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赵与晟一心想结识偶像,没过几日又去了画院。

    刚至南门游廊下,远远的就从人群中看见了梁楷,身着一件月白色窄袖圆领长袍衫,腰上束着青竹纹样的腰带,腰封处悬着一块翡翠玉佩,如鹤立鸡群,眉宇轩昂,气度不凡。

    此时画院的早课刚刚结束。

    他穿过人群挤到梁楷跟前去,笑着行了个礼道,“梁抵侯,前几日不得闲与您细聊,梁抵侯才华横溢,吾仰慕已久,有相见恨晚之感啊。”

    说罢便冲着梁楷憨笑,一幅迷弟模样,若是一般人说这番话,早已露出谄媚之相,怎奈这赵与晟也是极其标致潇洒的相貌,竟不觉得猥琐,反而透出一种带着顽劣的帅气。

    梁楷眉头微蹙,目光清冷,微微点了一下头,拱手还了礼。

    他对这位小公爷的印象并不好,虽说世家纨绔大多如此,但他们去的场所大都是歌馆妓楼,与自己并不相干。

    而眼前这位小公爷时不时来画院,扰大家清净不说,见到看得顺眼的画就要拿走,前段时间还听说他让一个画师在游廊下等了好几个时辰。

    赵与晟继续道:“梁抵侯,听闻不几日就要举办画艺切磋……”

    话音未落,恰好几位画师携画卷从旁经过,梁楷为了避开他,主动上前与几位画师打招呼寒暄起来。

    说话中赵与晟听出,这几位竟是李嵩、马远、夏圭,三位画师中,李嵩看起来年纪略长,其余两位年龄约二三十岁,皆相貌堂堂、气质不俗。

    这几位都是美术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赵与晟想凑近了攀谈几句,奈何众人对他不甚热情。

    热脸贴了会儿冷屁股,默默听了一会儿,他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对以前的小公爷来说,别人喜不喜欢、认不认可都跟自己关系不大,只要他心里痛快舒服、逍遥快活就行了,可是对换了灵魂的赵与晟来说,他做不到,众人疏远的态度让他十分郁闷。

    午后,赵与晟懒懒的歪在榻上理扇子穗儿,旁边鎏金博山炉里燃着香,宋人爱香,因能“焚香默坐,消遣世虑”。

    石青看出小公爷有心事,作为一个合格的小厮,他脑子机灵,很懂得察言观色,见小公爷有心结识梁楷,便出了个主意,“小公爷,画院毕竟是工作场合,没准梁抵侯不想在工作的时候谈私交,何不私下约他出来呢?”

    赵与晟眼神一亮,合起扇子“啪”拍了一下大腿,“可以啊石青,好主意!”

    但不知道梁楷这种高岭之花会喜欢什么样的约会地点?

    石青继续出主意,“梁抵侯那么清冷的一个人,自然不适合喝酒吃肉,他应该喜欢雅致的地方,投其所好的话,何不下帖约到藏画阁看画?”

    赵与晟啐道:“刚夸完你,你就憨了。他如此厌烦我,我还不识趣地约他来家里,你觉得他肯来吗!”

    石青道:“是小的愚笨了,那……小公爷直接投拜帖容易被推脱拒绝,不如找个与他交好的中间人去约?”

    “好,就这么办。可是找谁呢?”

    他思索片刻,前几天见过的李嵩年龄太大,马远、夏圭两人看起来性格沉闷,忧心忡忡的样子,根据历史记载,他们的画人称“马一角、夏半边”,意思是他们在画的构图上故意只画一点而留大片空白,寓意大宋江山只剩下一角、半边了。

    他们估计是没什么心情陪自己玩的。

    陈居中倒是个说话直爽的哥们儿,在画院里人缘也很好,缺点是性格简单,显得情商不太高的样子,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于是他就投拜帖约了陈居中,再请他以同僚聚会为由约梁楷出来。

    陈居中约的地点是北瓦,他觉得“梁抵侯被贾学正管的那么严,闲暇时间未尝不想放松一下”。

    话说这临安府坐拥西湖,怀抱钱塘,风景优美。西湖两岸杨柳低垂,柳枝冒出毛茸茸的嫩芽,此时正是初春时节,薄暮凭栏,渺渺暝朦,临安城一幅江南烟雨中的雅致精巧。

    城内商肆遍布,茶楼酒肆,歌馆妓楼,瓦子客栈,人头窜动,至后半夜四更天仍然热闹非常,笙歌罗绮,可以说昼夜不息。

    随着夜幕降临,瓦子各处店铺的灯火陆续亮了起来,直照的御街灯火辉煌、流光溢彩。

    赵与晟策马来到了这繁华的北瓦,这里晚上最是热闹喧哗,很多节目表演,最主要的是评书类的节目,如讲史、说经;还有不少模仿秀,比如装秀才、谈诨话、学乡谈、装神鬼等;更有许多的杂技节目,比如相扑、杖头傀儡、悬丝傀儡、影戏、使棒、踢弄、散耍等。

    陈居中在悬丝傀儡戏定了位子,梁楷也一同来了,头戴纱帽、身着皂衫,眉头微蹙,清冷的气质与这里有点格格不入。

    不多时,傀儡戏表演开始了,表演的曲目是《钟馗醉酒》。

    只见木偶钟馗豹头环眼,铁面虬鬓,栩栩如生,由两个演员合作操纵,作出东倒西歪的醉酒动作,旁边还有几个小鬼,作逗趣状,三小鬼搭肩扶送醉酒的钟馗回府……

    赵与晟装作偶遇来到跟前,笑着揖了揖,“巧了,两位抵侯也在?没位置了,不介意拼个桌吧?”

    陈居中忙招呼他,他还没等梁楷应话就自顾自坐下了,生怕被拒绝。

    坐定后他观察了一眼梁楷的面色,悄声问陈居中:“你确定这傀儡戏是梁楷喜欢的吗?为何梁兄看起来不甚开心啊。”

    陈居中小声回:“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习惯就好了,也许是今日作画太累了。”

    接着又道:“这里最适合三五朋友小聚,有歌有舞有酒有菜,再说,傀儡戏谁不喜欢呢?连年近古稀的清波公刘松年也常来看,有趣的紧,小公爷放心吧!”

    赵与晟看了一下梁楷的表情后,翻了陈居中一个大白眼。

    但陈居中完全没在意,他的眼神全专注在傀儡戏表演上。

    台上的悬丝木偶随着手提系线板作出各种动作,在表演师手指一勾一送之间出神入化,就连钟馗的嘴、唇、眼、颊等细节部分,都能随着剧情的对白与节奏而活动。

    引来众人不断的鼓掌、喝彩声。

    赵与晟端起酒杯,跟梁楷说:“梁抵侯如果觉得悬丝傀儡没趣儿,那边还有评书讲史说经,我可与你同去。”

    梁楷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这里就好。”

    说罢自顾自喝了一口酒,态度上却更疏远了。

    赵与晟找了个话题,“梁抵侯平日常去些什么地方闲耍?”

    “很少,我不常出门。”梁楷拿起一块红豆糕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赵与晟忙说:“我府上婢女藤黄最会做糕点,各种豆儿糕做的极好,抵侯有空时可来品尝,或者,明日我叫石青送些到画院去。”

    梁楷淡淡道:“小公爷不必费心了,我不常吃糕点,多谢。”又道,“藤黄,是个好名字。”

    赵与晟见梁楷有兴趣,又解释了一番他给小厮和婢女们以颜色取名的缘由,梁楷静静听着,没有接话,边听边看一眼台上的表演。

    这场傀儡戏差不多快结束了。

    赵与晟又换了话题道:“我听说李待诏的《骷髅幻戏图》和清波公刘待诏的《傀儡婴戏图》,都是来此地看傀儡戏得的灵感。”

    梁楷点头表示知道,他淡淡地应着,看起来并不想与赵与晟深谈,只有陈居中玩的不亦乐乎。

    片刻后,梁楷起身作揖道:“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先回,两位玩的尽兴。”

    赵与晟刚欲起身挽留,就被陈居中拉住,“小公爷,梁抵侯向来如此,他心思都在画上,不必在意。快看快看,你就要错过精彩剧情了!”

    赵与晟看着玩的兴起的陈居中,追也不是,留也不是,叹了一口气。

    这边悬丝傀儡表演结束,陈居中又起身拉着他去旁边看歌伎优伶演出。

    北瓦的歌伎优伶演出属于修内司管辖,修内司主管大内总务,其中教乐所负责皇城内演出与优伶的培训调拨,让教乐所挑选,经培训后充实宫内“乐部”。

    因此能在这里歌舞表演的都是临安府伎艺顶尖的优伶了。

    此时台上表演的是双人《剑舞》,剑光闪闪,如江海面上的波光。两位舞剑的小娘子舞姿矫健轻捷,刚柔并济,音乐声铮铮入耳,铿锵有力。轻薄的衣带随着舞剑的动作飘举,如行云流水,看的观众眼花缭乱,澎湃激昂,觉得连天地都舞动起来了。

    陈居中连呼“好剑法!舞得好!痛快!”

    他拉着赵与晟一杯一杯对饮,下酒的小菜也上了好几轮。

    接下来的舞蹈是《南吕薄媚舞》,表现穷书生郑六与艳狐任氏的爱情故事,节奏舒缓,配合悠扬的音乐节奏,显得“古、悠、慢、妙、美”。伶人腰如细柳扶风,舞蹈动作细腻妩媚,歌声婉转动人,令人如痴如醉。

    故事中的妖狐任氏多情、忠贞,通人性,有人的欲望、情感和道德,可惜最后的结局却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令人唏嘘落泪……

    陈居中哭地眼睛都红了,边哭边喊:“太惨了!好一个多情的狐妖!”

    夜深了,精彩的曲目还在轮番登场,游玩的人络绎不绝,屋内灯火辉煌,馔玉炊金,玉露琼浆,跑堂的酒保端着各种吃食、美酒……

    陈居中喝醉了,趴在桌上,半睡半醒间还在又哭又笑地喝彩。

    好一个醉生梦死、奢侈享乐的花花世界!

    此时的赵与晟,难掩内心的沮丧,他在这钟鸣鼎沸的人间繁华处,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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