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恂是被一声鸣笛声吵醒的。

    她睡意惺忪地睁开眼，许既亭正在一旁看手机。周子恂看了眼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了。

    她家离那家餐厅不算近，却也不用这么久的时间。听见响动，许既亭放下手机，问道：“醒了？”

    周子恂抹了抹眼睛：“你怎么不直接叫醒我。”

    “我叫了，你没有醒。”许既亭语气随意。

    周子恂感到奇怪。其实她的睡眠质量不算好，按理说有人叫她的话，她应该会被吵醒才对。

    但是许既亭又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周子恂把这归结于是最近工作太忙的原因。她把他的外套折好放在座位上，道：“今天谢谢你。”

    许既亭“嗯”了一声，时间不晚了，周子恂关上车门，往自己家走去。刚走没几步，却又听见许既亭叫她：“周子恂。”

    她转身看去，许既亭摇下了车窗，一片昏暗中，她只能看见他眼中的几点星光。

    “你的钥匙掉了。”许既亭说。

    周子恂心里一紧，走回车边。许既亭把手伸出窗外，手心躺着一串钥匙，上面挂着一个有点褪色的小狐狸玩偶。

    这个玩偶是他们曾经一起在娃娃机里夹的，许既亭给她夹了这只狐狸，她则给许既亭夹了一只小猫。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周子恂的包里掉出来的。

    早知道就像联系方式一样，全部都丢掉了，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周子恂从他手里拿走那串钥匙，礼貌疏离道：“谢谢。”是不想多说的样子。

    她希望许既亭有边界感地不要多问，都是几年前的尘埃落定的事了，周子恂自暴自弃地想，纠结那么多做什么呢？

    可许既亭还是开口问道：“你还在用这个玩偶？”疏松平常的语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周子恂捏着钥匙串的手有些发紧，沉默片刻，才回道：“用惯了，懒得换。”

    许既亭没有追问，好像又什么都不在意了。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嗯。”

    ***

    那天晚上的见面像是昙花一现，陈嘉酩临时去了趟国外出差，没了他做中间人，周子恂也无从得知许既亭的消息。

    唯一确定的是，许既亭即将入职《MVSK》。人事部门已经收到了他的简历，正在拟定合同。

    周一，周子恂照例开车去上班。她昨晚才加了班，早上喝了杯黑咖啡消肿提神，但眼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九点准时踩着高跟鞋迈入办公楼，周子恂进门，却不想工位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她微微皱眉，往里走去——半个小时后就是例会，按理来说编辑部现在应该是鸡飞狗跳忙上忙下的一团糟才是，今天怎么清闲得像过年？

    整个编辑部就那么点大，周子恂很快便找到消失的人都去了哪里。茶水间内，以顾潇为首的几个人端着杯咖啡，正遥遥对着正前方的办公室内七嘴八舌。

    “那谁啊我去，咱们编辑部也吃上好的了？”李馨惊讶道。

    “不知道啊，又招了实习生？不是才来了一个吗。”

    “不是，这也长也太帅了，不会是模特吧？”林嘉言看着办公室里的半张侧脸，有点花痴道。干时尚行业的多多少少都有点颜控，对于长得好看的人都有种特殊的喜欢——周子恂除外。

    “模特怎么会来编辑部，唉不是说上面要插人进来，不会就是他吧。” 顾潇撞了撞林嘉言的肩膀。

    “难不成还是个富二代？那我们不是有福了？唉，等下，林嘉言你有没有听见高跟鞋的声——”

    ——“聊够了吗？”

    一道凌厉的女声劈入众人的耳朵里，熟悉的声音，不太妙的语气，林嘉言的咖啡差点没拿稳，好在一旁的张萧汉及时扶了她一把，才挽救了一场灾难。

    所有人颤颤巍巍地朝门外看去，周子恂正站定在茶水间外。她生的本就高挑，穿上高跟鞋更是直冲一米八，此刻俯视着茶水间内的人，墨镜下睥睨众生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剜在所有人的心上。

    “周，周总......”顾潇弱弱地应了一声，刚刚还在为帅哥沸腾的心情现在直坠冰窟，心脏跳得比蹦极时还快。

    “提案都写好了吗？那五分钟后直接开始例会吧——还愣着做什么？”周子恂微笑地看着他们，“很有把握吗？”

    “不是......”离周子恂最近的李馨弱弱地答道。

    “还剩四分钟。”周子恂的语气骤冷，所有人顿时作鸟兽散，不敢再八卦。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从茶水间逃离，周子恂才缓缓摘下墨镜，准备往办公室走去，刚迈出第一步，几天前才听见的声音便响起。

    ——“周主编。”

    办公室里的“男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许既亭此刻正懒散地靠着门框，看着周子恂。他今天只穿了一件基础的黑色卫衣，没了西装的正式，整个人透露着一种少年气息。

    周子恂看向他，并不惊讶，只是礼尚往来地回道：“许助理。还不准备吗？三分钟后我要在会议室里看到你。”说罢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留给许既亭一个背影。

    对方并不气恼，只是微微挑眉，轻笑了一声，然后问一旁刚刚逃离到工位的李馨：“你好，可以借我一个笔记本吗？我刚刚入职。”

    李馨呆呆地看了对方几秒，才如梦初醒般道：“哦哦，好的，没问题。”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彻底关上，林嘉言才躲在几个文件夹后，悄声和顾潇问道：“什么情况啊？周总怎么和这男模认识？”

    “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顾潇也摆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摇摇头。

    三分钟后，会议室内例会准时开始。每个人平常都有固定的位置，最终只好在长桌末尾给许既亭加了一个座位，和周子恂遥遥相对。

    众人一落座，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许既亭看去，然等着周子恂开口解释。然而她只是单刀直入道：“顾潇，你先开始。”

    于是顾潇赶紧收回目光，开始汇报自己的提案。

    要求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降低，周子恂皱着眉头，接连否决了几人的主题。

    “你们的提案能拿到‘及格’，但是我要的是满分，各位能理解吗？”在否决了第五个人的提案后，周子恂环抱手臂，往后一靠。

    “时尚不止是华丽的裙子，完美的妆容。”周子恂语速缓慢，“我要的是内容。一张经典的封面是当下这个社会的缩影，它是超出时尚的。”

    会议室里寂静片刻，终于还是周子恂微抬下巴示意：“张萧汉。”他也是最后一个还没有汇报的人。

    张萧汉站起来，推了推眼镜：“我的选题是‘镜头之外’。”

    幻灯片上展示了几组摄影作品，类似于抓拍，照片上的人物都自由而随性。

    “三年来来九月刊的封面都是棚拍，今年为什么不离开摄影棚呢？把镜头挪到‘镜头之外’，没有摄影棚里的精致造型，鼓风机，就聚焦于平常人的那些自由散漫。”

    “这个社会太喧哗太急躁，人们总是匆匆忙忙。所有人的内心都需要一点东西让自己慢下来。”

    周子恂没有出声，于是张萧汉继续播放幻灯片，列举的都是一些在外景拍摄，或者与动物合拍的影集。

    等到张萧汉完全汇报结束，周子恂沉思片刻，才微微皱眉道：“主题不错，只是少了点内涵。这样的片子很容易拍成普通人的自拍了，还可以补充一点内容进去吗？”

    霎时间，会议室内又陷入沉默。下一秒，会议室内至始至终从没说过话的“男模”微微抬起了手中的笔，很礼貌地问：“我可以发言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朝他看去，许既亭面前笔记本摊开，一手抓着一支铅笔，模样当真像刚毕业的应届实习生。周子恂看了他片刻，才道：“说。”

    “反身材焦虑。”许既亭提议道，“反抗摄影棚内的精致完美，按内核和反身材焦虑是一类的，这个话题现在很热门，关注度也很高。”

    周子恂思考片刻，微微摇了摇头，但不是否定：“这个主题不好做。”

    确实不好做。众口难调，稍一不注意便容易被扣上“假觉醒”的帽子。

    “确实不好做，”许既亭若有所思道，“但是你不是周子恂吗。”

    这句话一出，会议室众人都露出了十分精彩的表情。这还是他们在周子恂恐怖统治下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周子恂这样说话。

    周子恂微微眯起了眼。

    这句话的意思很微妙，表面上好像冒着火花，再多一分便像是在挑衅这位资历尚浅的主编，但许既亭的语气平常，没有顾潇他们那样对周子恂的距离感，反而像是对很亲密的人的玩笑。

    你不是周子恂吗。

    长桌上，两人离得很远，只有眼神像隔着一片湖朦胧地望在一起。周子恂并不示弱，反而倾身向前，微笑起来。

    “当然。”周子恂说，“各位，今天的例会可以结束了。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吧？”

    沉默片刻，会议室里众人陆续收拾起东西，许既亭却不动，等到其他人离开了，周子恂快要走过他身边时，才慢条斯理地关上笔记本，然后在办公室内所有人明里暗里的目光里，跟在周子恂身后进了对方的办公室。

    他的手里还拿着那本笔记本。刚刚周子恂经过他身边时，隐约看到上面似乎并不是什么笔记，而是一幅画。

    她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