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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重(一)

    竹林幽舍内,青炉燃香,香气氤氲。

    墨竹锦屏隔断后,一张带托泥束腰画桌摆在堂内,几张平头夹头榫小条案随意地立在一边,上头摆满带着沉重历史气息的陶玉器物。

    其中一件挂着丝丝裂痕的青白玉莲花笔洗旁,一双杏眼微瞪,正细细浏览它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这双眼来自于一位碧玉年华的少女,般般入画,着一身翠烟百迭裙,胸前挂着一块圆润的白玉,腰边垂着条缥碧丝绦。

    “精品啊,摔成这样,可惜了。”

    门扉“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日光掠过锦屏,尽数倾洒在笔洗上,细腻光泽在其周身流转,勾勒出一朵褪去浮华的青玉莲花。

    李恣欢头也不抬:“你来早了,那只玉镯明日来取即可。”

    无人应答,满屋寂静。

    李恣欢抬起头,在日光下映出一片金色朦胧的屏风上,一抹隐隐绰绰的人影暗淡深沉。

    男子声音清朗:“听说姑娘是全京城最好的修复师,修复好的器物与原来丝毫不差。”

    那道身影逐渐踱向屏风边缘,直到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出现在李恣欢眼前:“在下楼邈,久仰姑娘盛名,今特携珍玩前来拜会。”

    楼邈打扮简单朴素,锦袍外披一件烟色鹤氅,一枚紫色双兽纹玉佩轻轻垂在腰侧,手端锦盒,静立于灿然日光中,

    李恣欢上下扫视一眼,视线停在楼邈腰间的玉佩上。

    “小店今日已打烊,公子改日再来吧。”

    楼邈也不恼,尾音勾着笑,眼里带了促狭的意味:“姑娘方才还说客人来早了,怎么到了我这便打烊了呢?”

    李恣欢的声音冷了下来:“公子既仰慕我许久,怎么不知我收单的规矩?”

    “自是知晓的——不收皇室之人之物,不收居心叵测之人之物,不收来路不正之物。”

    “公子既知晓,又何必白跑这一趟,我不收皇室之人的委托,若是不小心将哪位嫔妃喜爱的物什弄坏了,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公子还是另寻高人吧。”

    楼邈垂眸瞥了眼腰边的玉佩,轻笑道:“你既已知我是皇室之人,还敢称呼我为公子?“

    李恣欢不甚在意:“在我这,王公权贵与平民百姓并未区别。”

    “可你却不收皇室之人的委托。”

    这句话不知哪里得罪了李恣欢,她撩起眼皮子,眸色冷冽如霜。

    有一瞬,楼邈只觉她正隔着千万里,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而那股恨意,正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但有仇人与他人的区别。”

    楼邈敛起笑,怔了片刻。

    李恣欢转过身畔,伸手抚上笔洗周身的细小裂痕,眸中感情复杂:“所以公子请回吧,以后也莫要来了。”

    楼邈无奈地摇头:“姑娘此话当真?”

    李恣欢偏头,露出线条流畅的侧脸:“难不成公子还想用权力压我,逼我就范?”

    “天子脚下,岂敢如此。”楼邈声音带笑,嘴上说着不敢,却给人一种并未把皇上放在眼里的张狂。

    “只是姑娘听我一句,在决定收不收这份委托之前,不如先看看器物再说。”

    楼邈将手中锦盒轻轻放于条案一角,锦盒脱离他修长的手指,被柔光镶上一层金边。

    李恣欢没有回头,指腹徘徊在笔洗侧壁。

    楼邈也不再自找没趣:“今晚亥时我还会再来,姑娘不如那时再告知我你的答案。”

    说罢,摆手跨门而去。

    门扉依旧敞着,阳光倾洒,室内重归静谧。

    李恣欢再转过身畔的眸中,已微微泛红。

    她订下的三条规矩中,后两条乃人之常情,可偏偏第一条,着实让许多慕名前来的人费解。

    许多手艺人巴不得自己的名声可以传进皇宫,受宫里人召见,更有甚者可以借此机会直登青云梯,入朝为官。

    工匠或是官宦,任谁都会选择后者吧。

    可偏偏有个例外,那便是李恣欢,原因无他,她的父亲李慈,正是死在幽暗无光的深宫中。

    她永远都忘不了李慈在世时,向她介绍修复师这个工作,面上洋溢的骄傲的神情:“阿爹的工作呀,就是帮人们弥补这些遗憾,告诉他们,岁月悠长,昨日已逝,但回忆安在。”

    那时的李恣欢太小,读不懂李慈话中的深意,但从那一刻开始,李恣欢对这项她本来觉得无聊的工作心生了向往。

    可李慈带她走进了陶瓷璞玉的世界,却没能亲手教给她弥补遗憾的技巧。

    因为李慈死了,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只有一只盖着白布的春凳,两名身材矮小的侍卫,还有一个领头的太监,宣告了李慈的离去。

    冰冷的深宫带走了她的父亲,也带走了李恣欢往后的所有童真,恨意拔根疯长,催促她在一夜之间长大。

    从零散的往事中抽离出来,带着心角隐约的钝痛,李恣欢不知何时已从墙侧的博古书架中取出了那本厚重的笔记。

    这本李慈留下的笔记,代替他教会了李恣欢修复器物的技巧,牵着她踏入了修复师的门槛。

    可想要靠着一本笔记便成为京城第一修复师,那简直是无稽之谈,最终让李恣欢手下的器物完全重回往日光彩的,还是因为她自己身上特殊的力量。

    李恣欢可以看到一件器物身上的故事。

    是的,这个似乎只会在志怪话本里出现的能力,却在李慈走后,悄然落在了李恣欢头上。

    她触碰着珠宝陶瓷身上的每一处参差,品味着故事中的众生百态,修复了其上的裂痕,也缝补了物主心中的伤口。

    当李恣欢第一次看见客户抱着器物喜极而泣的样子,她才终于明白。

    原来在器物摔碎时,真正受伤的永远是物主,器物的裂隙可以填补,但旧时光的伤痕却难以被抹平。

    这样的能力给了她弥补遗憾的能力,也让她足不出户便可览尽世间百态,她自己也慢慢流连在一个个或感动或悲伤的故事中,为了看到更多故事,她也会收集许多被人遗弃的物品。

    她蓦地想起楼邈临走前留下的话。

    “在决定收不收这份委托之前,不如先看看器物再说。”

    李恣欢回首望向静置于条案一角,做工精美的锦盒,一股强烈的好奇油然而生。

    她鬼使神差地朝它走去。

    莫非这件器物身上,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故事?

    锦盒打开,一枚碎成几块的青花玉扳指安然躺在盒内,浮光跃然于碎片背面,泛起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的淡淡光泽。

    其断口处粗糙不平,黑白相交叠,晕染出一小片水墨丹青。

    原来是摔碎的。

    李恣欢不禁再次慨叹一声可惜。

    或许与这些陶瓷玉器待久了,也渐渐对他们生出了有关乎“朋友”的情感来,又或是修复出的精品太多,李恣欢也开始追求起了完美。

    可连趋近永恒的明月都有阴晴圆缺,世间最易碎的物品,又哪来这么多完美。

    李恣欢摇头暗嘲自己的天真,拾起一块边缘较完整的碎片,来到桌案前,用毛刷轻轻扫过断口处的碎屑。

    碎屑随灰尘一同扬起又散落,清亮中又混着一片灰蒙,在暖阳的承接下如同漫天星辰。

    李恣欢指腹穿过微渺星河,覆上断口,十指连心,粗糙的质感顺着指尖淌进心头,一同而来的,还有一片渐渐清晰的画面。

    ***

    桑榆六月,夏至方至。

    清风簌簌吻过木叶,吹来一阵雨后独有的泥土清香,幽林清谷中溪水潺潺,牵着季夏的脚步匆匆向前。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踏碎了穿梭林间的悠扬蝉鸣。

    前路本无阻,未料一道人影晃出,恰挡住来人的去路。

    马背上的男子手扼缰绳,烈马发出伴着惊吓的嘶鸣声,堪堪躲过了路中的人影,缓下几步停在一旁。

    视线渐清,一名年岁不大的女子跪坐在路中央,一身湿透了的青衣紧紧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勾勒出曼妙的身材,她嘴唇微微泛白,滑落下耳廓的发丝正往下不住地淌着水滴。

    她目光呆滞,怔视着马背上的年轻男子,薄唇开开合合许久,却始终未发出声音。

    马背上的男子马尾高扎,玉树临风,拇指间一枚崭新的青花玉扳指,被他曲起的食指紧紧按住。

    男子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不过他很快缓过神,下马扶起地上的女子:“姑娘,没事吧?”

    女子双目无神,望向男子的眼中挤满了掉不出的泪花,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姑娘,姑娘?”

    男子试探性地晃了晃女子瘦削的肩膀,女子仿佛失了生气,如提线木偶般随着男子的动作晃动,单薄得如一张宣纸。

    生怕把这样柔弱的人给摇散了,男子忙稳住女子身形,感受到女子湿衣下清晰的骨骼,男子又如触电般,红着脸松开了手。

    男子低头:“姑娘,发生何事了?”

    女子依旧无言。

    男子似还要赶路,匆忙间又问了女子许多问题,可女子依旧怔愣摆头,目光在汇聚到眼前男子身上前,又蓦然穿过他,望向一片虚空。

    俨然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

    男子别无他法,左看右瞧,周围也未见到一个人影,他不忍心将女子一人留在林间小道上,便扶她坐到马上,带她一同上了路。

    在扶着她时,男子才意识到,这名女子到底有多瘦——他竟一只手便能毫不费力地拖起她来。

    说不上是对弱女子的怜惜,还是对穷苦人民的同情,只是当再望向坐在自己身前的女子时,男子眼中少了几分疑惑,多了几分心疼。

    二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前后同骑,骏马扬蹄而去。

    泥泞的小道上,独留李恣欢一人,她望着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的那抹身影,失神喃喃: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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