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

    听了郗归的话,郗声冷哼一声。

    对于陈郡谢氏这样的新出门户,他本就瞧不上。

    更别说,谢瑾步步紧逼,害得郗岑落败而终。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不承认,与自己那个离经叛道的儿子相比,谢瑾真正忠于江左,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郗归做出对江左不利的事情。

    郗声叹了口气,拧眉问道:“谢瑾怎么说?你要我重回京口,他岂会甘愿?”

    郗归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在郗声的注视中,缓缓开口说道:“我已经与谢瑾达成共识。北府后人渡江作战,但仍以郗氏为主;您重任徐州刺史,王含离开京口;而我,将与谢瑾定亲。”

    “什么?”郗声再一次地,不可置信地看向郗归,“你与谢瑾定亲?这是怎么回事?谢瑾如何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奉安,让谢瑾滚进来!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是存了怎样的心思?一个叔父辈的人,先是逼七郎与你离婚,然后又趁人之危提出定亲,这就是他陈郡谢氏的门风吗?无耻!无耻之尤!”

    “不是这样的。”郗归递给奉安一个眼神,示意他先不要出去喊人,然后才一边抚着郗声的后背给他顺气,一边开口说道,“伯父别急,这不是谢瑾的主意,是我的主意。”

    “你休要骗我!我早该知道,谢瑾那小子,根本就没安好心!”郗声气呼呼地说道。

    郗归一下又一下抚摸着郗声的后背:“七年前,在荆州,谢怀让谢瑾转交给阿兄一封手书,想要为孙女求婿。”

    “我知道此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子胤与谢璨的婚事,与你跟谢瑾有何关系?难不成,谢瑾自那时起便有了龌龊心思?”

    郗归有些哭笑不得:“伯父别急,我慢慢跟您讲。谢怀那时想将孙女嫁给阿兄——”

    “嘉宾?算他有几分眼光。”

    郗归抿唇笑了笑,接着说道:“可阿兄一心北伐,并无娶亲之意,反倒是跟谢瑾说道,我虽无意娶妻,却有个待字闺中的妹妹,不知玉郎可有定亲?”

    “这——”郗声转身看向郗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故事,他缓缓握住了放在几上的右手,“后来呢?”

    “后来我与谢瑾相恋,谢墨、宋和他们也都知道此事。”

    “那怎么?”郗声犹豫了几分,还是问出了口,“可是谢瑾出尔反尔,始乱终弃?”

    “并没有。”郗归轻轻摇了摇头,“当日谢亿病逝,谢瑾告假东归。我担心他一去不返,在建康与阿兄为敌,便提出了分手。”

    “这——你何必如此?”

    郗声纵使看不上谢瑾,也不能不承认,与王贻之相比,谢瑾的人品相貌不知要胜过多少。

    更何况,王贻之没有主见,做出了休妻尚主之事,郗声对此深恶痛疾。

    “谢瑾纵使再好,也比不上血肉亲人。伯父,我说这些,并非为了追忆往昔,只是想告诉您,谢瑾没有逼我,是我自己愿意的。北府后人已经露面,我与谢瑾既有前缘,那么,与他定亲,总好过入宫为质。如此一来,北府后人的前程,我的婚姻,都有了着落。您就答应我,去京口好不好?京口百姓连着两年遭灾,过得很不如意,若您重回京口,他们一定欢喜极了。”

    郗声沉默半晌,终是开口问道:“阿回,这条路并不好走,你告诉伯父,你果真愿意吗?”

    “我愿意。”

    “嫁与谢瑾,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是。”

    “你不会危害江左,图谋颠覆吧?”

    郗归短暂地低下了头,又很快抬头看向郗声:“终我一生,必将以家国为念,不以私欲害社稷。”

    郗声看着郗归,知道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起面前的茶盏,却一口都没有喝,而是顿了顿,沉默地将茶盏放了回去,用右手按了按额角:“奉安,去叫谢瑾进来。”

    角门再次打开,对于郗声的选择,谢瑾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郗岑逝后,郗声与郗归,是这世上仅有的两个同病相怜之人。

    没有人比郗归更懂此刻的郗声,她一定会说动他。

    更何况,郗途也曾说过,对于郗归,郗声有着一种移情般的慈爱,他愿意纵容她。

    两刻钟后,谢瑾离开郗府,前往台城面圣。

    奉安搀扶着郗声,在夜色中走回卧房。

    郗归环顾四周,只觉庭院森森,冷清非常。

    郗途听到消息,急匆匆地过府接人。

    他有数不清的问题想问:京口形势如何?你可有受伤?怎么和谢瑾一起回来?为何先来东府?

    但所有这些问题,在看到郗归脸上的泪痕后,都化作了沉默。

    无论如何,郗归平安归来,都是莫大的好消息。

    他抬起右手,想为郗归拭泪,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恍若无事地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回去吃点东西,早些歇息吧。”

    对于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郗归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们之间并没有多么深厚的兄妹情谊,在很多事上都有意见分歧,但郗途仍像一个笨拙的家长,时不时地,以一种不合宜的方式关心她、爱护她。

    纵使那并不是郗归想要的,她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动容。

    虽说如此,可他们之间的分歧实在太多,郗归不知该如何与郗途心平气和地谈话。

    于是她只是说道:“兄长,谢瑾说,请你明日一早,去谢府见他。”

    “好。”郗途看着郗归眉间的疲惫,什么都没有问,“回家吧,家里做了你喜欢的汤饼。”

    同一片夜空之下,谢瑾端坐牛车之内,穿过九重深锁,于钟鼓声中,进入了月色下的台城。

    宫室之内,自打谢瑾回京的消息传来,圣人与太后褚氏便在此等候。

    京口的变数已经传到了宫中,短短半天,圣人心中产生了无数的想法,但最终都在太后严厉的目光中偃旗息鼓。

    他们一同等待着,等着这位社稷之臣给出一个上策。

    宫室很安静,静得能听到铜壶滴漏之声。

    谢瑾恭敬地行礼,诉说着此次京口之行的见闻。

    在两宫面前,他并没有采用郗归的说法,而是突出了刘坚的存在。

    他说:“郗岑败死之后,刘坚等人藏身京口,惶惶不可终日。此次京口大震,他们出面救灾,便是想递给圣上一份投名状——这些人蹉跎了太久,实在想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苻石早有南攻之意,朕想征发士族僮客,又担心他们不满,联合桓氏作乱。”圣人按照此前与太后商量的那样,沉吟着开口说道,“依谢卿看,这些人是否可用?”

    “臣尚未见过这些人操练时的模样,不知其战力如何。不过他们都是青壮之人,救灾时毫不惜力,又是郗司空旧部之后,应当可以一战。”

    “京口有这样的兵员,却藏了这么些年,不肯效力江左。”

    “他们虽未效力江左,却也没有与桓氏同流合污。”

    “呵,桓氏。”圣人冷哼一声,“依卿家看,朕倒要谢谢郗岑没有拿这支军队来对付建康了?”

    “陛下息怒。”谢瑾神色不变,继续说道,“这些人是北府旧部之后,其中还有中朝武将世家的后人,若能披坚执锐,必定悍勇非常,可郗岑却始终没有将之交与桓氏,可见心中仍然顾念江左,顾念家国,没有堕了郗司空当年的名声。”

    “呵。”圣人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太后瞥了圣人一眼,开口问道:“那刘坚是怎么说的?他们有什么条件?”

    此言一出,就连正摆出一副气怒模样的圣人,都凝神等待谢瑾的答复。

    “郗岑作乱,刘坚深恐为其牵连,担心建康秋后算账,过河拆桥。”

    “岂有此理?”圣人一把将茶盏丢到地上,手掌重重地拍在面前的玉案上,“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揣测朝廷?”

    谢瑾面不改色:“乡野小人没有见识,自然忧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太后拉了拉圣人的袖子,继续问道:“他想要什么?”

    “刘坚提了两个要求:第一,郗声重任徐州刺史;第二,请圣上为我与郗氏女赐婚。”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静默。

    半晌,太后才开口问道:“依谢卿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谢瑾拱手答道:“但凭圣人、太后作主。”

    太后沉默地喝了口茶。

    王含出任徐州刺史之事,是三人与王平之一同做出的决定。

    桓阳对徐州的占据,令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深深明白了京口的重要性,所以宁愿让王、谢两个世家镇于京口,也要逼走桓谦。

    既然如此,她又怎能甘心将京□□回给曾与桓氏同谋的高平郗氏呢?

    可是,如若不答应这个要求,江左又如何能有兵马对抗北秦呢?

    再者说,刘坚等人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若是建康不答应这两个要求,他们会不会与上游桓氏沆瀣一气?

    如果北府兵与襄阳兵合流,那建康就毫无自保之力了。

    太后沉思不语,圣人的神色也越来越阴郁。

    不知过了多久,圣人沉沉问道:“郗声怎么说?”

    “县公公忠体国,因为郗岑之事愧疚非常,不愿再出仕为官。”

    “对于刘坚那帮人,他是什么态度?”

    “县公说,既然习武弄兵,便该奋力沙场,为国尽忠,如此这般,才不算堕了当日北府部将的声名。”

    “结亲之事呢?”

    “县公谓臣无耻之尤,让臣不要痴心妄想。”

    “是吗?那谢卿是怎么想的呢?你愿娶郗氏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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