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梅山

    一朝天子一朝臣,莫说是人了,就是树也身不由己。

    前朝镇国公主出生在浮云寺,因她最喜梅花,便在浮云寺外栽满了梅树,一到腊月,白雪红梅,整座山都似喝醉了,像女侠客豪饮后的红晕。因此这座山也叫千梅山,是京中人家岁寒出游的好去处。

    但前朝覆灭后,新帝改梅为枫,千梅山也成了千枫山,京城人家也不再踏雪赏梅,而改做枫下对饮。

    新帝原还想把浮云寺烧了,不仅因为前朝镇国公主在这里出生,前朝的永元女皇也时常来此礼佛,女皇还曾用盒子放了簪子供在庙里,祈求子女姻缘顺遂,后来很快应验,民间纷纷效仿,这个习俗也就流传了下来。

    连凌知雪这样不怎么出门的人都听过“女子供簪,夫赛潘安。男子供簪,妻比貂蝉”这样的俗语,也因浮云寺求姻缘实在灵验,百姓纷纷向上陈情,新帝这才作罢。

    知雪摇着团扇,杏色扇面上绣了荷花,她坐在马车里燠热得紧,只能不停地摇着扇子。入伏以来这太阳就越发厉害,还闹了旱灾,前些日子哥哥才赈灾回来,但哥哥回来后染病得厉害。

    凌家人丁稀少,知雪从小和兄长相依为命,哥哥总担心自己走后她无人照拂,拖着病体四处为她张罗婚事,却总不如意,于是才让她来浮云寺拜一拜。

    她本不信这个,可哥哥说与住持是旧相识,想让她给故人带句话,否则知雪断不会来这里。

    她心中记挂哥哥,加上这天气灼热难熬,不免心烦意乱。两边便是新帝改种的枫树,可十多年了也丰茂不起来,枝不繁叶不盛的,使得这山路成日里被太阳烤,走起来实在累人。

    “还有多久啊?”她忍不住问,袖子里抽出丝帕来擦汗。

    “小姐,我们快到山腰了,听说山腰处有家茶铺,到时候去吃两碗茶再上山吧。”浅绛坐在马车前头,知雪这次出门就带了一个马夫和一个丫鬟。

    好在山路不算崎岖,马车没那么晃,知雪还在想兄长的事,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于是出声问道:“可是到了那铺子?”

    不等浅绛回答,就听到一个男子声音,年纪轻轻,说话总有种向上扬的喜悦,“敢问阁下可是去浮云寺的?在下的马失惊走散了,能否捎我一程?”

    “诶诶诶,你怎么上来了?”浅绛惊慌失措道,赶车的郑伯上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大叔,别这么瞪我,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我真是马丢了。”他笑道,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空荡荡的马车里只坐着一位秾纤得衷的美人儿,懒梳髻上一对錾刻银杜鹃珍珠簪子,面容姣好,不施半点粉黛,但也不是清水芙蓉,而是从生牛乳里滋养生长的芙蓉。

    知雪看到那是一个扎高马尾的男子,丰神俊朗,英挺高大,穿橙红圆领袍,衣领已经被揪得皱了,胸前绣狮子团花纹,手上戴一对玄色漆皮护腕,腰带的料子则和护腕出自同一块皮料,中间镶有白玉,把腰束得细细的,肩膀看起来愈发伟岸。

    “算了郑伯,就捎上他吧。”知雪见他面善,便好心让他留下来。

    “小娘子,多谢了。”他笑着露出一颗虎牙,躬着腰往马车里面走,他一动腰间的九条镶金蹀躞带也跟着动,右腰挂匕首的那条蹀躞晃得最厉害,左腰佩长剑的那条反倒安稳。

    他一进来就坐到了知雪身边,二人挨得很近。沈宴青头一回穿这袍子,衣裳布料还有些硬挺。而知雪穿的是一件旧衣,她一直有熏香的习惯,因此衣服上有香气,香气清爽不腻,有淡淡苦味,闻着像剥开的橘皮。

    橙红下摆和橘绿软纱叠在一起,知雪不想靠得太近,便往旁边挪了一下,但沈宴青也跟着挪了一下,二人的下摆仍叠在一起,但她已经退无可退了,只得将身子别过去。

    知雪心中懊悔,觉得自己不该让他上车,便以扇遮面,不让他看自己。

    但马车里实在闷热,她又不得不摇扇子,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沁着薄薄的汗,只好用丝帕擦一擦。沈宴青看得呆住了,但很快别过头去,只觉口干舌燥。

    安静了一会儿,沈宴青开始搭话,“小娘子,你去浮云寺求姻缘啊?”他一双眼睛又落到知雪身上。

    “嗯。”知雪淡淡应道,眸光似有躲闪。

    “你怕我?”沈宴青问道,眼神暗沉下去,但脸上仍挂着笑。

    “公子说笑了。”知雪冷冷回道,掀开手边的窗帘透气,眼神也一直看向窗外。

    “我真不是坏人。”他认真地解释,随后眼睛又亮起来,笑道:“这佛家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而我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苦主。”

    “公子心中有苦,自当去寺里和菩萨分说,与我多说无益。”知雪的脸色已经冷下来了,她料定这是个轻浮撩拨的浪荡子。

    “你怎知我与你说无益?这件事,我不说,菩萨知道,你不知道,如今我说了,姑娘才知晓我的心意。”

    知雪怒目而视,“我看酷暑难耐,你又马匹失散,才让你同乘,罔我好心怜你赶路艰难,你却出言不逊,说这些混账话给我听。”

    “在下真心倾慕姑娘已久,若菩萨开口,定会为我叫冤。”沈宴青委屈道。

    知雪只觉他不知羞耻,气得用团扇打他的头,惹得扇子吊坠乱颤起来,“你出去,出去,出去……”

    郑伯听见里面的动静连忙停下车来,想将人撵出来,但他还未起身,沈宴青就被狼狈地打了出来,退出马车时,他眉骨上还有一点儿淤青,“好厉害的小娘子。”他叹道,随即摸了一下眉骨,“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登徒子,还不快下去。”浅绛抄起马鞭就要往他身上打,但被他一把夺过。

    “别动不动就打人啊。”他叫喊道,“小爷我是好心才跟你们同乘的,前面可有山匪,就你和这老头儿,一老一小的能护住你们家小姐吗?”

    “那也不要你来护。”嗔怒的女声从马车里传来,“浅绛、郑伯,我们走,不必理他。”

    被扔在路上的沈宴青只能望着远行的马车,左手叉着腰,右手一拍自己的额头解气,“登徒子,登徒子,哪有我这么俊俏的登徒子。”随后从袖口里抽出当时快手顺走的丝帕,闻了闻上面的味道,又心情大好地吹了一声口哨,清脆响亮的哨声很快引来一匹黑马,他拽着缰绳跳上马背,悄悄跟在马车后面。

    “小姐,您受惊了。”浅绛安慰道。

    “不碍事。”凌知雪想擦一擦汗,但丝帕却不见了,定是他顺手拿走了,她气急,真是个登徒子。

    知雪把扇子摇得飞快,心中郁结更甚,但被刚刚这么一闹,不知怎的心里就悬了起来,看他的打扮也不是寻常人家,扇子摇得缓了,开始细想他的话,他说这里有山匪,若此事当真……可她还有郑伯,郑伯虽是哑巴,却是行伍出身,身手了得。知雪曾有一次出门遇到混混纠缠,足足有二十几个,都被郑伯打趴下了,对付一群山匪应该不成问题吧?

    但浮云寺偏远,折回去再来的话,今晚怕是要在寺里留宿了。哥哥也早就吩咐过不让人带多了,说是怕扰神仙清净,到时候求姻缘不灵验。

    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郑伯在外面比着手语,浅绛道:“小姐,郑伯让你别怕,就是真有山匪他能应付。”

    知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稳了下来。

    热浪拂过枫林干瘪的枝叶,树下有伙山匪守着,这些山匪个个光着膀子,赤着上身,手里有拿扁担的,还有拿锄头和菜刀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那辆马车,就像狼盯上了一块肥肉。

    来到山腰,人们说的那家茶铺显而易见,但已经没有营生了,门口的布幌子倒了都没人扶,再细看那门也坏了。

    “小姐,那家店好像被洗劫过。”见到这个情形,浅绛隐隐不安,“郑伯我们小心点儿。”

    她话音刚落,大石头就砸了过来,马儿受了惊,开始横冲直撞,车厢狠狠摔倒旁边的岩壁上,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坐在车里的知雪只能尽力缩在角落里,努力不使自己东倒西歪。

    郑伯努力驾着车,好不容意使马不再受惊,但马车已经不能用了。

    马车东北角破得最严重,不仅轮子倒了,还撞了几个窟窿,知雪恰好就坐在那里,脚陷了进去,被木刺扎得流了血。

    山匪们一齐冲下来,边冲边喊,阵势很大,郑伯跳下马来,把马鞭交给浅绛防身。

    他几下就撂倒了为首的头头,又打倒了几个拿刀的。

    山匪顿时方寸大乱,他们本来也是落草为寇,种地在行,打架有三脚猫功夫都不错,若真是碰到行家,只有挨打的份儿,立刻扶起受伤的兄弟溜之大吉了。

    “小姐,郑伯把他们都打退了。”浅绛兴奋道,但笑容很快就僵住了,大喊:“郑伯小心后面。”

    “咻咻咻”数十支箭朝他后背射来,郑伯立刻拔出刀将来箭尽数斩断,但新的箭又继续射出,他手臂还是被擦出了几道伤痕。紧接着一伙黑衣人从林中杀出,他们手握大刀,穿戴一致。

    郑伯心中顿感不妙,咿咿呀呀地想让浅绛带着知雪离开。

    知雪从窗户里看到黑衣人现身时鏖战的场景惊恐起来,连声让浅绛先走,别管她,她素来身子弱,不想拖累浅绛。

    黑衣人足有二十个,个个训练有素,不是普通莽汉可比的,单凭郑伯一个人根本脱不住他们,一伙人盯准了马车,举着刀上来,他们手脚极快,浅绛和知雪根本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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