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乘

    月照朱户,流光婉转。

    薛思柔坐在窗边,穿着白日里的薄绸衣衫,发髻间簪着两支素银钗环,在清辉下显得苍白柔弱。

    镜台前烛火摇曳,将钗环照得华丽虚浮。

    西蘅院偏僻,春夜里还是冷的,她思绪飘忽,竟毫无知觉。

    明日定亲宴会是怎样的局面,薛思柔不敢赌。

    她与周乘只在积香寺有过一面之缘,但还是有几分了解,定亲宴果真如料想一般。

    周乘迟迟没有出现。

    今日的宴会,薛府摆了极大阵仗,看在周府的面子上,东都不少达官显贵都来赴宴,周誉同白夫人坐在主宾席上,泰然自若。

    薛思柔很意外,周誉对这个长子竟然也如此的不在意。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杜氏与薛逢的面色很差,周乘乃至周府,是要当众羞辱他们。

    薛逢急的团团转,踌躇几番才斗胆去问:“今日是大日子,乘儿何故迟迟未到?”

    周荣清闲地抿了口酒:“他在东宫当差,想必是公务缠身,亲家放心,已经着人去请了。”

    到底没有准信。

    薛逢气恼不已,却敢怒不敢言。

    闹的薛府好没脸面。

    宴会也开始往后拖。

    宾客在园中议论纷纷,因为这桩亲事,嫉妒不满薛府的人比比皆是,也有人开始奚落。

    “怎么不见薛二小姐?”

    “定亲宴上,郎君却不来,想必也是没脸见人了。”

    “原以为是何等倾国之姿,能让周大人爱慕不已,不成想周大人如此厌弃她。”

    “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白夫人择她做新妇。”

    嘈杂,刻薄。

    不绝于耳。

    而薛思柔就站在她们身后。

    薛思蕙可不惯他们这些,她挤开薛思柔,昂首阔步,不疾不徐的走入人群。

    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高傲,轻蔑地扫过那群嚼舌的贵女:“可我家妹妹就是周府未来新妇,周乘来与不来,都不能改变这一点,你们说呢?”

    有人不服:“薛思蕙,你这般刁钻蛮横,怪不得这门亲事要轮到二小姐呢?”

    薛思蕙平日里惯爱言语上欺负她,可紧要关头,还是站了出来。

    不论是为了薛府,还是为了薛思柔,此刻她都是英雄模样。

    自然,她也不会让薛思蕙落下风。

    薛思柔缓步走到人群中,平静从容,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这些琐碎家事,未出阁的小姐们议论起来,恐怕有失体面吧。”

    她环视众人,蹙眉作起懵懂模样,眼里却满是挑衅意味:“我们小门小户,尚且知道这个道理,姐姐们怎么就忘了呢?”

    “你放肆!”

    “我家新妇说得不错,尚书家的教养,就是如此吗?”

    竞是周乘。

    话语平静,不怒自威。

    身着正紫锦袍,负手走来,气宇轩昂,矜贵娴雅。

    那日积香寺中狠戾阴冷的气息全然不见。

    薛府上下都松了口气。

    方才一众贵女此刻都敛声屏气,甚至不敢直视他。

    周乘到目光粗略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到薛思柔身上,有几分赏玩的意味。

    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周乘不仅来了,还在这样刻薄的窘境里出言维护自己。

    也许,一切真的没有那么糟糕。

    薛思柔抬眼看着周乘,有那么一瞬出神,他这样风姿卓绝,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多少女子爱慕渴求。

    可薛思柔想的却是,他大费周章的往园子里走,究竟是什么目的。

    她们不过一面之缘,那时候的周乘或许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薛思柔。

    因为爱慕,所以出言维护?

    薛思柔是不信的。

    她福身见礼,垂下的眼帘中闪过几分猜忌:“大人。”

    周乘笑了笑:“你很讲礼数。”

    薛思柔不明白他话里的意味,站在一侧没有言语。

    周乘收回目光,径直穿过人群,一众贵女频频回首,艳羡神往。

    薛思柔转过身去,得意的看着方才奚落她的那一伙人:“周大人怎么不看你们一眼就走了呢?要不我去请他回来?”

    那些贵女气恼极了,可周乘还没走远,不能拿她怎样。

    薛思柔长叹口气,无可奈何的蹙眉摇头:“我家郎君不但生得俊俏,还极有才干,这还没给长辈问安,便匆匆来寻我,姐姐们心中嫉妒不平,思柔也能理解。”

    她的声音不大,不足以让远去周乘听见,可是这群贵女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是薛府,除了逞口舌之快,没人能拿她怎样。

    去颐安堂的路上,是由长公子薛照隐亲自带路,由此彰显薛府对他的敬重。

    周乘来时,本可以直接到颐安堂去,半路却被薛照隐拦了下来,到摆席的园子中走了一趟,女儿家嚼舌,他并不好插手,但言语之辱,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将周乘请去,为薛思柔撑腰,顺便将方才被众人奚落讥讽所丢的颜面,一并找回。

    周大人平日里威风八面,即便是张扬些,也没人敢议论什么。

    绕进游廊时,周乘淡淡开口:“酒肆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是白氏出手摆平的,只是不知她何故要聘你家妹妹作新妇?”

    薛照隐并不知其中缘由,便含糊答道:“思柔乖顺,又知书达理,周兄终日奔波在外,夫人是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周兄吧。”

    周乘冷哼道:“是吗?”

    他并不知白氏在算计什么,但绝对不是为了他好。

    薛思柔,似乎并不简单。

    他很好奇,这场婚事下是白氏联合薛府编织了怎样一张网,来算计自己。

    白氏对周乘,没有过什么好脸色,着也是周誉默许的,眼下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她也强装起了慈母。

    相比杜氏,她的演技拙劣了许多。

    白氏虚情假意的关切,周乘置若罔闻,只是礼数周全地作揖:“给父亲母亲,伯父伯母见安。”

    “不必多礼,贤婿快入座吧。”

    周乘直身入座,薛思柔也跟着薛思蕙匆匆赶来,宴席要开始了。

    薛思柔始终在薛思蕙身后,即便这是她的定亲宴。

    周乘看着薛思柔福身见礼。

    一身浅紫色花萝襦裙,提着团云牡丹,乌发半盘于顶,簪着淡粉色珠花,一对金步摇挂着三排珍珠,行止间轻轻摇晃。

    相比于招摇明艳的薛思蕙,她的穿着实在素淡。

    在周乘低头的片刻,薛思柔亦不动声色的看向他。

    他们都在努力看穿对方。

    堂外春光好,照在繁彩珠帘上,远处嫩枝摇曳,混在管弦声中,舒适温暖得让人乏倦。

    白氏打破了这一切。

    她含笑看向周乘,却像治罪一般审问:“乘儿今日迟来,可有因由?”

    周乘眸光一冷,沉声答道:“还要问夫人才是。”

    他不屑委屈逢迎。

    白氏被驳了面色,脸上挂不住,人前又不好发作,便看向周誉。

    周誉横眉冷竖,训斥道:“愈发张狂了,就这般与你母亲说话吗!”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薛逢捏了一把汗,不及多思,便出言平事:“小儿女们任性些也是有的,亲公何苦动怒呢?”

    看到周乘,他就会想到亡妻温氏。

    可惜不是追思,是憎恶。

    周乘垂首,饮了一口闷酒。

    被薛思柔尽收眼底。

    绮芳在一侧为她斟酒,主仆二人饶有趣味地看着白氏演戏,兴意正浓时,不小心撞上周乘的眼睛,四目相对间,薛思柔迅速收起眼底浅浅的笑意,闪过一丝慌乱。

    但周乘不仅看到了,还看得非常清楚。

    他低头斟酒,嘴角含着将所有看破的浅笑。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薛逢宣布宴席开始,他站在堂前宣讲:“今日为周薛两府大喜之日,在各位亲朋故旧的见证下,幼女思柔与周府长子周乘,共结薛周之好,薛府寒微,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众宾见谅。”

    薛周之好。

    周乘心中冷笑。

    “乘儿今日,理应给薛姑娘陪个不是。”

    又是白氏。

    周誉附和道:“你母亲说的不错,今日惹薛府受了不少奚落,我们理应如此。”

    不过是有意为之,为的可从不是薛府的颜面。

    周誉永远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白氏身旁。

    周乘自知理亏,也不好反驳什么,于是俯首作揖:“今日是周乘礼数不周,在这儿给薛府,堂下众宾,还有薛姑娘赔不是了。”

    白氏广袖遮面饮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面向薛思柔作揖时,并未抬眼去看。

    薛思柔故作受宠若惊,起身回礼:“大人定有不得已之处,原也算不得大事,大人不必介怀,小女从无责怪之心。”

    温顺,持重,像只驯良的猫儿。

    这样的姑娘,却被白氏看重,并且安排在自己身边,周乘对此,愈发好奇。

    白氏笑言:“夫人当真是厉害,竟把二小姐养的如此端庄明理。”

    杜氏欣慰地看了眼薛思柔:“柔儿自幼乖巧,我并没有费什么心力。”

    宴会结束后,按照规矩,周府不宜久留。

    薛照隐私下叫住了周乘,躲在角落里低声说道:“那日酒肆,我当真没有想过杀他,只是吃多了酒……”

    “周兄与我有同窗之谊,你是知道我的。”

    周乘直言:“为人懦弱,无勇无谋,事情已经过去了,罪名已脱,又何须再提?”

    薛照隐对此事耿耿于怀,愁容惨淡,一言不发。

    周乘看着薛照隐窝囊吞吐的模样,便觉得烦闷:“七尺男儿,应刚强不可凌,若还是如此懦弱寡断,恐怕我周家也难扶你青云之路。”

    “可有人枉死……”

    周乘冷声打断了他:“也非因你而死。”

    宾客已经散尽,周乘也不想多留。

    薛照隐那番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许这也是白氏的手笔,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周乘不好告诉薛照隐什么。

    他们走出假山,正好撞上回西蘅院的薛思柔和绮芳。

    她一身浅紫衣衫走在□□里,惠风低低的吹动衣衫,随着柔嫩草色摇曳。

    在周乘到印象里,薛思柔总是如此间春色一般。

    周乘的目光很快移走,好似不曾见过她。

    在薛照隐看来,他并不喜欢这个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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