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荐

    阴冷的夜风自墙隙间吹了进来,任知宜拢了拢单薄的囚衣,凝视着那双沉静的双眸,向后退了两步。

    他不是刘大公子……

    白衣男子称他为“殿下”,所以他是皇室中人。

    任知宜突然感觉遍体生寒,双耳内发出嗡嗡的空响,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她将指甲掐入皮肉之中,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你究竟是谁?”

    那人未说话,白衣男子嗤笑道,“姑娘的行賕之罪已然罪证确凿,关心其他的作甚?”

    昨日在刘府发生的事情像走马灯一般在任知宜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她称呼此人“刘大公子”,对方并未纠正,只是一直拒收那幅《松枝词》,她当时还以为他是贪心不足,没想到根本是送错了人。

    大胤刑律,官员贪墨千两者,降官阶四级,笞三十,而行賕之罪则是十年深狱。

    森然的牢狱映在任知宜的眼中,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被关深狱,那么,她爹会如何……

    眼看二人转身要走,她突然生出了些勇气,冲到牢门前大喊,“太子殿下!臣女不服!”

    卫枢转身,长眉微动,眸间闪过一抹异色。

    任知宜心知,自己猜对了他的身份。

    “既是行賕之罪,当是已成事实。臣女送错了人,便是未能成功,如何能判臣女的罪?”

    任知宜继续道,“再者,臣女若触及刑律,刘大人同样有罪,行賕和贪墨,莫非还有亲远之分?”

    卫枢静静地听了半天,面色不变,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如何猜出我的身份?”

    任知宜轻咬下唇,那本《兆京梦志》上记着,当今圣上有四子三女,太子为嫡长子,时年二十三岁,为人冷酷,御下严苛,曾于大理寺亲手斩杀过一名犯事的官员。

    直觉告诉她,此人就是太子。

    “殿下龙章凤姿,芝兰玉树,所以臣女就猜测是……”

    卫枢眉心微蹙,打断了她的话,“虚言莫提……你虽是行賕未成,也要受些惩戒,念你是初犯,便在牢中呆上三月吧!”

    三个月……

    任知宜面色刷白,脱口而出道,“殿下,那我爹的案子……”

    卫枢倏地沉下脸来,“你爹挪盗官粮在前,遣子女行賕在后,还想逃脱罪责?”

    任知宜急声辩解,“进京一事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爹对此毫不知情!”

    卫枢脚步微顿,淡淡道,“既然你这么想做个孝女,那便与你爹一同入罪吧!”

    说完,转身离开。

    任知宜凝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轻声道,“等等……殿下是不是在查科举舞弊?”

    冷风摇动,吹得烛火晃了一下,在卫枢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臣女可以帮殿下查案,恳请殿下给臣女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任知宜跪在石地上,伏拜于地。

    卫枢声音变冷,“凭你?”

    任知宜手指微颤,冷静道,“臣女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就像,就像刘府尹那样……”

    卫枢凝视着她,双眸锐利如刀,似要看穿她的意图。

    任知宜稳了稳心神,继续道,“昨日殿下出现在刘府,今夜刘府尹便派兵查会试举子的行踪,臣女不得不作此联想。”

    卫枢唇角轻勾,笑意却未达眼底,“你的确聪慧,敏锐,善解人心……只可惜,和你父亲一样,没用在正道上。”

    此话极尽讥讽。

    任知宜本想反驳,想到他的身份,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握紧拳头忍了下来。

    “殿下容禀!我父冤枉,若不是投靠无门,臣女也不会出此下策。”

    “……”

    任知宜见卫枢仍然不为所动,急声道,“我父为官十二载,未贪墨一分一毫,未枉判一桩官案,他不是殿下口中的贪官。此次进京,是我身为女儿的不忍之情,望殿下明察!”

    阴冷的气息渗入她的膝盖中,像针扎般刺痛,任知宜仍将背脊挺得笔直。

    卫枢长眉微挑,如今大胤国中,敢站出来说自己未贪墨一分一毫的大胤官员,真可谓凤毛麟角。

    “惟启殿下明察!”任知宜再次伏身拜地,“臣女愿戴罪立功,助殿下破科举舞弊。希望殿下念臣女一片孝心,行銶未成,能为我父申冤。”

    卫枢默了半晌,沉声道,“我会派人去查,你父亲若真是个清正之官,我会亲自过问他的案子。”

    “至于姑娘你……”,他淡淡地瞥了任知宜一眼,眼神微凉,“科举乃朝廷之事,与姑娘无关……”

    卫枢径直转身离去,留下任知宜颓然地跪在原地。

    太子此人,外表看上去温和知礼,实则是一个防备心极重之人。

    弯月躲入云层之中,周围愈加黑洞洞的,任知宜抱臂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了无睡意。

    牢头掂了掂宝珠送来的金钗,成色、份量都不错,这才将宝珠放入牢中见任知宜一面。

    宝珠见到任知宜,眼泪直流,“小姐,你在里面冷不冷啊……我给你带了件衣服。”

    “我没事儿!咱们时间不多!”隔着牢门,任知宜握着她的手,“你尽快通知陆三爷,别计较价格,两日之内卖掉那三支紫毫。”

    “小姐,别管银子的事儿了!我还是先想办法救你出去吧!”

    “不行!”任知宜秀眉微蹙,“迟了,我怕连一半钱都拿不到!”

    科举舞弊非同小可,不管最后是否定案,都会形成轩然大波。

    拜托陆三爷代卖的三支紫毫一定要尽快脱手,否则消息一旦传出去,今科贡士人人自危,哪有人有心思买这个彩头!

    任知宜四处望望,眼见四下无人,“我被抓之前让你誊写的东西,可有带在身边?”

    “嗯……”宝珠止了哭泣,从怀中掏出一摞纸。

    任知宜快速地翻阅了两遍,眼底渐渐清明起来。

    “宝珠,这两日客栈的举子都在做什么?”

    “咱们客栈的举子大多落榜,都在收拾行囊,准备返乡。”

    “解州的举子呢?”

    宝珠一怔,“来的路上,我看见凌云楼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听说是解州举子连开三日酒席,庆贺高中。”

    任知宜捏紧纸笺,上面是宝珠誊抄的今科会试榜单。

    解州举子高中者共计二十一名,为大胤各州之首。

    如此惊人的结果,却在世人的预料之中。谁让他们是解州举子呢!

    大胤名城之中,解州必然要占一席之地。

    世人皆说,解州人杰地灵,乃是福地。

    自大胤开国以来,解州已出过三位状元,四位探花,中进士者一直是江南各州之首,所以解州官员在朝中的同乡故旧不知凡几,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解州举子的才学名满天下,即使今科高中二十一人,也无人怀疑。

    任知宜沉思半晌。

    或许,这就是她的转机!

    兆京城南的一处别院,外观上瞧过去极为普通,唯一的特别之处是很少见到这家的主人家,平日里只有一个老哑仆守着房子。

    苏叶踏入别院,穿过一片小竹径,走到后院。

    卫枢身着短褐,袖子被挽起来,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喀啦!”

    随着斧头砍下去,木头应声而裂。

    卫枢头也不抬,闷声劈柴,“你怎么来了?”

    苏叶靠立着墙,无奈道,“殿下,你好好的东宫不住,非要来这里砍柴种菜……”

    卫枢放下斧头,扯下脖子上的汗巾,在脸上抹了一把,“习惯了!”

    这句“习惯”让苏叶想到往事,收起了笑容。

    嘉以元年,大胤国遭遇边将叛乱,战乱一路蔓延至兆京城,皇宫陷落,帝后逃亡,当年的卫枢就在那一场混乱中失踪,流落民间数年方才回宫。

    即使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是极为亲近的表兄弟,卫枢也极少向他谈及那几年发生的事情。

    苏叶提及正事,“刘明扬这两日拿着你给的礼部花名册,将兆京城的举子全查问了一遍,如今,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卫枢披上外衣,将劈好的木柴捆成一扎一扎,放在墙头。

    “让他收手吧!”

    “哈,他恐怕求之不得……”苏叶笑道,“那刘大人是个纯纯的软骨头,这两日查几个举子,已是吓得半死。”

    “好一个蝇营狗苟的兆京府尹!此案了结,我必要整治他!”卫枢冷哼道。

    “他若不是个庸才,殿下也不会选他做这个出头鸟!”苏叶突然想起来什么,抿嘴笑道,“听说,你收到一方女子的罗帕!”

    卫枢斜睨了他一眼。

    苏叶见状,笑容变得愈加放肆,“我还听说,你把牢里的任姑娘给放了!”

    卫枢神情不动,淡淡道,“既然你都听说了,还问什么!”

    苏叶啧啧称奇,“人家送你一方罗帕,你就把人家给放了……没想到殿下也有怜香惜玉的一天啊!”

    “胡说什么!”卫枢蹙眉,将东西扔在他面前。

    苏叶瞪大了眼睛,“这……”

    帕子上的血字字迹娟秀,写着“解州”和“郓国”。

    解州代表科举舞弊,而郓国则是太子卫枢的心头之患。

    见微知著,洞若观火。

    “她不甘心继续呆在牢中,想用这血帕作投名状。”

    “殿下这是答应她了?”

    “此女聪敏狡黠,善解人心……”

    劳作之后,卫枢习惯泡一壶清茶。

    他慢条斯理地倒掉茶沫,三遍之后,茶香渐浓,氤氲而出。

    “我也想看看,她究竟想怎么做,来助我破这科举舞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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