅祺然把重点放在《村庄族谱》上，终于在最后几页翻到有关受害者张某和刘某的信息。

    根据书上所写，五十年前，张某的父亲曾是山村的村长，而刘某的父亲是村委主任，两家的关系亲密无间，在村里掌握了一定话语权。

    岑书情在《民俗录》上看到一篇奇葩章节《论女子道德行为》，她点进章节细品，看到令人啼笑皆非的文字。

    山村自新纪元前100年就遗世而独立，遵循男主内女主外的传统，女性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某夫人和某女的称呼。山村内一切创造社会价值的工作由男性完成，比如挖悬浮石和种地；村内社会权力也由男性掌握，百年内村委会里的重要职位一直由男性担任。

    女性任务除了分担家务和照顾孩子外，还有制作红绣球。村中女人织绣球的手艺很好，但绣球不会流通到外界销售，它只作为家庭幸福的象征挂在每座小屋外。

    岑书情很不屑，也只是沉默。她想起童年时父母对她的教诲：女孩不应该动手打架，不应该忤逆长辈，不应该多疑多思，要温柔端庄，勤俭持家，这样才能找到优秀的另一半，直接跨越阶级。

    这些“不应该”是描述岑书情的首选台词。

    岑书情翻到《民俗录》的倒数第二章，看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标题----活死人配婚。山村里没有不结婚的男人，即使是去世的男人也必须结婚。

    这村庄确实不如霓虹花园先进，甚至不如贫民区正常。

    可当男尸需要婚配时，山村里不一定有合适的女尸，所以村民常把活着的女人婚配给死去的男性，将他们一起放入棺椁内。

    距离现在最近的一起活死人婚配发生于四十年前，一名叫邓女的年轻女子被许配给矿场老板去世的独子。《民俗录》中的彩色照片里有座鲜艳的花轿，花轿两侧载满红绣球，轿旁站着几个咧嘴大笑的男人，个个竖起大拇指。

    这群男人之中，有打扮粗俗的轿夫，有穿金戴银的主任，有年轻懵懂的学生，照片旁添加人物附注。

    越看照片她越感到不对劲，岑书情直泛冷汗，将电脑挪到傅祺然面前：“照片上这两个男人......是不是你在族谱上找到的，受害者的父亲？”

    她指着照片上两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傅祺然再次对照族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