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性黑蛇鸟本就体型巨大，树洞十分空旷，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
因此不论说什么，回声传进耳朵里就显得又近又远。
商珑感觉自己耳朵有点热。
魔族少年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用角轻轻地撞击着斑驳的木头纹路，这样的小习惯让商珑感觉到，最起码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什么意思？既是诅咒，又为何要称之为祝福。”
少年停下了自己的小动作抬头，商珑便突兀地与对方对视个正着。
“你先说，你是谁，从哪来。”少年略显冷漠的岔开话题。
商珑这下也不客气了，嗤了一声：“我都救了你几次了，你还对我这么戒备。”
少年很固执，没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就一直闭着嘴巴。
好吧。商珑撇撇嘴。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我名商珑。从……从上面来，其他的不方便透露。”
少年皱了下眉，捕捉到关键词：“上面？所以你是仙界人？”
商珑心跳漏了一拍，但还心存侥幸，想着说不定对方不知道通缉令的事。
“该你了。”她连忙岔开话题。
“我？”
少年愣神，并未及时作答。
我的名字……好像很久没有人用名字称呼我了。
“他们都叫我乞丐，丧门星，没人要的野孩子，还有……”
商珑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像我一样的，一个有名有姓的名字。”
少年呆呆地摇头，“没有。我只是一个诅咒，一个……一个被寄托着祝福的诅咒。”
他略作停顿，眼神仍是空洞的，却举起手指向了树洞外的空地。
商珑随之看过去，发现树林里不知何时又多出了先前那些仿佛杀不掉的烟雾追兵。
“只要我存在一天，他们就会不断的出现，重复着追杀我的行为，直到成功把我围剿。”
少年伸手摸了摸心口，“有时我会被穿心，有时被乱棍打死。它们最常用的手段是把我打晕，扔进雄性黑蛇鸟巢中。”
“直到我再次醒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继续躲避它们的追杀。”
商珑的脸色沉了下来。从前在魔界的时候，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狠毒的诅咒，怎么会有祝福之力？
这小孩怕不是被人骗了吧。
“既然如此，那祝福又从何而来。”
少年摇摇头，“我只是知道，但我不懂为何会这样。”
商珑目睹了对方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的过程，也不知是心生不忍还是别的什么，不由自主地往那边靠了靠。
“既然你是仙界人，那不是应该过得很好吗，为何会来到魔界。”魔族少年开口道，“你不该插手我的事。”
商珑对于这样的说法感到奇怪，“既是我插手，那因果也当算在我头上，与你并不相干。”
然而少年只是摇头。商珑觉得，大概是对方对自己诅咒的身份太过敏感了。
不过既然他都说了这么多了，不然我也……
商珑尴尬地摸了摸耳朵，坦然开口：“其实不瞒你说，我也是被人追杀，才不得已躲到魔界来的。”
少年了然，“原来我们同病相怜。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供出去。”
商珑皮笑肉不笑了下。少年，咱们俩之间怎么看还是你更危险一点。
外头突然落了雨，林中有黑蛇鸟嘶哑的鸣叫声传来。商珑见少年脸色白了几分，便抓了几把身下的干草，往他身上堆了堆。
“把你埋起来。”她手上动作不停，说话时不自觉的带了些哄小孩的语气，“用同类的气味遮掩，这样不会被发现。”
然而少年似乎并不吃这套，连嘴角也不勾一下，“那还真是多谢了。”
商珑不再搭话，专注盯着不远处，拖着长尾的黑蛇鸟一直在附近盘旋，看样子是已经认定了二人为攻击目标。
“此地不宜久留。”她低声道。
魔族少年默不作声的起身，跟在身形伏低的商珑身后，静步从树洞中挪出来。
“有声音！在那！”
糟糕！商珑背脊一麻，低头看向脚下发出声音的罪魁祸首。
是方才给那小孩盖干草时沾上的碎屑。
商珑暗骂一声。这么点大的东西发出的声音都能被听见！
怎么感觉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走背字运。她苦笑一声，扯起身后少年的手正欲逃跑，却感觉被对方挣开了。
她回头，见少年黑着脸。人看着瘦瘦小小的，力气却奇大，一下子把她推进了一边的灌木丛里。
“快滚，”商珑听到他骂道，“我说了，别来插手我的因果。”
骂得一点也没有杀伤力。她撇撇嘴。
少年本欲遁地而走，以此引开追兵，却不想被人踩住了衣角。
一回头，那莫名其妙的女人还死死地盯着自己看。
“你要干嘛？”他自觉语气已经十分恶狠狠，却不想对方轻笑一声。
“我只想说，我或许比你能打……”
商珑刚想起身，却见高大树冠之间，黑蓝色的夜空中漏出一丝白色的亮光。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是……什么？”
“天亮了？”
“不对劲……”
周围的追兵停下脚步议论纷纷，盘旋在空中的黑蛇鸟也不安地鸣叫起来。
随着那裂隙越来越大，林中许多妖兽都纷纷逃窜出来，场面一时间乱作一团。
商珑连忙爬起来，把少年拽到身后，躲到一旁树干的后。
“嗷——”
一声惨叫划破上空。一只黑蛇鸟如流星坠落，重重地砸在商珑面前。
随后是无数声惨叫。商珑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从那白色裂隙中钻出，而天上不断有飞禽妖兽坠落到树林里。
“是仙界人……”一追兵指着天上硕大的“仙”字旗帜颤声道，“仙界人打下来了！”
商珑浑身一僵，不顾身后的呼喊，撒开那人的手便跑。
她没想到沈荻那边的动作这么快。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他就已经追来了。
商珑一边注意着不能用仙界术法，一边还要躲避地上的妖兽尸体，跑了不久已是满头大汗。
这么跑下去不是个办法，她得智斗，对。
商珑深吸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
而此时，天上的仙界人却是将地上的情景尽收眼底。
“魔界的河流怎么是红色的？噫……”
一仙门弟子捏住鼻子故作腔调，本想得仙尊认可，却被对方一个冷眼给噎住。
沈荻抽出令吾剑，双指并拢拭过剑刃。寒芒闪过，剑诀已成，剑身逐渐散发出冰蓝色的灵气，强大的灵力波动直接穿透了整个下界。
感知到熟悉的灵力，商珑脚下一滑，狼狈摔进灌木丛。
【我看到了。位置已标出。】
眼前瞬间浮现一不断变换位置的蓝色光标。沈荻轻笑，单手挽了个剑花，不慌不忙地瞄准目标，冲下云层。
“不用跟去？”一弟子问。
“那是仙尊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怎么不还治得服服帖帖的，用你多嘴。”
“我先前说什么来着，这婚事就不可能成！商珑一下界爬上来的丫头，怎么可能轻易攀入仙门……”
闻见脸上沾染的血液的腥臭味，商珑此刻无比清醒起来。
身后那股熟悉的灵力波动越来越近了。眼下要做最坏的打算，系统可能真的跟沈荻跑了，那么此刻她不论怎么逃，都躲不过高维生物的锁定。
于是她索性停下脚步，盘腿坐在原地调息，方才飞速流失的灵力与体力正缓慢回升。
“不逃了？”
听见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商珑拼命调整呼吸，可飞快颤抖的眼皮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师尊大驾光临，阿珑有失远迎。”
商珑先打了个招呼才睁开眼睛，第一眼便自动聚焦到了沈荻手里那把剑上。
这卑鄙系统……那分明是她的本命剑！
商珑面上不显，却暗自沉下神识，不断默念剑诀，企图唤醒剑灵。
回来啊，令吾！我才是你真正的剑主！
见手中沉匿许久的剑突然嗡鸣不止，像要挣脱出手心，沈荻冷哼一声：【你说剑灵已被覆灭，不会再有自我意识了。】
系统也没料到这情况：【应该是你心不诚，再念几遍剑诀。】
“师尊在与它交流什么？”
沈荻抽回神识，对上商珑的视线，竟然莫名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从前怎么没注意到，商珑的瞳孔竟然是竖着的一条缝，看上去十分邪异。
难道他歪打正着，真抓到了仙门异徒？
这样想着，沈荻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兴奋的光。商珑察觉到几分古怪，却未能捕捉到。
“不要再唤我师尊，”沈荻答非所问，自顾自举起令吾剑，将灵力灌注至剑尖，“本尊此行，只为替天行道，铲除孽徒。”
商珑手中屏障阵法也已成形，猝然接下沈荻迎面一剑，却也顶不住大乘仙的强大灵力，整个人被震得直直撞上树干，吐出一口血。
沈荻的冰灵根与剑诀契合极佳，顷刻间便冻住脚下土地，凡剑气划过之地，无数生灵皆随碎裂的冰晶消散在空气中。
商珑脚下也缓缓攀上一层霜气。在沈荻看来，这孱弱的女子已是他剑下亡魂了。
然而事发总有例外。
林中，称自己为诅咒的魔族少年突兀出现在商珑视野中。
见那小孩站在她们中间，商珑轻轻咳了声，悄声赶人走：“这会又不是你叫我滚的时候了？”
前方少年侧过脸，瞥了一眼她狼狈的样子，没有接话。
“赶紧走，你打不过他。”商珑艰难地从唇缝中挤出话语，“我还死不了，自有办法对付他。”
少年嗤了声，“若我非要插手，你拿我也没有办法。”
此话听得商珑一脸疑惑。没想到此人脸皮竟能厚到如此地步！
而此时，沈荻则忙着兴师问罪：【这是谁？】
系统也汗流浃背：【我识别不出他的身份！这哪里冒出来的？！姓名未知，种族未知……】
【没用的东西！】
对于意外闯入的陌生人，沈荻不介意多浪费些灵力再解决一个，于是再次举起剑，直接劈出寒芒剑气，直奔少年面门而去。
奇怪的是，在商珑眼中，一切却好像放慢了无数倍，本应瞬间割破二人身体的剑气凝滞在了空中，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移动着。
沈荻狰狞地的表情停滞在某一瞬间，商珑注意到了他眼里的凶狠，记忆中那个清冷师尊从未如此陌生。
魔族少年周身突然迸发出光芒。如此诡异的情形下，他竟还能动作自如。
“商量个事，”商珑看到他转过身，五官突然变得熟悉又陌生，“把你剩余的灵力全部给我，同意就点头。”
于是商珑发现自己的动作也变得缓慢起来。原来不是我的主角光环啊，她想。
然而下一秒，她惊恐地发现，还不等自己点完头，体内丹府中的灵力便迅速流失掉大半，毫无疑问是被这人拿走了。
魔族少年……似乎已不是少年了。他整个人开始抽条，在商珑惊讶的目光，还有沈荻狰狞的目光中，迅速地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时间流速恢复。还不等商珑看清对方的动作，面前便扑来一阵热浪，她整个人被巨大的灵力冲击掀飞了出去。
这混蛋……竟然把我丹府全抽空了……
昏迷前，商珑似乎听到那人还说了句什么，挣扎着撑起眼皮想看一眼，却感觉到眼前覆上一只冰凉的手，眼皮被轻轻抚过。
脸侧贴近了一处热源，像是被人搂紧了，使她耳畔的嗡鸣声闷闷的。
“睡吧，”有人说，“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