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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爱待在奶奶身边

    是日大晴,天宁有凉风过境,空气惬意凉爽让人恍惚以为是高海拔地区。绿化带上栽种的广寒仙已经悄悄清香送满城,天空蓝的一如矢车菊花海。

    少年骑着车在桥梁中间停下,脚下是泱泱碧水东流,他单脚撑地,掏出背包里的天蓝仪,高高把它举到天空处。

    对比片刻后,他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敲字。

    “10月5日,天宁市小樽区耿园路,21度蓝,漏光成层状高积云。”

    收回手机,许一风顿了顿,距他离开医院那日,已经一周了,林婼在第二日就被家人接走转院。

    那日凌晨,声势浩大的医疗直升机降落在偏僻医院的附近,昂贵宾利上下来一个气度非凡的男人,紧跟着的库里南上下来的是他在咖啡馆见过的秦家掌权人秦慕则。

    医院门前,两个人相谈甚少,似乎为去医疗条件更好的上浦还是更有团队经验的港宜起了片刻争执,但很快又统一了意见。

    至于到底去了哪里,等候室的许一风无从得知,一夜未眠,他很快在清晨时看见一群医生推着还在昏迷中的人出来。

    少女沉睡着,墨发软软散了满枕,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惨白中泛出病态的青,温度很低的雨天,呼吸机上却并没有多少气息浮动,她像不再苏醒来的童话里的公主。

    医护人员争分夺秒匆匆而过,以致于许一风只能远远一瞥,就像多年前在普林斯顿那个夏令营,那个叫阿婼的女孩为了保护自己从螺旋楼梯上摔下去,疼地流泪大哭时,救护车也载着她那样匆匆离去。

    此后他六年再未见过林婼。

    又不知这次会不会再过一个六年……

    心脏忽然发紧,如同被草酸侵蚀,他深呼了口气,在山中的无数个画面涌上心头,最后又归为那晚漫天繁星熠熠灼灼的画面。

    阿婼她说,“许一风,我在澳洲一个叫墨累河的地方,看过草原上的星河,远比这里浩瀚盛大。”

    不知道林婼现在是在上浦还是港宜,许一风想着想着,又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他握紧手机,把明明是上个月,他却觉得恍如隔世的所有事情都又梳理清楚。

    少年无端端感叹,许一风啊许一风,都过了多少年了,你还是总要一个女孩子保护你……

    进入参天芳樟大道时有大下坡路,少年压住车身,一路滑翔过绿意穹顶盎然的大道,他白T鼓着风,发丝在浓翠中肆意飞扬。

    耿园路虽说是市区,可依然偏僻,他和奶奶住的公园,更离兼职的咖啡馆有近四公里的路程。

    耿园是一个因为偏远而人迹罕至的公园,他们刚刚回国时,叔叔以每个月四千五人名币的价格带他们住进了略微破旧,被却蔷薇花墙和爬山虎包围着的二层小楼。

    叔叔生一双侍弄花草树木的巧手,从他们搬进来后,这园子里的花木便得到了晶心侍候,不多久便葱葱郁郁,五彩斑斓起来。

    自行车熟捻地驶入公园,一顿弯弯绕绕后,在紫藤萝垂满门的绿色围栏门前停下,发出咯吱一声响,许一风翻了翻口袋,最后无奈放弃。

    “瑄叔——我回来了——”

    只一嗓子,瑄叔就知道他又忘记带钥匙,如果他能开口讲话,一定要调侃许一风万事小心谨慎,偏偏在忘带钥匙这件事上却复蹈前辙。

    很快,载满各种花草树木的院落中走出来那个烧疤密布半张脸的中年男人,他瞧着许一风,摆摆手比了个无奈的手势。

    仔细看他其实带着悄然的欣喜,狰狞的脸上也柔和慈善。

    给许一风开了门,他用手语比划,[老师不在,去见——你父亲了,估计,是为,你的事——]

    顿了顿,他又有些忧心地比划着有些生涩的手语,[你别太,难过,他毕竟,是你父亲,有叔叔和老师在,我们……不会,让你,受委屈。]

    许一风摇摇头,神色淡然,“放心叔叔,我不会因为别人的错难过,随便学校怎么处理我,人命关天的事,我不觉得我有错。”

    瑄叔松了口气,点点头后,又回厨房准备午餐。

    许一风在那棵高耸的鹅掌楸下停了车,随后并不闲着,熟练利落地把阴凉处存放的紫斑风铃草搬到阳光处,松土施肥,少年弯身侍弄花草,本就专注的人,对这些静物也格外有耐心。

    紫斑风铃草不耐高温,一整个夏天都在阴凉的地下库房养着,如今一场秋雨送凉,花也终于可以结束休眠重见天日。

    正侍弄着花草时,一辆汽车停在门前。

    许延敬脸色阴沉,不情不愿地去扶后座的札时兰下车,老人显然刚刚情绪激动过,正拼命克制气的抖动的唇角。

    “奶奶!”

    许一风连忙放下花盆,也顾不得擦干净掌心污渍就飞快跑过去用手臂拖住札时兰身体。

    许延敬顺势松开,看着少年冷哼一声,“一天天的,就只会给我惹麻烦!”

    这句话彻底激怒札时兰,她不顾腿疾,干枯的手攥着拐杖,张大嘴巴狠狠朝许延敬掷过去!

    “你个畜生!你嫌麻烦为什么管不住下半身生下他!你嫌麻烦为什么要娶他妈妈!”

    拐杖重重落在许延敬身上,他没顿,许一风连忙拦住。

    “奶奶,当心身体。”

    札时兰红了眼睛,呜咽着吼过去,“我没有尽好一个身为母亲的责任,我不要求你为我尽孝道,可一风呢?他做错了什么让你要从小就把他扔到异国他乡?好不容易回来,你偏偏要把他送到九十六中那样的地方?你是要害死他吗?”

    瑄叔听见这动静,连忙跑出来,看见这场三代间的对峙,又不知道怎么劝,只默默等在厨房门口,想了想,又回去多加了一道菜。

    他们过得这般苦了,一道菜,不知可不可解半分愁绪。

    许延敬盯着情绪激动的老人,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开口,“母亲,我跟你不一样,我认为我完全尽到了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我也有妻儿要照顾,我还要创业,养他到成年,国外都是这样,请你不要质疑我送他去哪里的决定!”

    许一风眯了眯琥珀色眸子,掌心掐入力度,晴日的阳光刺得他眼眶生疼。

    札时兰笑了,拐杖丢到一边,握紧少年手腕,苍老的嗓子却掷地有声,“那好,我所有的遗产都会留给一风,也包括我所有未发布的学术成果都会交给他,你——一分一毫都别想拿到!”

    鹅掌楸上惊起几只鸟雀,扑扇着翅膀远离这争执,继而躲在二楼巨大的露台上躲着了。

    许延敬神色冷淡,丝毫不为这话所威胁,“您应该忘了,许一风法律意义上不算我的儿子,自然也不算您的孙子,你的直系亲属只有我……”

    少年垂眸,目光不再落在难得看见的父亲身上,尽量在这争执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弱一些。

    札时兰抬眸,喉咙里发出嗤笑,她扶着许一风往回走,边走边说,“不要拿你的思维来考量我,我是老了,不是废了,当年在纽约,一国总统来威胁我,我尚且不屑一顾,你别在我面前觉得自己成了气候……”

    许延敬目光掠过那盆刚有花芽的紫斑风铃草,转身离开,语气很冷,“您随意。”

    难得三世同堂的画面,却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承欢膝下。

    许一风依旧沉默,小心细致地把札时兰扶回房间,他扶老人在安乐椅坐下,起身拧开她爱听的老唱片机。

    邓丽君的歌声轻轻盈盈飘出来,房子里投落大片虎皮光影,札时兰书桌上的沙漏快要慢慢漏尽了。

    “奶奶,别因为他动怒,也别因为我操劳……”

    他说完后,扣上门默默出了房间。

    .

    瑄叔很快把晚饭做好。

    院里的铜铃被他伸手一拉,许一风停掉笔下功课,很利落地把四菜一汤统统端到餐桌上。

    “瑄叔做饭就是好吃。”

    天色已经暗了,灯芒把花影照的满地斑驳。

    瑄叔笑了,许一风还没吃就开始这套话了。

    “瑄叔,今天不在院中吃,去楼上吧,奶奶估计不大愿意下楼。”

    少年考虑周全,瑄叔点头,把微波炉里热好的应季花羹整个端上楼。

    植物牛乳和花香味一起在味蕾上跳跃时,札时兰点点头,她自从入夏便胃口不好,瑄叔总是变着法子弄出花样来哄她多吃些。

    许一风见状,又盛了半碗花羹端在老人旁边,顺带夹了些带肉的咸糕点以防她觉得吃甜腻味。

    “我就说瑄叔做饭好吃。”

    少年勾唇,为札时兰多吃这几口饭。

    瑄叔也笑了,伸手把盛鸭腿的盘子往许一风跟前推,示意他多吃些肉。

    电视机正播放着晚间新闻,桌前瓷盆里的酢浆草开的正好。

    “目前九十六中事件最新报道已出,造成学生抢救不及时的几位涉事领导人已全部革职接受司法调查,而造成学生窒息休克的元凶则是奶茶里的一根利群香烟,有关部门也针对九十六中虐待学生,处理失则等等事件介入调查。”

    新闻主播有条不紊地报道着最新事态,瑄叔听着,痛快地啃了个鸭腿。

    就该这样送去调查才好!

    许一风也听到了,他筷子停下,翻出手机看了看才下载的软件,上面热搜爆了的词条是九十六中将依法接受教育部调查,并进行教育改革。

    热搜榜上的前几名几乎全是有关九十六中的,校长撤职班主任和被拘留处理等。

    这事情闹太大了。

    不过也好。

    许一风有些头疼转学后的综合成绩问题,如果他没有一张平均成绩优异的数据报告,申请普林斯顿会很困难。

    而且转学也需要提交很多手续,他的书桌上堆了很厚一沓天宁各个学校的转学手册。

    “你不用太担心,你成绩很好,而且没有什么处分记录,我想新学校会很乐意接受我们一风。”

    札时兰见他眉心又蹙起来,便知他心绪,不由劝解他。

    瑄叔不爱听晚间新闻,对军事频道情有独钟,见札时兰和许一风都不再看电视,便拿起遥控器准备换台。

    他一边拿遥控器,一边比了个不太规范的手语:[阿许,决定,去哪个学校了吗?]

    瑄叔带他们逃过名,躲过军队的交火和间谍的围捕,相处十多年,哪怕他的手语再不规范,许一风也能很快读懂。

    少年吃着饭摇了摇头,这才是最头疼的事。

    他把头转向电视。

    主播忽然神色凝重的开口,“插播一条关于九十六中的最新新闻,据现场报道,昨晚有一高二女生吞药自杀,被发现事,已无生命迹象——”

    正要往下听,瑄叔已经换台了。

    许一风神色微怔,不像让饭桌上气氛太凝重,也没让瑄叔换回来。

    札时兰没注意到插播的新闻,沉吟片刻后,“不如去天宁外国语高中,离耿园也近些,还能让你瑄叔日日看见你,免得他次次吃饭都念叨着阿许吃的好不好……”

    瑄叔从军事记录片中回过神来,正经比划起来手语,[明明是老师想让阿许离得近些。]

    札时兰笑着摇头,“我没那个心思,我倒希望他飞远些,飞远些活得自在些。”

    许一风扬唇,“我才不爱飞远,??? ?????? ?? ????.”

    (我就爱待在奶奶身边。)

    少年脱口而出一句从前说习惯的阿拉伯语,札时兰不置可否。

    她已经八十岁了,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许一风上大学那天、毕业那天,甚至有朝一日结婚生子那天,索性让他离得远些,不至于随时准备着接受她要走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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