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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重(三)

    李恣欢声音平淡,以至于楼邈都没有发现她心中的汹涌。

    本以事是十拿九稳的买卖,没想到竟被对方一句轻而易举的“不想”给驳回了,楼邈愣了片刻,不知道心中是震惊还是不解更多一些。

    李恣欢逆着光,眸色深深,瘦削的身躯站得笔直,仿佛其中蕴含着蓬勃力量。

    “你的敲门砖,实在是太经不起推敲了。”

    “我父亲曾去过皇宫,皇宫里留有他的东西这再正常不过,或许你只是从路上随意捡的,也说不定呢,而你一不报家门,二不报立场,妄图只拿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扳指便把我拉上船。”

    李恣欢退身靠在桌案上,双手环于胸前:“是不是有些太没有诚意了?”

    楼邈轻笑:“我可是一上来便被姑娘你戳穿家门了,难道这不算报了家门吗。”

    李恣欢:“我给你个台阶,你便真的下了——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楼邈饶有兴趣地抬起头:“姑娘此话怎讲?”

    李恣欢的目光掠过楼邈身上朴素的衣衫,径直落到他腰侧的玉佩,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来我这,你特意将身上华贵的衣服都换了,怎么会注意不到腰间这枚不小的玉佩?你表面上是想遮盖你高贵的身份,实际上却想让我看出你是皇室之人。”

    “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反倒有些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了。”

    许久,一道随意的掌声打破了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楼邈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手:“姑娘聪慧,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李恣欢冷哼一声:“既然话已说开,公子不妨坦诚相告?”

    楼邈斜眉一挑:“若是我坦诚相告了,姑娘便愿意与我合作吗?”

    李恣欢冷眼沉默着,不置可否。

    楼邈也不甚在意,起身来到李恣欢面前,从袖中抽出一张装裱华丽的请柬,放于桌案上,轻轻推到了她侧边。

    李恣欢垂眸,只见请柬字迹优雅,纸张细腻,印上的金箔花边勾着婉转,淡淡流连在请柬边缘。

    请柬上的日期,正是明日。

    楼邈:“你觉得那枚被你藏起来的扳指,是你父亲无意间弄丢的,可若我说,那枚扳指其实是当今三皇子,北乾王温栩安的呢?”

    李恣欢的视线蓦地震动了。

    请柬的署名上,赫然四个大字——

    北乾王府。

    未及楼邈接着说下去,李恣欢开口:“原来你是俞安王。”

    楼邈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看出自己说对了,李恣欢继续道:“当今太子式微,朝野中最大的两派便是北乾王代表的革新派,与俞安王所代表的守旧派,作为皇朝上唯一一个异姓王,众人只知你称号,不知你姓名,便是你以此为卑的最好证明。”

    楼邈含笑不语。

    李恣欢:“两方交战,必有一死,你本有雄心壮志,但为了讨好帝王却还是选择了他更偏心的守旧派,可惜没什么用,你的姓,始终是你身上一个最大的突破口,想要赢得这场战争,你就必须先发制人。”

    至于为何楼邈心有壮志却被姓氏所拖,那还要论当今睿文帝坐着的那把龙椅,它并非世袭,而是篡位。

    睿文帝的椅子坐得并非名副其实,只是先帝愚昧,被宦官架空,这才给了睿文帝可乘之机,总的来说,睿文帝拿下这片江山,是胜在对手弱,而非自己强。

    睿文帝深知这一点,因而也更加提防自己不要走了先帝的老路,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虽然不大贴切,但也很好的阐明了睿文帝心中对异姓王的偏颇。

    李恣欢知道这些,手中便有了几分与楼邈谈判的筹码:“我说得可对?”

    楼邈轻哂,也不知是在笑谁:“没想到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姑娘,竟把时局看得这般清楚。”

    其实李恣欢知道这些,都要归功于她手中各式各样的器物,透过一个个故事,人间百态,朝野政党,无一不在她脑海中,而这些李恣欢自然不会告诉他。

    “你在我面前说这些,也不怕杀头。”

    “若是我怕这些,你也不会来找我了。”

    楼邈轻笑:“你这个小姑娘,有些意思。”

    李恣欢打断他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所以,为什么一定是我。”

    楼邈反问:“你方才不已经说了吗,因为你聪慧无畏,身上与他还有血海深仇。”

    李恣欢伸手捻起请柬,目光在其上扫视一番:“公子还是不愿意对我说实话呢。”

    “何为真,何为假,姑娘自己说得清吗?”楼邈面上始终挂着浅笑,只是这抹笑容有几分来自真心,那便不得而知了。

    李恣欢心中百转千回,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你要我做什么?”

    楼邈起身:“机会已经送到你面前了,还是等你先想办法留在他府中再说吧。”

    李恣欢望着这个来去随意的人的背影,不自觉捏紧了手中请柬。

    现在她占弱势,楼邈占强势,想要慢慢掌握主权,还是要从长计议。

    她不怕楼邈骗他,她有了机会进入温栩安府中,想查什么自然不像以前那样艰难了,倘若发现扳指的事是假的,她随时都可以将楼邈的野心告知温栩安,就算她要死,也一定要拉着楼邈一起死。

    若是她真的查到了她的杀父仇人,作为回报,也为了在将来报仇的过程中得到楼邈的助力,给楼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也不是不行。

    只是比起这些,李恣欢现在更关心的是,连自己都没见过李慈带过这个扳指,楼邈怎么能确定,温栩安的那枚扳指是自己李慈的。

    这只能证明楼邈先前与李慈的关系必定不简单,至少没有他所说的“一面之缘”那么简单。

    而他找上自己的目的,想来也并不单纯。

    既然世间无人可信,那便信自己。

    李恣欢关上门,来到博古书架前,取出先前放进去的那五块碎片。

    夜晚漫长,她心中有事,想来也是睡不着的,不如再看一眼李慈,看一眼曾经的故事,借此挨到天明。

    指尖还未触到碎玉,她却犹豫了。

    看一次便少一次了。

    她虽不打算抱着几块回忆的残片自缚余生,但人还是有依恋的。

    依恋一些将尽未尽东西,如生命,或一段带有期限的回忆。

    只是,知道的越多,或许在寻找线索时也能更加轻易些。

    以这样的想法说服了自己,李恣欢的指尖终于触上了第三块碎玉。

    ***

    这是一段漫长又短暂的回忆。

    为什么说漫长呢,因为四季已换过一轮,为什么又说短暂呢,因为人在幸福时,总是觉得时光匆匆。

    子午县变了样。

    街道上各家商贾井然有序,县衙门前没了沉疴旧案,民风淳朴,大家其乐融融。

    县衙内,婴儿呱呱落地,啼哭声夹杂着众人的期盼与喜悦,响彻整个子午县。

    他们都说,这个孩子是子午县的福星。

    而这个福星的到来,也给这个向来宁静的县衙中添了几分烟火气。

    后院里,厨子手中的菜刀在砧板上来来回回,偏头与下人聚在一起闲话。

    “以往咱们县令过得可是神仙日子,往后就要过上凡人日子咯!”

    大家伙嬉笑起来。

    一名丫鬟打趣道:“咱们大人才不过二十,幸好这孩子不是男儿,要不然日后看他们称兄道弟,指日可待哩。”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几人连连拍手称是。

    这时李慈就在厨房门外,闻言也不恼,面上甚至还浮起一抹笑容,好似很赞同这番话一般。

    解应忱在主房里,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来回踱步,眼下虽有些倦色,精气神却十足,边走边晃着怀抱中的孩子,嘴里唱着当地耳熟能详的童谣。

    日复一日,好像生命就要在这样的烟火气中缓缓度过。

    可李恣欢知道,日子不会永远这样安稳下去,因为她不记得她的母亲,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

    画面散去,天色还暗,李恣欢心中浮起一丝不安,她能感觉到,转折点就在下一个画面。

    她急于寻找答案,忙将手指覆上了第四块碎玉。

    一时间,李恣欢看不见了。

    她耳边传来女子和男子混在一起的惊呼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火焰灼烧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片杂乱中,有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叫抓住了李恣欢的耳朵。

    那样痛苦,那样绝望,那样不可置信。

    “阿忱——”

    尽管岁月变迁,脑海中本来熟悉的声音已变得有些模糊,但李恣欢还是能一下便听出来。

    那是李慈的声音。

    挡住视线的木板被杂役推开,县衙屋顶上下燃着熊熊烈火,承载着生命之源的木桶在其面前也显得渺小。

    李慈一身衣服被熏得漆黑,早已分辨不出原先的颜色,他嘶吼咆哮,想冲进如熔炉般的主房中,却被下人拦着,动弹不得。

    他想救的人,去的地,明明近在眼前,却好似远在千里之外。

    “不,解应忱,让我进去救她,你放开我!”

    李慈推搡着身边的人,只是推走了一个,又有一波人围上来,将他到达主房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大人,没了你,咱们县可怎么办啊。”

    “大人你不能以身涉险啊。”

    “大人,至少孩子还在……”

    “大人……”

    “大人。”

    他的名字前被冠以了一个“大人”,他便失去了任性做自己的机会,爱情,生活,都不再由得他做主,他身上背负的千斤重担,叫责任。

    官职傍身,多威风,可当这种威风成为了一种如影随形的负担,甚至让李慈牺牲了所爱时,他选择了忘记。

    忘记功成名就,忘记一切年少轻狂,去过解应忱想要他过的生活。

    解应忱的那句话一如往昔,如今久久徘徊在李慈耳边:“平平安安的,好吗。”

    李慈绝望地看着房梁倒塌,火光中若隐若现的窈窕身影,正东躲西藏,却抵不过可以撕裂万物的热浪,那抹身影渐渐被淹没在吐着信子的火焰中。

    原来解应忱曾经说的离去,落在了这里。

    熊熊火焰足足挨了整夜才扑灭,第二日,整个县里都弥漫着烧糊后的焦味,而主房里的人或物,多半都已化成了灰烬。

    许久后,李慈在辞官清理东西时才恍然发觉,他从小便带在身边的那枚青花玉扳指,被留在了那个已烧成焦炭的主屋中。

    可是被留在那间房子里的,又何止是扳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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