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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雀呼晴时

    被剥夺教室听课资格自然也有好处。

    他乐得把全部时间用来学英语语文。

    吃饭时还可以第一个冲到食堂。

    嗯对,还不错。

    许一风在兀自乐观了好几天后,伍百泉就告知他札时兰知道后已经会来学校一趟,就在今天。

    晴后的天,被雨水洗涤到浓的发黑的苍翠开始渐渐转青,直到金芒透过山雾缭绕玉峰,鸟雀呼晴时他开始坐立难安,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伍百泉突然带着奶奶来到他跟前的场景。

    只要看到札时兰的眼圈有异样的红,他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从前不觉的流言蜚语和议论中伤有多逼人,可当这些流言涉及奶奶,指向用风烛残年来怜爱他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札时兰时,他一个字都忍不了。

    活动空间前的明窗把晴光毫不吝啬地洒到少年桌前,他的黑色碳素笔顿了顿,紧接着,一大片柔和的影为他遮住刺目白光,空气里弥散上淡淡的青提香。

    许一风逆光抬眸,晴光为眼前人镀上了虚化光影,少女的容颜淡静而不真实。

    林婼话很短,走上去并没有过多停留,像个捎信的白鸽,“竹林路石凳上,你奶奶。”

    许一风愣住。

    .

    关于有关札时兰的记忆,许一风后来好久好久都停留在那幕竹林下画一样的场景,她穿翡翠绿的袍子,望着他的目光湿润慈爱,见他来,只是费力打开保温桶盖子,鱼肉馅饺子的香气随着氤氲热气弥散开来。

    许一风走过去,看着她,看着自小就崇拜的、伟大的女物理学家。

    “奶奶……”

    “吃饺子啦。”

    寥寥几字,许一风眼眸里漫上水雾,他点点头,扶札时兰坐下后然后勉强让自己笑起来,她做的鱼肉饺子还是人间清欢至味,只是他吃的有些哽咽。

    “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

    札时兰笑的温柔,“奶奶一切都好,你瘦了……”

    许一风吃的吐字含混不清,眉眼间被晴光拂照,少年骨相皮相都在这束光下好看的不像话。

    “不是瘦了,是长高了。”

    “是啊,我们一风都长这么高了……”

    札时兰笑眯眯仰头望他,却只见少年眉眼里的清冷和孤独。

    延续数代的钟鸣鼎食,延续太久的富贵繁华都在许一风这代开始消亡干净,札时兰是像曹公一样看满眼纸醉金迷到茫茫大雪落干净的见证人,可许一风却是不掺罪恶,唯独背负恶果的无辜小辈,无论是在中东战火中颠沛流离还是跟随她躲避政党的追捕,都不是他该遭受的。

    “慢些吃,等放假了,奶奶还给你做。”

    “不用的奶奶,你别操劳这些事情了,等我回去了,让我来给奶奶做吃的。”

    “你个小鬼。”

    札时兰笑起来,又怕耽误他上课时间,什么也不忍再多问,就只是眼眸湿润数次后,握紧拐杖语气变得凛厉,“要是受了委屈,不要忍着,奶奶虽然老了,但老了也能护着你,奶□□弹都不怕,谁欺负你,奶奶和他拼命……”

    满墙的月季和荼蘼都在日光下失色,许一风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扯动嘴角笑了笑,拼命忍下难受,“奶奶,我能受什么委屈?无非就是学英语和语文太慢太难了。”

    对于一个十五岁前连字母都不认识,语文从来没接受过义务教育系统训练的人,要适应天宁这种放眼全国也是卷王前列的高考确实很难。

    一片翠竹叶随光落在少年肩头,札时兰轻轻拂去捏在手里,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不要着急,慢慢来,你考哪个大学,奶奶都开心。”

    许一风摇头,眼神很坚定,“不,我一定要去普林斯顿。”

    札时兰抿唇不语,安静地收拾好保温桶,那瓣竹叶被她握紧袖子里,带着露水的凉和温润。

    “奶奶会在佛前祈祷,让你都得偿所愿。”

    许一风松下肩膀,终于露出属于同龄人活力满满的笑容,“不用求佛,我就是能考上。”

    “好,奶奶等你佳讯。”

    札时兰收好了保温桶,缓缓站起。

    走时又忍不住再三叮咛嘱咐,生怕少年要是过不好这一生,是因为她做的还不够,叮嘱的还太少就撒手人寰。

    “一风,人贵在淡泊明志,所谓淡泊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过这一生,不要自苦,不要被太多枷锁束缚;所谓明志,你得清楚这世间到底何事何物最珍贵……”

    她起身后,颤颤巍巍去把压在石凳上的校服叠起交给许一风,“难得你有好朋友,记得把校服洗好还回去,替奶奶说声谢谢。”

    日光下澈,校服沾了石凳上的露水,微微透着凉意,许一风接过来,这才发现原来奶奶一直坐着的不是什么垫子毯子,而是林婼的校服外套,只有她在夏天也喜欢穿外套。

    少年心头微颤,掌心慢慢覆上外套表层的水雾,空气里似乎有暮色破晓时,花果的香。

    .

    宿舍在熄灯后,许一风躲着宿管好久,很认真地把那件外套洗的干干净净,暗夜里,他坐在阳台上拿台灯背着单词,看高高挂着的校服时不时滴落几滴水珠。

    台灯下,被他用纸巾小心收好的澳白珠耳环在灯下光泽莹润。

    深山幽谷里,有蛙声蝉鸣。

    高速路以每三十分钟为单位经过一辆轰鸣声巨大的货车,远远的勾织成他寂寥枯燥的高中生活。

    “喂,还不睡啊?还学?”

    许一风勾唇点头,“再学一会。”

    “嗐,你不会真要冲击清华北大吧,其实就你的成绩,就算英语语文差了点儿,也妥妥的所有211任你挑,说不定也能上个很好的985呢。”

    “谁嫌分数再高一点?”

    室友笑了笑,无奈地翻了个身侧睡着,“这才高二上学期,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不敢想到了高三该走多压抑,唉……真羡慕张语然啊。”

    暗夜里,几句话,把还没睡的人都弄的唏嘘感叹。

    许一风仰头看了看洗过的校服,仍是坐在阳台上背单词,时不时拿笔写些什么,脑子里想的却是明天见面要如何把校服还给林婼,或者他该怎么替札时兰说谢谢。

    但愿夏日的夜再热些,明日的阳光再烈些,校服干的快些。

    睡梦里,他又梦到那年的普林斯顿物理夏令营,澄澈阳光洒满茵茵草坪,哥特式建筑楼在藤蔓植物下美的像中世纪的古堡。

    女孩抱着手臂站在红砖墙下,喷泉在落日余晖里成橘子海色,她朝他走来,额前金色发丝翻卷飞扬,皮靴下夏末的枫叶缓缓发出碎响。

    “你不会说英文?华人?”

    女孩歪头问她,表情很丰富的脸上满是对新朋友的好奇。

    许一风用中文回答,“对。”

    “我们组队吧。”

    是陈述和不容拒绝的语气。

    童年里普林斯顿稚气傲娇女孩的面容逐渐和九十六中那个夏日傍晚里,少女递给他手信曲奇时淡静面容重叠起来。

    他心里那根提琴和弦突然动了。

    .

    “那天的事,谢谢你。”

    这样说?

    会不会很没诚意?

    许一风冥思苦想,终于在周六午休时,把晾干的校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林婼的座位上。

    回头时,林婼恰好就站在他身后。

    “洗好了,谢谢。”

    许一风呼吸一窒,局促地开口,结果说出来的话比预演的还要简单。

    林婼实在困,打了个哈欠拖椅子坐下,语气很淡,“我的衣服只用我自己的洗衣液。”

    “你把洗衣液给我,我再洗一遍。”

    少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于是立即回答,眼神诚挚,没有半分不耐烦。

    林婼扭头看了他一眼,摊开校服裹在自己身上,随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用了。”

    许一风点点头,又想说什么,可张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他侧身帮林婼把窗帘拉上,暗色中,他小心翼翼帮她扶好了快要掉下去的一支笔。

    被少年洗过的校服带着薄荷清香的味道,莫名醒脑,她闻着衣袖上的淡淡气味,闭眼休息时反而又不困了。

    直觉到那只笔快被她的手肘碰掉了,可林婼还是执着于装睡,不肯伸手扶一下,以为许一风走了的时候,她才偷偷眯起一条缝。

    模糊光影中,他下颌线清晰流畅,扶笔的动作小心翼翼,可她还是能觉得笔杆挪动的声音发出一声脆响在她心里。

    朱砂石手串不是他偷的……

    林婼半梦半醒中心里突然冒出来这样的念头。他也绝对不是张语然口中会说谎偷东西的人。

    比起没有任何logo平平无奇的手串,这支笔是个人都知道万宝龙家的名款,还有校服口袋里被她时常当做玩具把玩的澳白耳环。

    她把校服当做坐垫时,忘记了口袋里还有这么个东西,两天过去,以为弄在丢了哪里时,可习惯性插进口袋,那枚澳白珍珠依旧在她指尖光泽漂亮。

    如果要偷,那这支笔就会悄无声息的不见,如果他是会偷东西的人,那枚耳环明明可以不被追究任何责任的进他的口袋,而不是还会完好无损的回到林婼掌心。

    日光在窗帘上密密麻麻绣满金色暗纹,林婼在他走后抬眸去看手中莹润的珍珠,珍珠在暗色中雪白而纯净,像和平鸽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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